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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

傍晚,妖監會西南分部張燈結彩,明漪在屋後的小廚房颠勺炒菜,笑呵呵地招呼江逝水過來打下手。他熟練地揉着面團,發好後再切成一個個劑子,單手扶着擀面杖壓出一張張平整的面皮:“逝水,幫叔叔剝點兒蒜,一會兒切碎了放餃子餡兒裏,羊肉味兒重,壓壓。”

“羊肉蘿蔔餡兒?叔叔你喜歡?”江逝水蹲在垃圾桶旁扒蒜皮兒,眼見着易東流走進來隔在她和明漪中間,“死老頭,不去聯系宗醫生,在這兒礙手礙腳幹嘛呀?”

易東流的視線在兩個人之間猶疑地逡巡,他只是搖頭,一臉憂苦色:“沒什麽,易某站一會兒。明先生,宗先生說他們不便來此,副隊長要留在寵物診所,因為天狗需要她……宗先生說您明白何意。”

明漪動作一停,靜靜盯着案板上面皮不出聲。良久這人才挑了挑眉,笑得眼角魚尾紋更深:“原想着弄個慶功宴,主角兒不來我們就自個兒吃吧。逝水,一會兒回去的時候拿些餃子,再把冰格兒上放的那一盒嘎啦帶回去。”

“嘎啦?”江逝水皺眉,“什麽呀?”

“生蚝,山東那邊兒的叫法。”

“山東話?宗醫生喜歡羊肉餡兒的餃子?我上回點也沒見他吃。”

“還有屋外紙人手裏的止疼片,嶄新的衣裳。”

明漪淡笑,指了指碗裏剁好的羊肉餡兒:“天狗喜歡這些。”他扭頭咳了一聲,掩去眉間不自然的神色,“手別停,他們不來,還有人要吃呢。”

水煮餃子,芙蓉雞片,蔥燒海參……天擦黑時,堂屋裏那張八仙桌就擺滿了各式各樣的精致瓷盤。紙人收去桌上多出的三個碗和茶盞,又搬出一箱啤酒放在桌角。江逝水翹着凳腿兒邊哼歌邊等,易東流便在一旁不厭其煩地扶凳子:“江小姐,不雅。”

“你管我呢?”江逝水撇嘴給了易東流腦門兒一下,她繃不住直接笑開了,“你這唠叨勁兒,跟我嫂子有一拼!他頂喜歡計較這些,耐心又好。”

不料易東流卻直接退開幾步,垂着頭看不清他的神色:“是易某僭越。”

“你這人怎麽這麽沒意思!”

“……易某不會再提。”

“随你随你,還有誰啊,要餓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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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曹操,曹操到。寒風驚起一陣藍花雨,被月季掩住的青瓦院牆擴出幾圈水紋。陸沺那雙裹滿繃帶的手率先撥開花藤,他碧色的眼珠與葉片肖似,面容比以前成熟了些許。他直直盯着江逝水,皺眉尋找着宗鳴的身影。

不料他卻被身後的人踹了一個踉跄,譚嘉樹嬉皮笑臉地攬過陸沺的肩膀,大笑着沖江逝水揮手:“喲!你是……江家的妹妹吧?這麽多年沒見,都長成黃花閨女兒咯!不記得我啦?小時候我還陪你在岳家大院兒裏捏過泥巴,捅過榆錢呢。不記得也沒事兒,岳家叔叔,霏霏呢?還有天狗和那個宗先生,他們仨上哪兒去了,不見個面?我還等着跟天狗唠唠呢,他那樣子簡直太震撼了,就一個帥字,我也想拉風出場啊!”

“撒開,死話痨。”陸沺不耐煩地推開譚嘉樹的手,自顧自上了樓。

江逝水都怕自己眉間煩出皺紋,她摸着腮幫左思右想,好一會兒才記起眼前這個人是誰。妖監會譚家譚青行的侄子,嘉字輩第三個孩子。譚嘉樹身形高挑,倒三角身材,肩寬腰細,擔得上一句“動如玉山将崩”。而且他的氣質十分幹淨,一雙眼如茶晶,看人自帶三分情意。

唯有一點不好,就是話太多,跟倒豆子似的往外滾:“江家妹妹,你認識霏霏吧,你倆好像在同一家,啊……她還念着你呢,你小時候頂喜歡吃蟹,扥蟹腿兒肉的功夫可是一絕呀!今兒要不再給我表演一出?”

