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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原定于八點半起飛的航班因為突如其來的雨,預計将要延誤三小時,晚上23:15胡楊還站在登機口翹首以盼,可直到起飛前一秒,他也沒能等到潘雨櫻。經紀人李想聯系不上,潘雨櫻手機打不通,良久,他才按下了發送鍵。

當夜,胡楊在起飛之前發布了一則長文,陳述他在醫院看到的現狀,配圖是一張在醫院與潘雨櫻拍攝的合照。消瘦的女人身上只披了病號服,領口解開的兩顆扣子暴露出鎖骨上密密麻麻的燙傷痕跡。只這一張照片,就把潘雨櫻自殺未遂一事推向了揣測的高潮——矛頭從污點藝人直接移向了娛樂圈讓人深惡痛絕的潛規則,數人艾特四川警方要個說法。

“操他媽的傻逼吧?她自己爬的床,自己跳的樓,找警察要個幾把說法哦!”

“哎呀媽喲老子又下不了班咯,你媽也!”

“不是說完了的嘛!媽賣批,又要喊人到那女的病房門口站崗啊,老子是警察又不是保镖!”

剛開完會的白落梅肚子還在叫,一進科室那大門兒,就聽到争吵聲炸開了花兒。好些老警員不滿地刷着新聞,上級在會議上也看到了新聞,當時就沒給白落梅好臉色看。她氣得臉一陣青一陣白,心說這警察倒是知道誰潛了潘雨櫻,但這根本就不是警察的活兒啊,事主都沒來報案,群衆還狂歡上了,真他媽的皇帝不急太監急。

“那個,白隊……”

“啧,你他媽又有什麽批事!”

白天上頭硬是給白落梅那隊生塞了一個愣頭青,姓孫名梓,連起來就是孫子。個兒挺高,就是像根竹竿,又瘦又內向,據說是關系戶,白落梅也搞不太清楚。她憋着一肚子火,長腿直接擱到了辦公桌上,斜睨着孫梓漲得通紅的臉頰:“抖什麽抖!老子要吃你還是要打你!沒事就去幹工作!”

“我瞅着……”

“你說啥子?”

“咳!我看張哥,劉哥都要回家陪家裏人,網上鬧得那麽嚴重的事,能讓我去嗎?”

刑事科那幾個老油子一聽這話就樂了,被白落梅一瞪又變得鴉雀無聲。她上下打量一番這關系戶,孫梓笑得憨厚,他抓了抓腦袋急着表衷心:“白隊,我真的願意去做這活兒,你瞧文件我也理完了……我真的行!也不給其他哥哥添麻煩!”

“那行,”白落梅故意在辦公室環視一圈,各個兒都跟鴕鳥似的縮着頭,她啧了一聲,收腿一跳站起來,“那你跟我出一趟外勤,先走二院看看她的情況……下回老子再看到你們欺負新人來逃班,老子兩耳屎把你們打死來擺起!”

孫梓坐不慣白落梅開的碰碰車,下車臉都綠了,扶着牆就要吐。白落梅叼着煙在二院樓下等着愣頭青吐完,她擡頭看着生滿爬山虎的二院住院部,心裏說不出的古怪。警察的第六感偏偏在這時候出現異常,白落梅總覺得這棟建築裏似乎有什麽很危險的東西,不由得掐滅了煙,對孫梓大吼一聲:“吐完沒有!搞快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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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樓的時候她無意識地摸着配槍,電梯門一開便将孫梓攔在身後。四樓的燈還是一如既往的暗,空氣中的腐腥味似是比上次還要重上許多。早先妖監會那邊似乎安排了一部分病人轉院,現在整個四樓也見不到幾個病人,可奇怪的是,醫生和護士也不見蹤影。整條走廊落針可聞,屋外鳥雀蚊蟲齊喑,就像是——沒有一個活物。

“早知道就叫那幫人來。”白落梅低低啐了一句,心裏發毛的感覺一直揮散不去,她瞥了一眼臉色發青的孫梓,強打起精神笑了笑,“吓人啊?叫你老漢兒給你安個文職,屁事沒有。”

“白隊,”孫梓弓着腰,慘笑着撓頭,“你有沒有聽到什麽聲音?”

