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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九眼橋,成都最繁華也是最混亂的地方之一,這裏到處都是酒吧,燈火自晚上八點半點亮,一直到早上六點才熄滅。導航在這裏似乎不太好用,江逝水找了好久也沒看到那家酒吧的霓虹燈牌:“不對啊,就在這裏吧?”

那家酒吧在做葉子生意,怎麽可能輕易讓人找到。荀非雨從江逝水懷裏跳出來,裝出一副在地上尋找氣味的樣子,視線卻緊盯着兩幢房子之間的小巷。他小步走過去,回頭對幾人叫了一聲,從這條巷子走到中間才能看到一扇通往半地下的木門,那才是Secret酒吧的入口。

棕灰色的木門上有一道密碼鎖,隔着門也能聽到裏面的音樂聲。地面上嵌着的透氣窗裏似乎還能聞到酒吧內裏飄出煙酒氣,或紅或紫的射燈穿過玻璃在巷子對面的牆上浮動,這一切只能讓荀非雨想到兩個字——糜爛。

“這種地方還有密碼?”陸沺站在門鎖之前瞪了江逝水一眼,“你在哪裏查到的活動?”

江逝水抓了抓頭發:“爬蟲在論壇上抓取的,密碼……那上面也沒提到有密碼啊?”她看了一眼荀非雨,“狗哥,你聞到什麽了?這裏就是?”

荀非雨第一次慶幸自己不能說話,他晃了晃尾巴,心想這些人還真會玩花樣。Secret,秘密,地點隐秘,參加活動的方式也隐秘。但這家酒吧也接待一些散客,每個月都會舉辦好幾次主題活動,那時候的密碼會改成同一串數字:767211。

寫着密碼的紙就貼在巷子第三個垃圾桶蓋子上,荀非雨看了眼旁邊那三個冒着酸腐氣味的垃圾桶,心一橫就想網上蹦。江逝水忙不疊追過去拉住狗繩:“诶!狗哥,不要往垃圾桶上撞啊!……你們快來看,我找到密碼了!”

挺好,沒戴墨鏡的江逝水至少不是個瞎子,也不枉荀非雨被垃圾桶臭得眼冒金星。時隔數月推開這扇木門,荀非雨還是覺得不适。又窄又長的木樓梯轉三個彎才能走到地下室的正門,一個作小醜打扮的侍應沖一行人笑笑:“有預定包廂嗎?”

“參加活動要什麽包廂啊!”江逝水拍了拍荀非雨的頭,“我準備好了!你看這是我的使魔,可愛吧?”

她在顫抖,荀非雨聽到江逝水的心跳越來越快,但宗鳴一把攬過了她的肩,右手抓住陸沺就往裏走。經過侍應面前時宗鳴拿出三張紅票子直接拍到了那人手上,他低聲囑咐道:“給我找一個安靜點的角落。”

侍應戴着灰色美瞳的眼珠飛快在陸沺和江逝水身上轉了一圈,面上露出一副了然于心的表情來:“403,帶帥哥和兩個漂亮妹妹去C區,”他迅速将錢揣進胸前的荷包,沖宗鳴擠擠眼睛,“那裏視野最好了,下來玩也方便,上面……也能玩得盡興。”

沉重的銀色金屬門被陸沺向內推開,真正的光怪陸離才在三人一狗的視野中展開。他們所在的地方是由鋼架支撐起來的平臺,三米以下的地方是一個沉陷式的大廳,數十個身着奇裝異服的男女高舉塑料啤酒杯在其中揮舞着肢體。左側的舞臺正對剛才幾人看到的窗戶,打了七八個耳洞的DJ咬着煙摩擦着CD,伴随節奏晃動着他那一頭髒辮。

而侍應口中的C區在樓上,正巧處于二樓吧臺和應急通道之間。灰色珠串朦胧隔斷視線,歡笑聲和模糊的人影藏在珠簾後,與下面的歡場不同,射燈無法照到這裏,桌上也僅有一盞暗藍色的呼叫燈。

“鈔能力真好哇!”江逝水找侍應要了瓶科羅娜啤酒,按照先前的約定混入人群。她笑着朝荀非雨揮揮手,踩着小皮鞋蹬蹬跑下樓:“記在C區那個吸血鬼的賬上!”

