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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簡單粗暴、毫無美感的解釋倒是取得了潘雨櫻的信任。當她抓住荀非雨的手臂時,不由得又用力攥緊了好幾分。言語如果有實體,她的脖頸必定生出一個碗大的喉結。無數的話被壓在舌骨以下,她只是看着荀非雨有些滑片的眼睛,血絲不一會兒就占據了自己的眼白。
窗外的陣雨有越下越大的趨勢,淅淅瀝瀝地敲打着窗棂。纏繞着鬼氣的水珠流入屋內,玻璃上竟映出一張若隐若現的鬼臉。宗鳴與之對視,緩緩擡手比了一個噓聲手勢。荀非雨仍在與潘雨櫻僵持,他斟酌詞句,半晌才開口答:“對,我們是同類。”
同樣詭異的愈合能力,說是同類也不為過。但妖監會,明漪那邊說,妖監會再不找出第二顆妖丹,那潘雨櫻這種“不死”的情況又是從何而來?
“同類。”發出這個詞之前,它似乎在潘雨櫻嘴裏被咀嚼了上百遍,連發音都是糅爛的。潘雨櫻擡起泛紅的雙眼,仍舊無法放下對門外那些人的戒心:“他們是不是死了,你告訴我,他們死了嗎?”
雙手發抖,渾身戰栗,眼神驚疑不定,這是恐懼。同時也可以解釋為什麽荀非雨沒有聽到任何聲音——在鴨舌帽給的錄音裏,除了無聊的場景音,并未錄到任何可以提取的信息點。眼前潘雨櫻的恐懼正好印證了荀非雨的猜想,與其說是“保镖”,外面那兩個黑西裝更像是“看守”。
他忍住胸中的不耐,回握住潘雨櫻的手:“他們沒死,但是絕對聽不到,”荀非雨瞥了宗鳴一眼,“你可以相信他,他非常厲害。”
突然被提到的宗鳴有些飄飄然,但對上潘雨櫻的眼神,他又翻了個白眼,極其敷衍地“嗯”了一聲。在他看來,荀非雨這些舉動純粹就是在浪費時間,不過與自己無關,宗鳴只是有些無聊而已。
他養的這條小狗對于人際交往顯然頗為生疏,連基本的問詢、取信都磕磕絆絆,但宗鳴胸中卻生出了些許成就感。他漠然站在一旁,旁觀荀非雨拿出一沓照片,有模有樣地詢問潘雨櫻是否見過這些人——但純粹是雞同鴨講,潘雨櫻全程只在意門外那些人的狀況,對荀非雨的疑問充耳不聞。
繞在宗鳴指尖的白霧似乎随着屋外的陣雨跳動,他實在無聊得過分,無聊到擺弄門外保镖的表情動作。一會兒擠出一個癡迷的笑,一會兒發瘋似的滿走廊跑動,眼見着就要翻出玻璃窗,卻被荀非雨一聲暴呵打斷:“老子是真的沒時間跟你耗了,有個女的失蹤了現在都還沒找到,兇手死了,分屍現場有你的血跡,而且只有你一個人還活着!你不能……你就不能救救她嗎?告訴我你是怎麽活下來的,吳輝會把人帶去哪裏?只有這樣那個人才有一線生機……至少也要找到屍骨,你,你就不能說嗎?一個字都不可以?”
“和我有關系嗎?”冷漠,凝結入骨髓的冷漠,潘雨櫻甩開荀非雨的手還嫌髒,“不是為了我的事來找我啊……這些人我都沒見過。”
出門之前荀非雨特意打印了二十張照片,十張一組,分別混有吳輝和向南的照片。此時第一組已經看完,潘雨櫻對吳輝的照片并無很大的反應。但她現在對荀非雨的态度甚是抵觸,荀非雨只得将向南的照片怼到潘雨櫻面前:“他呢?你還是不認識?!”
“我……我是自殺的!我是自殺的!”
“……潘雨櫻?”
“我是自殺的,所有人都要我死,我活不下去了,我就是這麽一個放棄自己的賤人,你們說夠了嗎?……滾出去!馬上滾出去!”