“聲音?”

“嗯……呻吟聲,我一直,剛出電梯就聽到,不會有鬼吧?”

“你個當警察的還迷信!”

“對不起白隊!”

可不到半分鐘,白落梅就聽到孫梓口中的“聲音”。細細的,像是有什麽東西在手指甲抓撓門板,嘎吱嘎吱讓人牙酸。她當時便掏出配槍上膛,背靠牆壁緩慢向聲源移動——聲音的源頭似乎就是潘雨櫻所在的412病房。

許是寒夜的原因,她還以為自己的後背上貼着一塊冰。電燈在兩人走到轉角那一瞬間炸出一片火花,陷入黑暗的兩人雖是打開手電,還是只能看到眼前一小片區域。地磚上沒什麽不對的痕跡,只是臭味越來越重。412房門緊閉,越是靠近,聲音和臭味就越大。白落梅咬了咬牙,一腳踹開了病房門。

“叮——!”

病房門口掉落的手機發出歡快的鈴聲,屏幕的亮光正好照在天花板上。映入眼簾的畫面宛如煉獄,牆壁和天花板上沾滿了鮮紅的血跡,仰卧在手機一旁的是一個衰老的女人,她肚破腸流,五髒六腑被扔了一地。兩滴溫熱的血落在白落梅的額頭,她僵硬地擡起頭,一具滿頭花白的男屍被釘在天花板上,此刻睜大雙眼與她對視,一滴血正好砸進她的眼球。

同一時間,宗鳴側頭示意易東流把礙手礙腳的江逝水帶走。易東流只看了一眼江逝水手腕上的碎珠,毫不猶豫地抱起少女就走,女鬼居然也沒有追上去——她的“眼”裏似乎只有荀非雨。

“死老頭,不能留宗醫生一個人在那裏啊!”江逝水不停地掙紮,“你不是一直都在保護宗醫生嗎!回去啊!我不會添亂的!外面到底發生了什麽?告訴我啊!”

“你是弱點,江小姐,保護你的白水晶手串已經碎了。這是一個陷阱,引我們過來的人恐怕是想殺人滅口。”

“……”

被荀非雨擊殺的無名鬼魂并不弱,能夠絆住易東流的腳步,這點值得肯定。鬼魂會引起某種異象,多半是依靠死前的情緒對其他人進行幹擾——譬如易東流和荀非雨看到的幻象,又或者是江逝水感覺到的寒冷。這一場慘烈的勝利只能歸功于天狗獸化後的兇悍,但荀非雨的狀況怕是無法獸化第二次。

可女鬼比起無名鬼還要強上許多,厲鬼的怨氣與日俱增,死狀越是慘烈,變強的速度就越快,發展到最後便會無休止、無差別地殺人,直到殺死自己的仇人為止。如果說只有荀非雨一個人面對厲鬼,易東流一定不會逃走,但眼下還有一個江逝水,一個毫無自保能力的女孩兒。

他回頭往宗鳴的方向看了一眼,語氣之中滿是篤信:“易寒相信宗先生,他一定會替天行道……倒不如說是宗先生一直在保護我,你不必擔心。”

等那兩人走後,易東流口中要替天行道的宗鳴似是松了口氣,甚至悠閑地抽起了煙。得益于天狗超乎常人的恢複能力,荀非雨身上的傷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愈合,只剩下幾條淡紅色的傷疤。宗鳴挂着笑撣了撣煙灰,看向起身的女鬼問道:“看夠了嗎?跟以前不像了?哦,你看不到啊。”

語意之中的挑釁激怒了女鬼,她緊緊握住荀非雨的右手,搖搖晃晃站起來與宗鳴“對視”,龇出一口帶血的牙低聲咆哮。滾滾紅霧包裹在一人一鬼身上,俨然是把宗鳴當成了自己的對手,處處顯露出要維護荀非雨的錯覺。

不明白其中緣由的人會以為女鬼在護食,可宗鳴卻不以為然。他叼着煙冷哼一聲,雙眼如鷹只盯女鬼的單腳:“砍腿挖眼,我猜你嘴裏沒有舌頭,是不是?”