陸沺沒有來過這種場合,在他短短五年的生命裏,似乎一天到晚都在跟鬼和妖怪打交道。他不知道這麽多人擠在一起是為了什麽,渴望身體身體接觸嗎?還是說摩擦搖晃就能更暖和?陸沺瞥了一眼正在看酒單的宗鳴,低下頭攥住自己的裙子:“我不喜歡這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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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倒是不反感這種聲色犬馬的場所,”宗鳴擡起頭,伸手按下呼叫燈,“一杯雪樹伏特加,再拿包七星藍莓爆。”

“為什麽?”不僅是陸沺,連荀非雨都覺得疑惑,宗鳴成天喝茶曬太陽遛狗,整一個小老頭形象的人居然不讨厭酒吧?荀非雨還以為他剛要點杯茶呢。

宗鳴抖出最後一根煙點上,眯着眼睛深深抽了一口:“你不覺得這場景很像古代的宗教祭祀嗎?一幫人燒炭,蘸着炭灰在臉上畫出奇怪的紋路,随意扭動身體掀起衣擺……祈禱着有神降臨,滿足他們的欲望。”

想象力真豐富,荀非雨冷哼一聲,瞟了一眼二樓吧臺的挂鐘,距離開始售賣大麻還有兩個小時。江逝水所說的“看警察不能看到的東西”哪是那麽好找的,且不說這裏的氣味、燈光會幹擾感知,要是這裏真的發生過什麽事情,已經過去了這麽長時間,老板說不定已經将所有線索清除幹淨了。

“……你比殷組長還會講笑話。”陸沺眉頭抽了抽,他聽不下去也不想再浪費時間,徑自走去吧臺找了個角落坐下。仗着殷知那張姣好的面容,不少坐在吧臺旁的男人都向他搭話,可荀非雨卻看到了陸沺捏在掌心的葉鞘。

宗鳴似乎沒有參與的意思,陸沺走之後這人靜靜地坐着,等侍應端酒過來時才擡了擡眼皮。這侍應就是剛才在門口作小醜打扮那一個,他俯下身将四方形酒杯放到宗鳴面前,金屬冰敲得杯壁叮咣作響:“您的法國雪樹伏特加,送煙的人今天遲到了……可以稍微等一會兒嗎?需求量太大,一直都在補貨。”

“沒關系,另外,你的裝扮很逼真。”宗鳴哼笑一聲,單手撐起酒杯晃了晃,“灰色的眼睛很漂亮。”

連暗藍的燈光都變得暧昧起來,接連不斷的鼓點仿佛帶動人的心跳一起震動,荀非雨倒想看看宗鳴這人想搞哪出。侍應聞言抿嘴笑了笑,他低聲輕笑說:“美瞳而已,你是混血嗎?這是真正的灰色眼睛吧?”

“嗯,我喜歡這個顏色。”

“怎麽沒看到陪你的兩個女孩?一個人?”

“她們……年紀太小,放不開。”

等等,你們兩個在聊什麽?眼見着侍應已經在宗鳴旁邊坐下,荀非雨驚得下巴都快掉下來了。這三個人到底在幹什麽?江逝水沉迷于舞池蹦迪,陸沺拍着桌子跟人拼100shots,宗鳴現在是把手放在了那個侍應的大腿上?

那人斜睨着荀非雨輕笑一聲,拿起伏特加一口飲盡,嘴裏的酒氣悉數噴在了侍應的頸項之間,幾乎是咬着耳垂對滿臉通紅的侍應說:“你……放的開嗎?”

“我還不知道你的名字。”

“你,不需要知道我的名字。”

“什麽……”

柔霧一般的氣息從宗鳴的輪廓邊緣散開,他那雙灰色的眼睛猶如春天的泉,僅僅是對視一眼便讓侍應呆在了遠處。他将額頭抵在男人的頸側,輕啓嘴唇露出吸血鬼裝扮的獠牙,似是要咬在男人的鎖骨之上。

可宗鳴的眼睛卻越過男人肩頭看向渾身僵硬的荀非雨:“不要動。”

話音剛落的瞬間,宗鳴投在卡座之上的影子冒出一個水泡。人形驟然融化于昏暗中,咯咯的磨牙聲幾乎要紮穿荀非雨的耳膜,舞池音樂進入高潮的一瞬間人群的歡呼聲蓋過了這裏的喧鬧——無數的鬼影從黑暗之中走出來,他們或是站在卡座旁邊,或是懸垂于珠簾之上,有老有少,皆無面孔。

