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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你們怎麽還打人呢!”

吳輝臉上青一塊紫一塊,因為下腹被踹,嘴角還挂着幾絲血。江逝水雙手一張擋在吳輝身前,自己跟個小雞仔似的還想保護別人:“再打我要報警了!”

“傻逼。”侍應啧了一聲,“欠債還錢天經地義,你不如問問吳輝欠了老子多少錢?告訴你吳輝,你的鋪子、倉庫,下個月還不起錢,就不要怪老板全部拿走!”

人群對這副畫面見慣不驚,雖然一直竊竊私語,但竟沒有一個人上前阻攔。江逝水見那幾個侍應走掉,這才捶了捶僵硬的腿部肌肉。她翻包好半天才找出一包紙,陪吳輝走到舞池邊緣去。吳輝接過紙就止不住地咳嗽起來,他盯了江逝水好幾眼,這才把人認出來:“你是……羅憶的朋友吧?”

“對呀,我叫江逝水,你沒事吧?”江逝水看着吳輝那一臉眼淚的樣子就擔心,她跑到吧臺要了杯水端給吳輝,“要不要緊啊?去醫院嗎?我幫你叫個車?”

“我沒有,咳——!我沒有去醫院的錢,我欠了很多錢。”

“啊?我老板有錢!要不我叫他借給你應急?”

“……不用,不用不用,我就是借了,咳!最近挺……你為什麽到這裏玩?”

“我老板帶我和漂亮姐姐來見世面呀!長這麽大我還沒有蹦過迪诶,太好玩啦!”江逝水擡頭看向二樓,笑着沖面如鍋底的陸沺揮手,“要不我送你回去吧,你一個人能走嗎?”

“恐怕……不行,”吳輝虛弱地笑了笑,“我的推車放在後巷,走那邊吧。我,還得回去喂狗,就是你們那些流浪狗。”

江逝水拍拍胸脯一副包在我身上的樣子:“甜甜!叫宗醫生下來!我們結賬回去吧!”

“江小姐很善良。”

就算看不到易東流的臉,荀非雨也能想象這人一臉慈愛的表情。他低低沖宗鳴叫了一聲,宗鳴這才嘆了口氣站起來:“她真是想一出是一出。”

時間還不到十一點,荀非雨雖說有點遺憾,還是跟着陸沺一起跑下樓去。宗鳴結完賬跟在後面,手上還拿了一包煙。吳輝看到宗鳴之後苦笑着打了聲招呼,待看到荀非雨,又劇烈咳嗽着靠回牆上去:“不好意思……咳!我看到它,總想起荀非雨。”

因為吳輝的小推車放在後巷,宗鳴便單手扶着他向酒吧後門走。靠在一樓那些穿着黑西裝的人是酒吧老板的打手,這些人全是荀非雨的熟面孔,此時見吳輝有人扶着,只好向着對講機說了幾句含混不清的話。如果不是江逝水站出來,吳輝今晚估計就要挨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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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ecret酒吧的後門比前門更難找,那扇朝外推的門甚至無法完全打開就會卡在牆上。那條後巷窄到只許一人通過,而吳輝那輛老舊生鏽的小推車就放在巷口的位置。他幾番推辭說不用送,江逝水卻一把将宗鳴拉到身前來:“我老板人超好,反正順路,你一個人走的話……”她看了一眼那扇虛掩着的門,“會被打吧?”

到底還是被人給打怕了,吳輝同意跟他們一起回去,他坐上出租車心有餘悸地嘆了口氣,江逝水卻一臉興奮從前座回過頭:“你是不是認識狗……荀非雨呀!”

媽呀,哪壺不開提哪壺。荀非雨在江逝水腿上坐着,清楚看到吳輝抖了兩抖:“呵……是啊,你們寵物醫院的人都認識他啊。”

宗鳴搖下窗戶後翻了個白眼:“荀非雨打過他,別問了。”

“對,”吳輝攥緊袖子,“他是向三哥的打手,外號叫狗非雨……跟條瘋狗一樣,咳!見人就咬,我被他,被他打過好幾次。”

江逝水立刻抿緊了嘴巴,她低頭看了荀非雨一眼,腦筋一轉笑着岔開話題:“吳老板你之後少抽點煙咯,好幾回路過你家店都看到你抽煙,咳成這樣。”

