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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胡楊和潘雨櫻最後一次見面是兩年半前肖華的追悼會,潘雨櫻原以為下一次見面應該是自己的葬禮,至少黑白照片上自己還是原來那張清純無辜的臉,能對胡楊笑出來。他或許會哭,會為這個自暴自棄、接受娛樂圈潛規則的女人落下兩滴眼淚。

他們相識于三年多以前,共同出演一檔綜藝《荒野的呼吸》。那會兒胡楊還是剛剛轉型的新人,潘雨櫻還是那個有一定粉絲群體的南韓務工idol。年紀差不了太多的兩人分外投緣,對于公司授意炒作的loveline,潘雨櫻并沒有拒絕,甚至享受其中——她以為胡楊曾經至少對她有過絲毫的心動。

但胡楊拒絕了她,并且當即就退出了節目。她的事業一蹶不振,而胡楊卻和他的名字一樣,在這污濁一片的圈子中茕茕孑立着。那人琉璃似的眼睛格外幹淨,宛如沙漠當中唯一的湖,好些人把胡楊這樣單純直接的人當做自己救贖,因為他敢說敢做,敢于和自己的同性情人在圈中公開交往。

“他知道你來看我……不會生氣嗎?”看向胡楊的眼神裏有嫉妒,有不甘,但更多的是潘雨櫻的自我厭棄,她死死地掐住胡楊的手臂,眼裏淚花撲朔閃動,“別睜開眼睛……你快滾吧,我不想看到你。”

胡楊的睫子顫了顫,他的左手在床上摸索,最終握住潘雨櫻冰涼的右手。這人的語氣一如既往的自來熟,甚至好像兩人之間并未生過龃龉,也是,胡楊從不來不記仇:“你閉上眼就看不到我了啊,我陪你坐會兒。”

“你不明白……”你根本不知道待在這裏有多危險。

“我知道,我知道你很難過了雨櫻。”

清亮的眸子在回答那一瞬睜開,胡楊無奈地凝視着潘雨櫻的雙眼,低頭輕聲說:“咱們上一回見面是在肖華老師的葬禮上,你知道,他是自殺的……用了最後的力,趁水姐兒不注意拔了氧氣管兒,我忙着拍戲,連最後一面都沒見到。”

“所以你是來見我最後一面的?”

“我不希望是。”

圈裏自殺的人太多了,這兩年至少死了四個人,先是演員韓小瑩自缢,然後是編劇肖華拔掉維生的氧氣管,緊接着導演李寄星在肖華墓前割腕,随後就是潘雨櫻的後輩跳樓自殺。死去的四個人裏,有三個都是胡楊的熟人,這兩年他失去了太多,無論如何也想挽留潘雨櫻的生命——但面對這個毫無生氣可言的女人,胡楊一句勸慰的話都說不出口。

兩人沉默無言的時候,潘雨櫻幾度欲言又止。哪怕是片刻的溫度,她也想要抓在手上,可她的良知告訴自己,必須要把胡楊推出房門。天底下可能只有她這麽一個人,迫切地想要自己喜歡的男人,立刻離開自己的身邊。掙紮的感覺讓她從內裏被野獸撕裂,苦痛扼住她的喉嚨,讓她無法喘息甚至一秒:“你……”

“肖華老師幫過我,”胡楊眼裏泛起濕意,視線停在潘雨櫻憔悴的臉上,“我怎麽能看着他去死呢?”

潘雨櫻看向那道漆黑的門縫,縮進被子裏渾身發抖。她只能露出一雙眼,似是渴望地問,又自暴自棄地答:“那你說他要怎麽活?”

“熬過那一切,等天上這暴雨停了,泥裏的花就能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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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是大雨一直不停呢?”

“……我會給她撐把傘的。”

一張疊好的機票被塞進潘雨櫻的手心,胡楊低頭比了個噤聲的手勢,起身向她揮揮手:“我明晚八點半的飛機回北京,再見,雨櫻。”

胡楊走後,潘雨櫻又在床上坐了很久。她低頭看向自己的手掌,其上幾乎還殘留着那人的溫度。用這兩雙手,她靜靜地撫摸着冰涼的軀幹,貼上臉頰、滾落胸口,好像全身都被這殘存的熱度點燃。良久,她才按向了床頭的呼叫鈴,冷眼看着沖進來的保镖:“叫她來……我有話要說。”

第二天傍晚,白落梅給宗鳴打來電話,說不需要再繼續查找喚起記憶的方法。宗鳴捂住話筒,瞥了一眼和江逝水一起玩推理游戲的荀非雨,徑自走到二樓問:“不查了?”