“易東流。”

站于最前的鬼影臉上的黑色變殼龜裂,露出半張荀非雨熟悉的臉。所有鬼影跟随易東流緩緩張開了嘴,露出兩排尖利的牙齒。宗鳴懶懶掀開侍應的身體,就在那一剎,鬼影全數撲到了侍應身上。它們從男人的眼鼻口耳中鑽進去,進食吞咽的聲音讓荀非雨不寒而栗。

只有易東流垂首站在宗鳴身側,純黑的眼瞳靜靜凝視着宗鳴的臉。宗鳴漫不經心将腿翹到桌上,握住易東流變為利爪的右手拍了拍:“告訴我,他看到了什麽?”

不等易東流回答,荀非雨已經先一步沖上去咬住了侍應的手。他不管宗鳴到底是在幹什麽,但無論做什麽,至少不能以殺人為代價!照之前那條狗屍的樣子,眼前這個男人恐怕也會死得屍骨無存。荀非雨咬住黑影一頭往外拖拽,內心強烈的憤怒讓他瘋狂地嘶吼着。

“人本來就是要死的,”宗鳴見狀揮散了易東流的虛影,上前按住荀非雨的脖子,“與其病死,不如更有價值一些。”

如果現在荀非雨能罵人的話他一定會把畢生罵過的所有髒話,全部噴在宗鳴的臉上。那黑影越鑽越深,侍應捂着肚子滾到桌上,全身詭異地抽搐着,俨然萬分痛苦。

但宗鳴對其完全視而不見,他垂頭冷冷看着剛才還跟自己親熱的男人,視線和陸沺那晚看荀非雨如出一轍——無機質、無感情,全然冰冷:“前幾天這個人撞了煞,肩上三把火兩把已滅,不出三月就會沖煞而死,荀非雨,你不是要找出真相嗎?這樣的人死去,成為找出真相的推力,不是更好嗎?”

放你媽的屁!荀非雨竭盡全力掙開了宗鳴的束縛,他跳到地上還想去踩男人的腹部,宗鳴卻眉頭一皺,擡起皮鞋便往男人肚子上一踹。侍應張嘴便把黑影全數嘔了出來,他失去意識倒在地上,只剩下荀非雨和宗鳴怒目相對。

但荀非雨又一次看到了宗鳴疑惑的表情,這個男人面對自己時總是在疑惑。宗鳴皺緊長眉将侍應扶起來,只一拍這人就清醒過來,他似乎完全不記得剛剛發生了什麽事,連忙從座位上站起身:“煙,對了,您的煙。”

侍應急匆匆擦着陸沺身邊跑過去,宗鳴陷在卡座沙發之中緊緊盯着荀非雨。荀非雨不甘示弱龇出一口尖牙,宗鳴看到這副樣子卻突然笑出了聲:“哈哈哈!看來你比易東流還更傻啊,你們……你們!哈哈哈!”

“宗先生,注意儀态。”易東流不滿的聲音從影子之中傳來,他清了清嗓子小聲說,“那個侍應見過劉心美和陳玲玉,易某……只吞噬了一魄,看不清楚。荀先生,易某剛剛已經全數吐出來了,他的性命無虞。”

正當荀非雨皺緊了眉頭,樓下卻傳來陣陣争吵聲。剛才的侍應和其他穿着小醜服的人推搡着一個瘦弱的男人,罵罵咧咧嚷着一些本地髒話。陸沺一口飲盡第99shot,推開吊着他身上的男人便走到欄杆邊上。瘦弱的男人撲通一聲跪下來,拉着那個侍應的褲腿苦苦哀求着:“再緩兩天吧,緩兩天……”

“你欠的不是小數目哦,”侍應笑得譏諷,“錢呢?!要不要把老板叫過來?”

“大哥,大哥,你不要叫老板,王哥的錢我已經還了!你的錢我肯定想辦法!”

“滾!下個月還不了錢,你就等着老板的狗咬死你!”

“……”

聽到“狗”這個字,那個男人身體忽然一抖。江逝水蹦得正開心,突然看到了熟悉的身影,她連忙從人群中擠出去扶起渾身顫抖的男人:“吳老板,你怎麽在這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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