“這不是抽煙引起的,”吳輝笑得不太自然,“我有慢性肺炎。”

“那家店的人打你,你還送煙過去哦”

“……唉,人都是要生活的,沒有辦法。”

老子也是要生活的,所以才去打人啊。對上江逝水譴責的眼神,荀非雨翻了個白眼默默腹诽。那小姑娘哼了一聲,翻出幾根皮筋就給荀非雨紮起了辮子。荀非雨剛想張嘴咬她,身上就好像挨了一道冰冷的視線:宗鳴的影子猶如流體,已經滑到了他的身邊。

“以後有什麽需要幫忙的記得打警察的電話呀!”到校門口之後江逝水把荀非雨扔給宗鳴,自己下車把吳輝的推車搬下來。她聳聳肩看吳輝走到巷尾,這才回到路邊:“诶?車呢?”

大路上哪裏有出租車,陸沺已經恢複原貌,抱着手臂在樹下杵着,而紮着一頭小辮的荀非雨還在瞪努力憋笑的宗鳴。看到江逝水一頭霧水,陸沺才捏着手腕回答說:“宗先生說,你家狗被一個厲鬼追,我正好,松松筋骨。”

裝了一晚上女人,那幾個男人的手還特別不幹淨。一會兒摸一摸陸沺的手,一會兒又往他肩膀上靠。他氣得差點當場表演一個川劇變臉,恨自己幹嘛用殷知的臉——好像殷組長被人玷污了一樣。所以剛才宗鳴一提到厲鬼,他的怒火便沖了上來。

荀非雨之前住的群租房就在小賣部的對面,一片葉鞘刺穿陸沺左手的皮膚長出來,在黑夜之中閃動着幽綠的光:“帶路。”

幾周之前壞掉的路燈現在還沒修,荀非雨埋着頭走在前面,貼着地找尋女鬼的味道。這條街很臭,估計是清理垃圾的人又忘了群租房樓下那個簡易垃圾庫。但他們四個走到樓下,還是一點鬼氣也無。荀非雨沖宗鳴搖了搖頭,他擡眼向四樓看去,木門的破口還是沒人來修理。

“狗哥,你不是牛逼的打手嗎?你就住在這裏呀?”江逝水又掏出本子寫寫畫畫,突然她的肩頭就被人拍了一下。她寫得興奮,頭也不擡就說:“宗醫生別打擾我!”

宗鳴回過頭看了江逝水一眼:“我沒拍。”

陸沺已經走到了垃圾庫旁邊,他踢了一腳塑料袋:“沒人拍你。沒人……”

沒人,就是有鬼咯?

陸沺猛地擡起頭,連指尖都興奮地顫抖着。荀非雨低低嗚咽一聲,湛藍雙眸緊鎖在江逝水身後。就在這時,路燈爆裂而熄。江逝水吓得牙齒打顫,出車禍之後那被厲鬼壓制住的記憶仿佛又回到了眼前。昏暗并不影響荀非雨的聽力,耳朵動了動,但他也沒聽到水聲。

“易東……”

“你不準喊他!”

就算怕得要死,江逝水也拽緊外套向宗鳴吼:“不準!他不是你的狗!”她低頭翻出包裏的墨鏡和符箓,毫不猶豫戴上,“我,我一定行!”

惡臭的垃圾味熏得荀非雨發暈,他警惕地盯着四周,頭頂卻像是被什麽東西摸了一把。那東西又冰又冷,從它身上流下的液體沾了荀非雨整個後背。血,那是腐臭的血液。荀非雨強忍住腹中想嘔吐的欲望,反跳回身,卻什麽東西也沒有看到。

戴上墨鏡之後江逝水就像一個瞎子,眼前更加黑暗,身上清楚感覺到了秋天的寒冷。她向後退了幾步,鞋後跟踩到路燈的碎玻璃都讓她吓了一跳。寒冷的風從她身邊經過,失去視野之後聽覺被放大,連飒飒的落葉聲都讓她覺得恐懼。她緊閉着眼抽了抽鼻子,強迫自己轉身向後看:“肖華哥哥……我可以的,我看得到!”

“汪!”

