56

村長家的院子裏黑壓壓地擠滿了人。

也不知村長用了什麽法子,讓這些人安安靜靜的,甚至連輕泣聲都沒有。不過,只要看到誰的身上濕嗒嗒的,或許還帶着傷,就能知道誰參與了這件事。

蘇槿時垂眸無聲冷笑。

這些人還真是把自家的孩子看得夠重要,不先去給他們換上幹爽的衣物防風寒,而是先想法子掙些賠償。若是這些孩子病一場,也不知他們會不會心疼起來。

平日裏他們都是與蘇家保持着遙遠距離的,似乎生怕說一句話便沾染了了不得的晦氣一般。如今突然湊到一起鬧出這麽一檔子事來,還能是為了什麽?

只可惜……

他們必然是要失望的了。

蘇槿時掃眼四下看去,總算看到了站在一起的自家三個孩子,只有虎子怒瞪着眼,眼眶發紅,另兩個個頭兒小的都面無表情地旁觀着,好似這件事與他們并無幹系一般。

蘇槿時暗自覺得好笑,面上嚴肅,“怎麽回事?”

就在林母提了氣準備開口算賬的時候,蘇槿時站到虎子面前,明着問道:“誰欺負你了?委屈成這樣?”

林母:“……”

衆人:“……”

被欺負的人一身濕透,難道你看不到嗎?

蘇槿時蹙着眉:“不是上山打獵去了嗎?獵物呢?怎麽傷成了這樣?沒打着獵反倒被被畜牲傷了?”

她嗤了一聲,“出息!”

衆人:“???”

一頭霧水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難道她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不成?

剛跟着到場的蘇軒和翁婆婆聽到她指桑罵槐的話,不約而同地笑了笑,在外邊聽着,暫時沒了要進去的意思。

蘇槿言繃着臉瞅她一眼,眼底藏着隐忍的笑意,與蘇槿時的視線一觸即開,将蘇槿笙護在自己保護圈裏。

這個明明弱得一點反抗能力都沒有的孩子,對蘇槿時表現出來的維護,讓蘇槿言不得不重視起他的存在,護站他不叫他受到傷害。

虎子被蘇槿時連珠炮一樣的問題問得格外委屈,扁着嘴,似乎馬上就要哭出來卻又倔強着維護着小男子漢的尊嚴,“我打了很多獵物,但是被他們搶了,也是他們打傷我的。”

他垂下頭,很不願,卻又不得不小聲地承認,“他們人多,我打不過……”

霜霜“噗”地笑出聲來,“大哥不害臊,明明打得過,卻讓着他們,被他們欺負得這麽慘了,倒反把原因歸在別人身上,不知道反省自己。要是連畜牲都打不過,你還去打什麽獵?羞不羞?”

她覺得,要是虎子拿出當初打蘇茂的一半狠勁來揍這些人,早就讓他們服服帖帖了。

虎子下意識地想要反駁,卻又覺得妹妹的胡說八道詭異地在理。

蘇槿時說得理直氣壯,又不曾點名道姓地牽扯到人,接連一番話下來,他們或許會隐隐覺得有些不對,卻沒有反應過來,此時此刻被霜霜的話點醒,紛紛變了臉色。

“什麽畜牲?看我不掐死你這個張嘴亂咬人的瘋狗?!”

林母上來就要掐霜霜,卻被蘇槿時擡手擋住,“村長,當着大家的面,她就要以大欺小,要掐死我的妹妹。可見,我們不在的時候,一定欺負得更狠了。村長是最公正的,一定會讓他們好好地賠償我們的。是不是?”

啥?

一群人準備好的說辭還沒用長,陣仗也還沒擺出來,便被蘇槿時帶離了原本的方向。

他們一個個懵着臉,不曉得為什麽突然之間,道理似乎真的到了蘇槿時那邊去了。

蘇槿言暗暗得意,自己媳婦的控場能力着實強悍。便是去了王侯之家,也是讓人俯首的。這些人想要與她叫板,實在是自不量力。

人群中的蘇軒也得意起來。他能成為全禦史臺第一人,金殿之上拼口才時自無敵手,蘇槿時作為他的掌上明珠自不會遜于此道。

遙想當初,他一張嘴,從無敗績,意氣風發,何其驕傲,便是到不明不白遭罪下獄時,也自信只要能讓他見着天子,便能憑一張嘴扭轉乾坤。可萬萬沒想到……

他斂去笑容,用力将過往甩出。

院子裏,蘇槿時看着村長,溫和地提醒他,“村長,這可是您親眼看到的,難道連您也要偏袒他們,欺負我們姐弟不成?”

她的長相是溫和內斂型的,故意放柔的語調更讓人覺得她是人畜無害的。可她的話,目的明确,連打馬虎眼的機會都不留給人,讓一心想着和稀泥的村長甚是為難。

蘇槿時委屈地垂了垂眸子,甩開林母,把原本就筆直的脊梁挺得更直了些,昂起頭來,語氣也硬了起來,“笙兒,寫狀紙!”