“我戴着有色眼鏡看嫌疑人,怎麽查?”白落梅肩夾手機,一面收拾東西一面苦笑着說,“好笑嗎宗鳴?我沒查出真兇,還給我升了官,說我破案速度快呢。”

“那你這麽說,楊雪找到了。”

“你不看新聞?”

“我不喜歡看電視和玩手機。”

“……找到了。和五年前608殺人案細節簡直一模一樣!我,我!”

白落梅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對宗鳴說這些,明明對方是自己最反感的妖監會,她卻忍不住洩露警方的情報。周遭那群警察沒有一個想要深究楊雪案的細節,包括法醫柳然都不再糾結,白落梅求天不應、叫地不靈,但死者家屬都已經放棄,她這麽做還有什麽意義?

“你還是想查,”宗鳴難得耐心,他低頭看向後院的槐樹,樹影搖動之間隐隐能窺見一片人形黑影,“把你掌握的所有情報共享給我吧,告訴我不就是想讓我幫你查嗎?”

“理由,代價。”

“就當是我的歉意。”

樓上聊着沉重的話題,樓下卻以荀非雨被NPC殺害導致游戲直接進入結局。宗鳴下樓便看見江逝水一臉嫌棄似的數落荀非雨:“你怎麽就死了嘛!都跟你說了這個游戲陷阱超級多!Kaoru說什麽你就信什麽?”

“Kaoru”是游戲中案件第一個受害者的名字,偵探跟她頗為親近,沒想到最後這女孩兒提供的線索卻是一個陷阱。荀非雨讨厭“受害者有罪論”,尤其是女孩兒,他別過眼啧了一聲,這才看到靠過來的宗鳴:“怎麽?有消息?”

等待的每分每秒都在燒灼荀非雨的心肺,他整個人相當毛躁,江逝水也是看他這樣才拿出了推理游戲。宗鳴只說是見完潘雨櫻,對方不配合,她撇撇嘴貼到宗鳴旁邊小聲說:“胡楊說他去看了潘雨櫻呢。”

“什麽時候?”荀非雨耳力好,聞言立刻扭頭,“你叫他去的?”

他眼裏的急躁把江逝水吓了一跳,磕磕巴巴地回答:“我,我讓他別去!可是他還是去了嘛,腿長在他身上我哪兒管得了呀。他說潘雨櫻對他态度還行,而且他給了潘雨櫻一張機票,讓她今晚跟自己一塊兒回北京呢。”

“那女人不會走。”

“為什麽啊,換個環境生活不好嗎?”

“不一定呢?”宗鳴手機叮咚一聲,他看了眼手機屏幕,發來信息的人就是潘雨櫻,“讓你去這個地址,天府三街金融大廈26層,跳樓之前她把證據留在這一層的保險櫃裏……啧啧,要開始新生活了?真行。”

說不出哪裏不對,但過往的感情真的能對一個人帶來這麽大的轉變?如果自己的存在會傷害愛人,就像以前的荀非雨和程鈞,他向來對程鈞避之不及,唯恐自己會對其帶來難以逆轉的傷害。可這是眼前唯一的線索,并沒有其他更适合的人選來驗證它的真僞。

可還沒等荀非雨想完,宗鳴已經開始讓江逝水收拾東西,他看向荀非雨那雙猶疑的眼睛,微眯着眼輕聲說:“就去看看,你不是想去嗎?受害者是無罪的。”

“這樣就行了嗎?”潘雨櫻攥緊懷中的手機,冷眼看向保镖背後的人,“你說過你會放他走,還有我的爸媽!”

“我說過會放你自由。”那是一個經過變聲處理的聲音,嘶啞無力,仿佛被人掐住了喉嚨,“等我知道了他們是誰,自然就放你走。不過呢……”

病房門被兩個保镖轟然合上,那個人影閃身進來,一把掐住潘雨櫻的脖子,以牙科的口鉗直接撐開了她的嘴。冰涼的手術刀片貼在潘雨櫻枯黃的臉頰上,順着她的頸項往下滑,陰森的笑聲陡然出現在二院病房四層,那人滿是血絲的紅眼裏閃爍着興奮的欲火:“不過,你有什麽資格跟我談條件啊?”