她的嘶叫裏已經帶着極濃哭腔,恐懼讓她呼吸阻滞、四肢麻木,而這一切都被荀非雨看在眼裏。叫嚣着讓兩人滾出去的潘雨櫻卻把荀非雨的雙手緊抓不放,她滿臉的淚如同被暴雨打濕,但這事他卻聽到了門外的說話聲,聽起來像是老熟人白落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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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鳴略一挑眉,荀非雨只能掰開了潘雨櫻的手。他将新買的手機壓在了潘雨櫻的床墊之下,臨走前微微颔首:“抓住兇手的不是暗示和隐喻,是證據……你如果記起來了,給通訊錄第一個號碼發消息……我,你想活下去,我會救你。”
二院四樓那個L型的長廊每次來都讓白落梅覺得不适,她擦掉文件夾上的雨水,一步步靠近緊閉的病房門。腳下的黏着感似乎比上次來時更為強烈,不僅是護士昏昏欲睡,連門口的警員和保镖都顯露出揮之不去的疲憊。
“睡什麽!起來!”白落梅一見他們懈怠的樣子就起火,“你們這樣還當什麽警察!”
此時距離發現遺體已經過了14個小時,下午一點左右正好是吃完飯後犯困的時間。警員一看到白落梅,登時就精神了,他面色蒼白笑了笑,聲音沙啞不堪:“白隊?來挺早啊。”
“早什麽早啊,一點多了。”
“啊……我昏了頭了都。”
“啧,看你們這個樣子哦!”
“你們平時累了就換個班。”白落梅注意到警員帽子下那斑白的鬓發,心中難免有些不快。要不是九點那會兒江逝水送來了資料拖慢了腳步,她怎麽會現在才來。想到這裏,白落梅嗤笑一聲,那份資料裏有向南的照片,如果能在潘雨櫻這裏找到突破口,不就是一箭雙雕嗎?
“潘雨櫻小姐,我是分局的白落梅,有幾個問題想要……咳!”屋內那強烈的氣味讓白落梅說了幾句話就嗆咳不止,她見潘雨櫻仍是毫無反應,嘆了口氣想去開窗,“請你不要再以疾病為借口,配合一下調查好嗎?”
“我要說的已經說完了。”可還沒等到白落梅推開窗戶,潘雨櫻便在她身後幽幽開口道,“不是剛走嗎?”
白落梅驟然一驚,她急忙推開窗戶,往外一看,樓下的人影也正好朝上看去。那是一個走路略有些佝偻的年輕男人,兜帽和口罩遮住了大半張臉,而那雙三白眼只在白落梅臉上停留兩秒,便立刻加緊腳步往前走去。
“不可能吧……”白落梅心髒猛地一跳,她立刻走出病房抓住警員的手,“剛才有誰進來過!”
在一旁的保镖神色驟然變冷,他們對視一眼,其一便立刻捂住肚子跑向廁所。疲憊的警員翻出登記簿,敲了敲李想的字跡:“她的經紀人,李想小姐剛才來過。”
警察的第六感告訴白落梅,剛才進來的人絕對不是這位“李想小姐”。但眼下當務之急是向潘雨櫻核實一條關鍵線索,就在出發之前柳然出具了屍檢報告,他摘下口罩搖搖頭說:“推斷死亡時間在兩周之前,無法更加精确了。”
而審訊室中的向南對白落梅口中的時間毫無驚訝,他撥弄着脖子上那根指頭粗的金項鏈,以牙齒咬起一頭,含糊不清地說:“戴着一頂烏紗帽就要做實事嘛,不确定哪一天,我還要把schedule給你打印一份咯?”
那雙細長的眼裏閃着賊光,向南吐出項鏈仰靠在椅子上,坦坦蕩蕩地大笑:“托你們的福,我連情人都見不到,兩周之前嘛,我情人剛跳樓,自然是白天看她,晚上找你們的熟人睡覺啦。”
楊雪失蹤那一天,楊雪遇害那一天,向南的人證就是白落梅眼前的潘雨櫻——向南口中的情人,同時也是吳輝殺人案唯一存活的證人。
“向先生是我的客人,”潘雨櫻卧倒在床,伸手撥弄着輸液針,語氣像是說着與自己毫無關系的事情,“警察沒來之前,他每天都會帶花來看我。另一個情人是殷小姐,她也會送花給我,這些都是他們送來的。”
“殷千泷?”