江逝水可真是服了這個自來熟,她神色頗不自然地往後退:“不了不了,您好好歇着,我幫叔叔端菜去。”

這人齊了才發現菜多,三人吃六人份,看着都覺得撐。到最後明漪變戲法兒似的弄出四個保溫盒,沒動過的菜全便宜了沒出席那仨。江逝水好不容易才找到機會,抱着保溫盒抓起易東流就跑。譚嘉樹和明漪在堂屋裏坐着,一面喝啤酒一面笑:“岳家叔叔,皮子我給您帶回來了,知姐兒什麽時候來看?”

明漪咬開啤酒蓋子,仰頭喝了一口,笑道:“你可是譚家的人,譚殷兩家都擅長陣法,你主動請纓來成都,來找情人還是做正事兒啊?”

“您說的這是什麽話,妖監會都是一家人,分誰是誰家,那多沒意思啊。江家妹子不也是你岳家的嗎?”譚嘉樹酒量不好,喝兩口臉就紅得跟個猴子屁股似的,他撓着頭憨笑,“還別說,今兒個我去見這邊兒刑偵支隊那漂亮姐姐,別提多火爆了!她見陸沺就生氣,連帶着我也挨了一頓臭罵,什麽證人又給妖監會弄死啦,下回甭想有好果子吃啦,我還學着一句髒的,你媽賣批!啥意思啊?”

“你媽是妓女,懂了嗎?為什麽斷了聯絡?”

“蝴蝶被白霧撕碎了,我也沒能開槍,回過神兒的時候天狗已經把人皮揭下來了。”

“什麽都沒看到?”

“天見憐的,到處都是霧,聽不見也瞅不見,望遠鏡也碎了,報銷嗎?”

明漪眉梢一跳,單手敲了敲玻璃瓶身:“合理損耗,報銷。殷知下周過來,你這半吊子還是歇着吧,也沒指望你。有機會去瞧瞧天狗,你們同齡人,應該有很多話要講的。新聞那邊接洽好了嗎?怎麽引導不用我教你吧?”

“放一百個心,”譚嘉樹直接幹了一瓶啤酒,搖搖晃晃站起來傻笑,“我可太擅長沒話找話了!”

等到荀非雨終于清醒過來,這才沖了個澡下樓去。一想到下午他和宗鳴那一抱,全身就躁得慌,沒成想樓下吵吵嚷嚷的,煩得荀非雨差點兒咬碎一口牙:“江逝水,行行好,不說話沒人當你是啞巴。”

一樓那休息區沙發上,江逝水正拿着逗貓棒跟小貓玩兒。她一見荀非雨,聲音反而更大,抱起貓蹬蹬就往荀非雨身邊湊:“狗哥,你看這貓貓好可愛啊!你抱一會兒嘛,超級乖嗷!”

“這不是宗鳴撿的嗎?”荀非雨皺着眉接過小貓,心裏那倒刺兒好像瞬間就被扶平了似的,他左右找不見宗鳴,咳了兩聲才問,“宗鳴呢?”

敏感如江逝水,幾乎是一瞬間就發現了荀非雨的異常。她眼中賊光一閃,嘴角差點兒咧到耳邊:“你想他呀?今天我叔叔給你包了羊肉蘿蔔餡兒餃子,他跟易東流煮餃子去了。”

“聽起來就惡心。”

“啊?你不吃嗎?那還有生蚝……”

“壯陽的?我找誰瀉火啊,怪得很。”

“……可他說你喜歡啊。”

“嗯?放他娘的屁。”

荀非雨自認為沒有跟明漪熟到談喜好的程度,如果明漪查了他,也該知道荀非雨小時候家裏吃不起海鮮,餃子在南方更是不常上桌。他松了松頸椎,還沒走到一樓屋後的小廚房,宗鳴和易東流就端着盤皮都煮化了的餃子出來了。荀非雨盯一眼這面目全非的餃子,又看一眼明顯尴尬的易東流,好一會兒他才覺得不對:“宗鳴,你臉?”

那張臉說不出的奇怪,五官俱在,可一旦移開眼睛,荀非雨就不記得這臉到底是個什麽樣子了。正當他還想說點兒什麽,懷中那只小貓便跳起來一口咬住了餃子,這下荀非雨急了:“快吐!不怕卡死?”