無論何時見面,女鬼的哀叫聲中總是沒有詞句。就算是低級的冤鬼也能說話,可眼前這只女鬼卻不能言語,唯一的解釋就是她沒有舌頭。宗鳴不理會女鬼的驚訝,轉向窗外低聲說:“咱們少說也是第六次見面,好歹有點兒眼力見兒吧,我支走其他兩個……不就是為了讓你走嗎?”

宗鳴擡手指了指荀非雨尚在起伏的胸腔,淡淡地說:“還是你想等他醒過來,一口咬死你?雖然因誤會害死親人也很有趣,但是……我已經看膩了。”宗鳴臉色驟然轉冷,“妖監會來了,你就跑不掉了。滾,別讓我說第二次。”

別告訴他。

一個嘶啞的“聲音”直插宗鳴的腦海,女鬼輕輕松開了荀非雨的手。她撕下裙子尚且幹淨的部分,蹲下來一點一點抹去荀非雨嘴角的血污,腐爛的雙唇上竟有了些笑意。五年以來,只有宗鳴能“聽”到她的“聲音”,女鬼沉默地向宗鳴欠身,擡手指了指走廊深處右側第二扇門,化作血霧在夜風中散去。

“跑快點,跑吧!快跑啊,一直跑下去吧。”宗鳴抱着手臂笑彎了腰,他扔下煙頭跑到荀非雨身邊,像是想要分享喜悅一般,将荀非雨溫熱的手放到自己的胸口,“你說過,我可以做我想做的事,我聽到了。”

放走一只厲鬼将會帶來多大的隐患,宗鳴再清楚不過。女鬼身上的血氣不是一朝一夕就能造就,那是她傷害他人的證明,足夠妖監會判她灰飛煙滅之刑。可是就算未來會死很多人,這和宗鳴又有什麽關系呢?他感覺渾身每一部分都在因為這樣的行為而激動,那顆心髒在砰砰地跳,在為自己的選擇而跳動,跳出桎梏和紅線,直直跳到自己渾身都有了重量。

“你們兩個之間的感情,我感覺到了,荀非雨。”

荀非雨再睜開眼時,月亮已經在雲層後隐去,一睜眼便看到宗鳴那雙暧昧不清的灰眼,還有兩人交握的左右手。身上的疼痛仍然沒有散去,四處都是戰鬥之後留下的痕跡。腦海裏一片混亂,想說些什麽,卻因為喉嚨裏的痛發不出聲。

這是個陷阱,他想提醒宗鳴注意防備周圍,趕快去找江逝水。可宗鳴卻眯着眼笑,扛起他的手臂将人扶起來:“你殺了困住我們的鬼魂,我讓易東流把江逝水帶走了……你現在還覺得受害者無罪嗎?明明要殺你。”

“咳——!沒事……就好……”

“站穩點兒,你該減肥了。”

荀非雨甩了甩頭,低頭看向身上的血漬,全身上下,尤其是頭就像利刃插進去一樣疼。得知脫困之後他的精神有些許放松,可白來一趟又覺得火大。潘雨櫻背後的人為什麽能驅役鬼魂殺人?這只被自己殺死的鬼又和在這裏跳樓自殺的潘雨櫻有什麽關系?他歪頭抽了一口宗鳴遞來的煙,突然意識到兩個人不是在往出口方向走:“你爺爺,咳!醒了,太高興,連方向都忘了?”

“嗯?我确實很高興。”宗鳴刻意抿了抿煙嘴,将荀非雨拉得更近,“剛剛你弄死那只鬼的時候,鬼指着這邊第二個房間,不進去看一下嗎?”

不得不說,荀非雨剛才心跳差點兒漏了一拍。他翻了個白眼,一瘸一拐地向前走:“我暈了一會兒,你不知道自己先去看?反正,老子沒那麽容易死的,不用守着我。”

他又想起了每次守在病床之前的程鈞,可是這一回,荀非雨并沒有看錯。睜開眼的第一瞬間,他就知道這個人一定是宗鳴。兩人齊齊站在緊閉的辦公室門口,只聽宗鳴極近的一聲低笑:“怕我的狗被人拐走了,不行嗎?”

“不要為了其他人犧牲,那不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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