夜裏的金融大廈就像是一塊插在矮建築群中的墓碑,三人一鬼立于對接,荀非雨只覺得那沒有燈光的四層格外冰冷。江逝水和宗鳴負責帶他們混進去,先是小女孩兒讓保安放松警惕,宗鳴再甩出白霧,制造出一瞬間的遲疑。荀非雨單手撐住打卡機翻越過去,拉起口罩避過監控攝像頭,兩步邁入電梯,卻發現沒有26-29層的按鈕。

江逝水渾身止不住地發冷,她連連打了好幾個噴嚏,直往荀非雨身後躲:“那四層我問過圈裏的熟人,說是租給過一個叫EDM的娛樂公司,不過五年之前遭了火災,現在還是閑置的。”

25層消防通道的封條被人扔在地上,荀非雨首當其沖走上樓,易東流緊緊握住江逝水的右手。每走一級樓梯,江逝水就覺得更冷,她張嘴吐出一股子白汽,肺上就好像結了冰渣似的痛。易東流見狀想要松開手,卻被江逝水笑着握緊了些:“我害怕,你牽着我啊。”

荀非雨沒有感覺到冷意,他貼在26樓的消防通道口嗅了嗅,還是沒有聞到任何鬼氣。門後只有風聲,倒是符合廢棄樓層的樣子。他推開門,側身讓兩人一鬼先進去,這才踢了腳邊那塊磚,将消防通道門抵住。

入目是一條幾十米的臨窗走廊,沿路至少有十個辦公室,至于保險櫃在哪裏,潘雨櫻的信息裏并未明說。江逝水低頭擺弄着手機,想要打開手電筒,卻發現信號是圈外:“沒信號嗎?”

荀非雨冷眼看着對面那層樓的飛行警示燈,紅光一明一滅,晃入拉着黃線的玻璃窗——那就是潘雨櫻跳下樓的地方。可玻璃上卻映出一個不尋常的紅點,它狀似漂浮在對面樓頂的高空中,又帶了幾分虛影的不實感。荀非雨心中警鈴大作,他僵硬地擡起頭,身後卻傳來一聲巨響——消防通道門“嘭”地一聲合上,對面監控攝像頭正好對準了他口罩之上那雙藍色的眼睛。

幾乎沒有任何猶豫,荀非雨彎腰撿起一塊焦黑的磚直接砸向了攝像頭,一擊命中目标。可随之俱來的卻不只是重物墜地的響聲,走廊盡頭傳來一陣刺耳的摩擦聲,像是有人拖着一根鋼管往這邊走。

松關節的脆響,風揚起頭發的那簌簌的響聲,上唇碰下唇,後槽牙含着一口水在嘴裏磨動,依靠聽力,一個輪廓在荀非雨腦海中勾勒成形——沉重臃腫的人,長發,手持鐵棍。來不及多想,幾乎是下意識的,他繞過了一臉錯愕的宗鳴,攔腰抱起江逝水就往聲源相反的方向跑去。

“狗哥……”

“別說話,哥會保護你的。”

“嗯!”

三人一鬼分開逃竄,荀非雨呼吸着冰冷的空氣,但這走廊似乎怎麽都跑不到盡頭。它筆直地向前延伸,盡頭處一片昏黑,根本看不到另一道門。他恨恨咬牙,當即擡腳踹開了右側辦公室的大門。

荀非雨雙目急速在這間不到十平米的辦公室內搜尋,一眼便看到了角落的書櫃。他的拳頭又快又狠,生生以血肉砸開了櫃子上的鎖,反手就把江逝水推了進去。鐵棍敲打地面的聲音越來越近,他根本聽不到宗鳴和易東流的聲音。

江逝水的抽噎聲極具放大了荀非雨胸中的悔恨,他頭疼欲裂,卻還是強撐着對櫃中的江逝水笑了笑。那布滿血絲的眼睛裏映出了江逝水的面孔,她卻覺得荀非雨仿佛透過自己,看向了別的什麽人:“你別怕,哥會保護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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