宗鳴眯眼一笑,順手扶穩易東流手裏的盤子,蹲下來拍着小貓的後頸皮。他擡起眼對滿目疑惑的荀非雨笑:“別擔心我。羊肉蘿蔔?真夠惡趣味。”

見貓把餃子吐出來了荀非雨才松了口氣,他無奈地啧了一聲:“我不挑食,能吃飽就行。”

“屎也能吃飽。”

“嚯,你吃過啊?看你确實吃得很飽哈!”

“哼,有精神吵架了?下午還流眼淚,我手上現在……”

宗鳴突然湊近荀非雨面前,晃了晃自己的右手:“現在還能感覺到你的溫度呢。你的手太粗糙了,摸得我臉好痛。”

聽牆角的江逝水連腳趾頭都攥緊了,忍笑只能靠掐大腿。荀非雨那一副氣得找不出話來講的表情實在是太刺激,宗鳴那嘴唇差點兒就貼荀非雨耳廓上去,當事人還沒感覺,她已經笑得磨牙喉頭咯咯響了:“親,快親……”

荀非雨恨自己耳朵太好使,登時臉一陣兒爆紅,別過頭狠狠罵了句我操。那一頓吃得是食不知味,他本就不愛吃餃子,入口那奇怪的口感更是讓荀非雨咽不下去。好死不死把菜全填進嘴了,宗鳴才吞下第二個餃子,荀非雨翻了個白眼:“小雞啄米都比你快。”

“我不是雞,”宗鳴眉眼一彎,食指輕敲碗沿,“但你是狗,狗改不了吃屎。”

“你怎麽一天天屎尿屁?不嫌髒?”

“你一身血趴我背上,我嫌你髒了嗎?”

“……操,江逝水,笑什麽笑!”

“啊?我,我沒笑呀?”江逝水繃出一張純良的笑臉,捂着手機靠到易東流旁邊,“狗哥,我叔叔說……”

“別提他,我煩。”荀非雨臉色一黑,好一會兒才晃了晃不太清醒的頭,“今晚我給你整理點東西,白落梅用得上,明天你給她送過去,就說是宗鳴查到的。”

最開始查潘雨櫻的時候,荀非雨只是想知道為什麽吳輝的倉庫裏會留下潘雨櫻的血跡。現在按照那女人最後的遺言分析,潘雨櫻第一次死亡時就正好出現在吳輝的倉庫。她為了向南做僞證,可吳輝和向南又有什麽關系?這個被用于分屍的倉庫裏究竟還有什麽秘密?那裏已經被警方封鎖,亟待他人查證。

而潘雨櫻提到的另一點——麓湖,成都甚至沒有同音的地名,僅剩下他妹妹和楊雪的抛屍現場,麓湖美術館。小心錢這一點荀非雨雖然沒有想清楚,但眼前幾條線索都在往向南身上收束。如果能結合李想、潘雨櫻父母和兩個保镖的死亡來查證,對警方破案無疑是有巨大助力的。

但江逝水的臉色卻不好看,她抿抿嘴唇,攥着衣角小聲說:“白隊長那邊……已經按照自殺結案了。以後,直接跟叔叔和譚嘉樹彙報就好了。”

潘雨櫻死法離奇,公布出來必會引起恐慌。貿然公布案情細節和嫌疑人有失公允,亦違反疑罪從無。妖監會利用這一點,先一步放出自殺新聞,降低警察在網民心中的公信力:明明胡楊已經發布潘雨櫻的經歷,警方仍是沒能挽救一條生命。而深知背後詳情的警方卻不能聲張,還得将手上的案件全部移交到岳明漪手上。

“白隊長,我在幫你。”明漪邊打電話邊和譚嘉樹下棋,拈起一枚黑子輕放在十字格上,“拜托你稍微有些政治敏感性,對你們的能力也要有個清晰的認識才好……妖監會不是任你差遣的工具,原話奉還給你。好好輔助,你一定能得到滿意的結果。”

他不理會電話那頭罵罵咧咧的女人,看向坐在一旁的陸沺:“有什麽事嗎?”

陸沺拿起手邊的掌心鏡看了看自己的臉,皺着眉冷聲說:“有個情況我要彙報,吳輝案件當時我到大學附近,本來不是為了找冤鬼,而是找一個糾纏現任天狗的厲鬼,但當時沒有遇到它。在殷組長來成都之前,你們有必要把厲鬼殺死。”

“纏着天狗?”譚嘉樹叼起一枚白棋,喜形于色地說,“舉手之勞,休整一下,明天通知霏霏開始行動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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