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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成為你的朋友可是要付不小的代價啊?”宗鳴額上青筋暴起,他看了眼在地上抽動的荀非雨,冷冷笑了幾聲,“殘魂做幻術,妖丹當籌碼。”

“斯人已逝,我不過物盡其用。”

血色狼犬驟然出現在明漪手邊,他輕輕一晃拐杖,那匹狼犬便化作了紅色的紙片。明漪皮笑肉不笑地看着宗鳴,他已然窺見宗鳴身後的影子正在汩汩冒着泡沫。風吹樹動,藍花楹漫天飄飛,淡香浮動之中連明漪的身影都變得扭曲,只剩他的聲音還清晰可辨:“你的狗想要活下去,偶爾逆天而行,何錯之有?”

“易東流。”

惡鬼的身形剎那間出現在宗鳴的身後:“是。”

“把那條狗給我扔到樓下去,”宗鳴看了一眼天邊聚攏的雷雲,掐住一個紙人的脖子捏成紙片,以打火機點燃當引子,對着明漪點上一根煙,“扔!妖丹不煉化就吞,這麽想死——不被雷劈幾下還真是對不起他!”

幻覺之中那匹狼犬低聲讓荀非雨吃掉這枚東西,吃了就能活命,但荀非雨現在覺得自己就要死了。好像每一寸血肉都在被撕裂重組,有東西在啃咬荀非雨的骨頭,熊熊烈火燃燒在腹中,要把整個人都燒成一抷灰土。那種銳利的痛楚似無數把飛刀穿心而過,偏偏還有錐子還腹中亂攪。他抻開爪子抓撓地面,心髒在胸腔內狂亂地跳動着,每一撞,經脈猶如被酸水沖刷。

墜地的痛感讓荀非雨嗚咽一聲,還沒等他從劇痛中緩過神來,天頂已經被雷雲緊緊覆蓋。暗紫電花在雲層間閃爍,只一瞬間,紫電宛如驚龍破空直下。周邊的花朵被高溫灼出糊臭,就連自己的身體都在電火之中承受一次又一次的焚燒。每一道閃電之後的雷聲振聾發聩,每一次過電荀非雨都感覺自己離死亡又近了一分。

但他不可以死,荀非雨猛地睜開眼睛,癱在地上直視這飛馳而來的落雷,他絕對不能死!

“可憐我的花,”明漪站在陽臺上搖了搖頭,“要和你的狗陪葬了。”

宗鳴不屑地噴出一口煙氣:“為他陪葬對空有其表的花朵來說,是殊榮吧。”

“躲在屋子裏至少不必遭遇雷劫。”

“不歷劫就化形……你以為人人都想要特遣隊那批短命鬼?”

最後一道紫電落下之後,明漪的庭院已成一片焦土。池塘泛起一陣迷霧,讓人根本看不清樓下的環境。明漪打量着面色不虞的宗鳴,自己先一步走下樓去。易東流皺着眉望向那大霧之中,池塘邊上好像還有電光在閃爍:“宗先生,容易某……宗先生?!”

只見宗鳴單手撐住欄杆一躍而下,先明漪一步趕到庭院之中。宗鳴皺眉揮開眼前的薄霧,藍花楹被雷劈掉樹枝經踩踏發出咔嚓一聲。他眼神突然一變,驀地發力向後一仰,這才堪堪避過揮來的利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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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迷霧之中赫然站着一個渾身赤裸的男人,銀灰色的頭發沾了血貼在那人的額頭之上,垂落在腿側的雙手全化為獸爪。他擡起眼皮瞪視着宗鳴,眼白之中盡是猩紅的血絲。宗鳴見狀居然笑了起來,他退後兩步拍了拍手:“還活着啊?荀非雨?”

荀非雨咳了幾聲,挪挪下巴往地上呸了口血。他一句話也沒有說,嘴裏噴出的白汽溢散出來,只能隐隐聽到幾聲笑。電光火石之間,他後腳蹬地,肩胛後拉掄出一拳向宗鳴砸去。拳風劃過宗鳴的頸側,那人閃身就躲。

焦黃的花枝被激烈的打鬥揚得滿天都是,荀非雨臉上沾泥,攻擊的動作分毫未停。他招招必殺,每一拳都帶着十分力,似是要至宗鳴于死地。易東流驚慌不已,剛想上去卻被宗鳴一個手勢攔住。宗鳴的右臉已經被利爪撓出一道口子,他抹開臉上的血痕,不耐煩地說道:“這條狗瘋了。”

但就這一瞬間的松懈讓荀非雨抓住了機會,宗鳴連荀非雨的動作也沒有看清,他只覺得小腿一痛,反應過來的時候已經被荀非雨壓在了地上。荀非雨扯起嘴角笑了笑,劈手甩了宗鳴一個響亮的耳光:“憨批……你爹……清醒得很!”