唇角勾起一點嘲諷,“既是村長不能秉持公道,我們便去找裏正,若是裏正家在忙着準備過年關,不便打擾,我們便去昭縣向知縣讨一個公道。”

從她叫蘇槿笙開始,這一個紙筆不離身的崽就掏出了家夥,以自己長兄的背為桌,行雲流水地寫下訴狀。

村長這個時候反應過來。

季裏正家的公子可是親眼看過他們村裏一場無理的笑話的,再鬧過去,林塘村必然要成為十裏八鄉的大笑話了,若是鬧到縣衙,追究下來連他這個做村長的都無法自保,立馬勸道:“伊伊啊,你別多想。我年齡大了,反應慢了些。但一定會還你們一個公道的。”

“村長?!”林母一個踉跄站穩身形,反應過來的第一件事便是扯尖了嗓子,“是我們家冬冬和梅梅受欺負,還有劉二家的,江大家的……”

她胡亂地推着劉二江大的胳膊,“你們快說說話,你們家孩子身上的水都還沒幹呢!明明是我們這麽多人受了欺負!”

因着她尖銳的提醒,衆人也都回過神來,紛紛朝村長開口。

村長不快地瞪了林母一眼,拿打拐杖重重地敲擊地面,直到大家的争論停下來,“都夠了!你們多少人,他們幾個人?個個都比你們最小的要小,還好意思說被人家欺負?等着人家去縣衙裏告狀,把你們都丢到大牢裏去過年關?”

林父林母及衆人呆愣住。

他們家真有這樣的能耐嗎?

蘇軒可是犯了罪的!

他們自然是不信的,可你看看我,我推推你,又沒人真的敢試。蘇軒家可是在京城裏待了那麽久回來的,萬一真的有些什麽他們不知道的能耐呢?

蘇槿時将他們的反應收入眼中,默然點頭。

瞧吧,人家不是不懂道理,只是沒到利害攸關的時候,選擇性地懂或是不懂。

“村長爺爺,我也不是不講道理的人,既然他們都說是我們家的弟弟們欺負了他們,不如聽聽兩邊孩子的陳述,了解清楚情況再定。”

終于又聽到她叫“村長”爺爺了,村長感動得想哭,哪有不答應的?

又聽到蘇槿時苦惱地道:“不了解清楚情況,也不知道該要他們賠償我們多少。真是難辦吶……”

衆人:“???”

村長:“……”

一口老血梗在喉嚨口,吞不下,吐不出。

他一言難盡地看着一臉無辜又無害的蘇槿時,還不待他點頭,蘇槿言就配合着蘇槿時,把來龍去脈門都說得清清楚楚。

他有意地規避了蘇槿笙丢去的石頭、自己下手的狠勁和輕松,把當時的情況還原了個七七八八。

村長撚着胡子,有些不解,看向虎子,“你都願意給一只了,為什麽不願意再給一只?”

虎子還沒接話,霜霜先不平了,一手插腰,一手指着村長的鼻子,“這個問題問得好沒道理!我家大兄的東西,他想給誰就給誰,想給多少就給多少。又不是該給他們的。給是施舍,不給是本分!”

村長被她堵得毫無招架之力……

“不得無禮。”雖是斥責的話,蘇槿時的語氣裏卻沒有斥責的意思。

把鋒芒正露的妹妹攬入懷裏,對村長禮貌地道歉,“霜霜氣狠了,才會說出這麽沒規矩的話。不過,她有一句話說對了。便是遇到一個乞兒請求他,我弟弟也會出于善念贈上一只,并不代表就是應該的。倒是林梅梅乞了一只又要一只,便是乞兒也沒有這麽厚顏無恥的。”

瞧瞧,她自己比弟弟妹妹們說得更尖銳……

村長覺得牙疼……

“不是的。”虎子悶悶地開口,擡眼看到大家錯愕的目光,又把頭垂下去,“她不是再要一只,她是要全部。她不許我把東西帶回去給阿姊和翁婆婆。她說……”

“不許說!”林梅梅的反應把林父林母都吓了一跳。

可再故做兇狠的警告,都比不過自家阿姊給他的一個鼓勵的眼神。

虎子擡起頭來,“她說,如果我不把東西都給她,不按她說的欺負阿姊和翁婆婆,她以後就不嫁給我。她說除了她,誰都不會嫁給我。因為我有個人見人怕又沒娘教的阿姊。”

虎子眼中露出茫然的神色,“可是我從來就沒有想過要娶她。如果送東西給誰,就是要娶誰,那我再也不送了。我家阿姊這麽好,為什麽會人見人怕?沒娘教怎麽了?我們還有爹爹教。不喜歡阿姊的,阿姊和我們一定都不會喜歡她,又怎麽會嫁到我們家來?”

這些話,他當時就想要說了。只是還沒來得及說,蘇槿笙就氣得丢了石子。再然後,就到了現在的樣子。

蘇槿時秋水一般的眸子裏浮起碎冰,嗤笑一聲,“有意思。爹娘健在的女郎,竟然說出這般浮浪的話來,不到七歲吧,竟就開始恨嫁了,不讓爹娘出面安排親事,倒是與人私下議及嫁娶。便是無娘的孩兒,也沒臉做出這樣的事來。依我看,該早早兒地和秦嬸子打聲招呼,趁着她浮浪的名聲傳開前,趕緊定下人家來,等到別村的人都知曉了她的德行,便晚了。”

要說一個七歲的姑娘家能不害臊地主動想出這樣的話來,蘇槿時不大信。必是有大人反複教導的。這樣地鄰居,當真如蒼蠅一般叫人惡心。

湊在外圍看熱鬧的秦嬸子聽到蘇槿時說出她平日裏慣愛說的話,頓時來了勁,踮着腳一跳一跳的:“林嫂子,你放心,我一定趕緊地給你家梅梅尋個好人家!我秦嬸子手裏,就沒有說不成的姻緣!”

衆人:“……???”

這種時候,重點不應該是賠償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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