就在江逝水轉身的一瞬間,污黑的鬼氣陡然出現。她睜大雙眼便看到一張四分五裂的鬼臉,吓得幾步後退,直接跌坐在了地上。沒等她回過神來,陸沺的九節根已破風而到。那鬼影閃避不及,生生挨了一鞭子,立即融入黑暗尖叫起來。

“你太弱了!”陸沺乘勝追擊,數條根莖從江逝水周圍的地面穿刺而出,生出一叢叢九節菖蒲。他猛地一跳,蹬一腳樓梯,一個燕子翻身避開鬼影的攻擊,直直躍到路燈頂上:“這個厲鬼也太弱了,我第一次看到厲鬼躲不開我的鞭子。”

不一樣,不是同一只鬼。那只女鬼身上的腐臭味更加濃重,而這只潛藏在黑暗之中的鬼,似乎腐壞程度沒有那麽高。它周身的鬼氣稀薄到不足以蒙蔽荀非雨的視線,荀非雨記得厲鬼的怨氣每隔一日便上漲一分,他可沒聽過厲鬼的怨氣會在短時間內削弱這麽多的說法。

忽然之間,荀非雨敏銳的第六感告訴他閃開。他朝右側一跳,原先自己所在的地方瞬間陸沺的九節根穿透。如果不是上面穿着的東西正在燃燒,荀非雨險些以為陸沺要趁亂殺了他。借着火光江逝水才看清那是什麽,她連滾帶爬地沖過來:“這是……犬鬼?”

她似乎被什麽東西絆住,還好宗鳴一個閃身扶住江逝水。宗鳴冷冷環視着四周,以燃燒的鬼魂為照明的中心,好像有很多東西在向這裏靠攏。陸沺站在燈杆上笑了一聲,擡手甩出數十片葉鞘,尖嘯聲中地面上瞬間亮起了好幾個火堆。

或棕或紅的眼睛自黑暗之中顯形,至少有二十只不同程度腐爛的野狗将他們重重包圍。它們眼神中冒着兇光,虎視眈眈地看着幾個人。那些狗完全不顧陸沺甩下來的葉鞘,它們靈活地繞過地上突然冒出的根,發瘋一般吼叫着沖幾人沖過來。

正當陸沺還想甩出葉鞘,他的心跳卻猛地停了一拍。暈眩感讓他不能在保持這樣高強度的戰鬥狀态,陸沺強忍着四肢的疼痛一躍而下,大口喘息着折斷了一條九節根:“……啧,又開始了。”

“今天沒有月亮。”宗鳴冷冷看了他一眼,“妖監會自譚青行死後果然毫無進展,連個複制品都做不好。”

“現在是說這個的時候嗎!”江逝水摘下墨鏡,找準時機在糾纏荀非雨那條狗腦門上貼了張符,“剛才的鬼一定在指揮這群狗!幫忙啊!”

這種符箓取狗血混朱砂所畫,對犬鬼作用甚小,它們一甩頭就能掙開。荀非雨咬住其中之一的脖子,後腿卻被另一條狗咬住。尖牙幾乎一瞬間刺破了他的皮肉,荀非雨卻像感覺不到痛一樣,猛地蹬開撲咬過來的流浪狗。他扭頭沖江逝水喝了一聲,好像曾經對于打架的激情又回到了每一片肌肉裏。荀非雨張嘴吐出那只犬鬼的喉管,視線卻在狗群之中捕捉到一雙腳。

準确的說,是一雙僅有腳腕以下部分的腳。

它慢慢向前走了幾步,周圍的犬鬼一時安靜下來,只有幾只還在惡狠狠地沖陸沺咆哮。它們回頭看着那一雙腳低低嗚咽起來,自發為這雙腳讓出一條路來。一只手從黑暗之中掉落到那雙腳前的地面上,腳停手動,那手艱難地“爬”到荀非雨面前,似是輕輕碰了碰他的臉頰。

荀非雨咬着牙承受那只手的觸碰,稍一擡頭,便看到一張勉強拼湊起來的臉:那張臉被亂刀砍開的臉上拼着六只眼睛,兩兩眨動;三張嘴都在低語着,荀非雨卻聽不懂任何一句話。身體的部分也是殘缺拼湊而成,兩塊顏色不同的胸部,一瘸一拐長短不一的兩條腿,它的身後還掉着兩雙腳。犬鬼圍着它身後的殘肢吠叫着,一聲聲猶如聲嘶力竭的哭嚎。

良久,荀非雨才聽清其中一張嘴發出的聲音:“……逝水,果然是你啊。”

“逝水……不要看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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