宗鳴被荀非雨扇得一偏,蒼白的左臉頓時浮起鮮紅的巴掌印,可他不怒反笑:“哦?”

荀非雨身下陡然一輕,雙膝嘭的一聲跪在地上,四周哪兒還有宗鳴的身影。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能恢複人形,但似乎作為狗那時的聽力和嗅覺還在。

三秒鐘,荀非雨轉身攥住宗鳴的腳腕,右臉卻被人飛起一踢,尖牙直接刺入了自己的嘴唇。可血腥氣讓荀非雨更加興奮,他的喉嚨裏發出嗬嗬的喘聲,直勾勾地望着遠處宗鳴若隐若現的臉:“有種……肉搏啊,死鳥。”

“狗叫這麽久,連話都不會說了?”宗鳴眯起眼睛,抱手靠在藍花楹樹幹上,“吃了顆妖丹連品種都變了。”

“能別在我的院子裏打架嗎?”明漪笑歸笑,額頭上的青筋俨然已經快爆炸了,“先把衣服穿上,有傷風化。”

半沉陷式木制浴缸嵌在盥洗室裏側,荀非雨忍着嘴上的痛沖了個澡,收不回來的利爪甚至将身上撓了幾道血口子。但這身體的恢複速度幾乎可以媲美陸沺那個怪物,腰上的血還沒流到小腹,傷口竟已完全愈合。剛剛經那個叫“明漪”的男人一番解釋,荀非雨才得知自己誤打誤撞吞了顆妖丹,生扛十幾道天雷未死,居然順利變成了人形。

他挑起一側眉,湊近銅鏡看了眼自己現在的樣子:狗毛一樣的銀灰短發搭在眉毛上,身上的毛好像都是這種顏色。眼睛也沒什麽變化,老樣子三白眼,不過珠子變成了湛藍色。相較于以前,變回人之後的五官戾氣卻少了幾分。荀非雨咧出一嘴犬牙,輕輕壓住嘴唇,兩點血珠便從嘴角滑下來。

要說像,肯定是像的,但絕不會有人把現在這副模樣和從前那個荀非雨聯系在一起。想到這裏,荀非雨一把勾下架子上的衣服,煩躁地走到堂屋。雖然不想承認,但就如宗鳴所說,太久沒說話,他連怎麽發聲都覺得陌生。

明明是個“憨”字,發到嘴邊怎麽就差點變成“汪”了?

雖然荀非雨特別想用流暢的四川話把宗鳴的祖宗十八代全問候一遍,但顯然現在還有更重要的事。荀非雨低頭看了一眼被爪子勾爛的衣服,面部肌肉抽了抽,推開隔斷屏風走了進去。八仙桌擺在堂屋匾額之下,宗鳴不顧禁煙标志點了根煙,明漪正笑着用剪子剪紙人。

“過來過來,”見荀非雨走到桌前,明漪放下銀剪,又将桌上的砂糖橘向荀非雨推了推,“吃這個,聽宗鳴說你叫荀非雨啊?”

“沖你不叫他宗先生……這橘子我吃了。”荀非雨一指甲尖紮進其中一個砂糖橘,舉起晃了晃,突然一巴掌将其拍在桌上,“不好意思,想剝皮來着,拍碎了。”

新鮮橘子飽滿的汁水濺了一桌,兩滴灑在宗鳴的臉上。荀非雨翹着二郎腿坐在條凳上,張嘴叼住紙人遞來的煙抽了一口:“哪個能給老子解釋一下這手?留着怕是以後都沒得辦法解手哦。”

明漪先一步開口:“你不如說說為什麽見宗鳴就打?”

“他那态度叫大陰天想曬太陽,”荀非雨沖皺眉的宗鳴笑出一排牙,“找日。”

“……”

“咳,咳咳……哈哈哈!”明漪笑得擠了兩滴眼淚,他揩掉臉上的水,“你應該是妖監會第一個敢罵宗鳴的人了。”

“他還不能罵了……等等,我什麽時候成了你們妖監會的人?”