“……你知道她?”
五年前向南的人證是一個娴雅的長發女人,因為姓氏少見,所以白落梅記得一清二楚。那個女人是個什麽公司的法律顧問,皮膚白如羊脂,所有提問都對答如流。可白落梅的直覺告訴她,這個叫殷千泷的女人準備好了一切,嚴防死守不讓警方抓出一絲一毫的漏洞。
“你帶了槍嗎?”正當白落梅低頭思考時,潘雨櫻卻瞥見了她身上的配槍,“用槍殺人是什麽感覺?……你能殺了我嗎?”
那是一條死路,原以為找到了一擊制勝的線索,卻猛然撞到了通天的圍牆上。
荀非雨一路沉默不語,任由宗鳴把自己推上車也沒有反抗。潘雨櫻的反應分明就是有問題的,荀非雨提供那幾張照片中好幾張都是她陪過酒的人,可這女人只對向南的臉露出了恐懼的神色,這裏面分明另有隐情。
威逼還是利誘?為什麽連警察守在病房門口都不能給潘雨櫻任何安全感?他瞥了一眼宗鳴,同類這個詞始終讓荀非雨覺得疑惑,他一把抓住宗鳴的手:“去找妖……找明漪。”
“寬窄巷子人多得很哦,”出租車司機停在正門,正好拿過宗鳴遞去的錢,“玩得開心哈!”
“這不是到了嗎?”宗鳴反手握住荀非雨的手,笑着将他拉出了車門,“今天适合來明漪這裏。”
“沒有請柬進得去?”
“我在呀。”
不知道為什麽,聽到這句話,荀非雨心裏的煩悶突然少了些許。一直以來他都是孤軍奮戰,哪怕是混跡在灰色地帶,因為內心的芥蒂,始終沒有一個稱得上“戰友”的人。程鈞不是,江逝水也無法給荀非雨這樣的感覺,只有宗鳴,這個由謎團組成的男人,竟然讓荀非雨生出一絲信賴的感覺。
該說是被宗鳴看穿了心思,還是兩人想到了一處,哪怕是麻痹自己,荀非雨也願意相信後者。他瞬間明白了妖監會的想法,似乎只要宗鳴跟自己站在一邊,不去深究他到底怎樣成事,一切都會變得輕松。
“你要開始依賴我嗎?”宗鳴見荀非雨沒有甩開手,嬉皮笑臉地握緊了些,“不能放手啊,這樣我才能帶你進去。”
“啧。”
“和我牽手讓你覺得羞恥嗎?”
“呸。”
“就牽一會兒,別露出這樣的表情嘛。”
荀非雨一臉譏諷,倒是過往的人開始對他倆竊竊私語起來,說什麽情侶吵架,搞得荀非雨一陣尴尬。但宗鳴的手從一開始就很溫暖,溫暖且柔軟,沒有任何薄繭。他只看着荀非雨,那雙眼睛裏似是只有荀非雨一個人的倒影:“荀非雨,跟我走吧。”
宗鳴單手猛一發力,将荀非雨驟然拉至身前,撞入那條窄巷之中。沒有破除陣法的道具,兩人頃刻間墜入一片幽藍色的水域。氣泡從口鼻中溢出,而宗鳴雙手與荀非雨十指相扣,似是用那雙灰色的眼睛在說不要放開。
頭頂的日光被波濤切碎,如同銀箔碎裂,安靜的水域中只剩下荀非雨和宗鳴二人。宗鳴踩着水步步後退,微笑示意荀非雨向前走。踩在水中的每一步都沒有實感,但冰水并未奪取宗鳴身上的溫度。荀非雨猶疑着踩出第一步,劃開沉靜的淨水,卻一瞬感覺被擡升,兩人向着光源處上浮,宗鳴的臉孔幾乎已經消融在了水中。
只剩下他的聲音,宛如飄過荀非雨耳際的浮沫:“跟我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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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