“一顆妖丹一條命,不加入妖監會,你要不要現在就還給我?”

這中年男人确實在笑,五官之中并無陰霾,卻讓荀非雨後背感到森森涼意。房中沒有五官的紙人齊齊擰過頭注視着荀非雨,宗鳴作壁上觀,并沒有為他解惑的意思。還是明漪敲敲桌面緩解了膠着的氣氛,他低頭邊剝橘子邊說:“現今靈獸可遇而不可求,你吞下的是天狗族最後一枚妖丹,價值連城……再者,你以為你現在還是人嗎?”

“如果狗男人也是人的話。”宗鳴不鹹不淡接了一句,“哦,人妖也不錯?”

“閉嘴,死鳥。”荀非雨皺眉,“接着說。”

“只有妖監會能給你提供身份證明,并且壓制你的獸化。”明漪挑了挑眉,“上一只控制不住獸化的天狗……已經被我殺了。”

就你?在荀非雨看來明漪絕對不是什麽強者,首先這人腿瘸就是個大問題。但妖監會的人從來都不能以常人的标準來判斷。他啧了一聲,斜眼看着宗鳴,那宗鳴又是個什麽東西?幹瘦得要死,偏偏這充滿怪物的組織都要遵他一聲“宗先生”。

且不說坐着這兩個人,就說天狗。自荀非雨吃下那顆妖丹之後,身體上的改變肉眼可見,哪怕僅僅擁有這個恢複速度都是讓尋常人恐懼的存在。更不用說尖利的爪子和超出常人的彈跳能力,荀非雨舔着自己嘴裏的尖牙,雙目緊盯明漪纖細的脖子,像是在計算幾成力能咬開男人的喉管。

宗鳴站起身想走:“別管他,走了。”

“我接受。”可出乎宗鳴的預料,荀非雨不僅沒有撲上來咬人,反倒是坦坦蕩蕩伸出兩只獸爪擺在桌上:“想辦法把我的手變回去,然後告訴我要做什麽。”

“你很爽快啊。”明漪一副勝券在握的樣子,“我贏了,宗鳴,接下來你得幫我做事。”

合着那倆人還拿自己打賭呢?荀非雨夾着煙沖黑着臉的宗鳴吹了口氣:“批話還是你和宗鳴比較會說。”

像是早就準備好了似的,四個紙人從樓梯口魚貫而出。每個紙人都舉着一個木托盤,其中分別是:白瓷罐、巴掌長的銀針、柳葉刀和一管針劑。明漪取出最後一個托盤中的針劑,示意荀非雨撸起袖子:“局部麻醉,壓制獸化的蓍草提取物要刺入皮下,會很痛。”

荀非雨看了眼藥罐,歪歪脖子讓明漪直接來,“我不用麻藥,不就是紋身嗎?”

當銀針蘸上白瓷罐中那些青藍汁水刺入皮膚後,荀非雨才發覺自己是有多天真。整個過程就像是插了根針管在真皮層地上注射濃硫酸,繪制的圖樣重如鎖鏈,逼迫所有的皮膚骨骼被腐蝕後再重組。只繪完半只手,荀非雨背心的汗就已經濕透了整件衣服,他滿臉蒼白地笑了笑:“你手還挺穩啊?”

“他又不是第一次畫。還沒好?”宗鳴板臉接過紙人遞來的文件,看了兩眼便放下來,“現在就給這條狗安一個丙級,你也太看得起他。”

明漪勾完最後一筆,拿起白布擦拭針尖:“畢竟要和宗鳴一起做事,最低也要是個丙級。”他握住荀非雨的右手輕笑,“我給仝山畫的時候,他畫完第一只手就哭了……行了,就差最後一步。”

滾燙的開水澆在荀非雨雙手上時,他眉頭都沒皺一下。明漪略有些驚訝,他握着毛巾擦去褪下的細毛,暴露在空氣中的粉紅血肉又在一瞬間變回光潔的白色皮膚。可當他擡頭對上荀非雨的臉時卻怔了怔:“你原來就長這樣嗎?”

“變了點兒?”荀非雨抽了幾口涼氣,“不太像了。”

那一剎的訝異被明漪掩飾過去,他拍拍荀非雨的肩站起來:“你們回去吧,需要做的事情我已經告訴宗鳴了。”

“哦對了,替我跟逝水問個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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