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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章
離開寵物醫院之後,江逝水果然在街角看到了譚嘉樹的摩托車。那男人笑着沖她吹了聲口哨,扔過來一個黑紅相間的帽子:“江家妹妹,最近還在寫小說嗎?你那本我可是忠實讀者啊,下一本準備寫什麽題材?”
“去哪裏?”江逝水并不想回答譚嘉樹的問題,她跨上車卻對上那只貓的瞳仁,“霏霏,好久不見,你,你過得還好嗎?”
“托你的福被左家收養,挺好的。”左霏霏縮回譚嘉樹的領子裏,聲音有些憋悶,“開快點,分部長有話跟你說。”
“小心點兒,你叔叔有點兒生氣。”等到了西南分部門口,譚嘉樹才小聲提醒道,“江家妹妹,別犯渾啊,這可不是咱們小時候跪個搓衣板就能完事的情況了。我和霏霏在外邊兒等你,聽我的,岳叔說啥你就應着,我叔不在了,現在沒人能保着你。”
江逝水聞言心裏一暖,她咬着嘴唇點點頭,一步一回頭走到了明漪的房間門口。紅木門內大約十來平米的房間內放着一張金絲楠桌案,明漪正捉着袖口練毛筆字。他頭發似乎白了許多,溫和的橙光下似乎也不像譚嘉樹說的那麽嚴肅。但江逝水知道這都是假象,不由得更加緊張:“叔叔,我來了。”
“逝水,我還記得咱們第一次見面,你偷了志願者送給霏霏的玩具,還一直狡辯說不是你拿的。那時候我就說,好孩子必須要誠實。”明漪面不改色地習字,說完才擱下毛筆,杵着拐杖走到江逝水面前,“為什麽不告訴我,那天晚上你見到了厲鬼?”
“我,我……我忘了。”
“沒關系,遺忘一定有遺忘的理由,要不要叔叔帶你去醫院看看?吓到了?”
“叔叔,我覺得鬼,不一定是壞的,它們曾經是人啊。”
“逝水,你說出這種話的時候有良心嗎?”
江逝水往後疾退,明漪也步步緊逼:“逝水,你寫完乍見之歡應該很清楚,為了除去為禍人間的鬼魂,妖監會到底折損了多少人。譚昭因救人而死,丙級特遣隊在北京鬼潮折損八人,殷知落下病根不能接觸鬼氣,譚青行耗盡壽數,我的腿在那時候殘廢……你也險些被厲鬼殺死,你為什麽不考慮一下後果?”
後果,江逝水不敢去想後果。明漪說的每一句都戳在她的痛楚上,江逝水止不住地顫抖,揪着自己的領口,聲音都帶上了濃濃的哭腔:“叔叔,可是,我也有自己的理由。”
聽到這話,明漪笑着點點頭回到自己的座位上,伸手揉了揉酸痛的膝蓋:“你說。”
“我懷疑那只厲鬼是608案的受害者荀雪芽,就是荀非雨的妹妹。”
提到荀非雨,江逝水終于找回了一點勇氣,她努力直起脊背說,“上次在26層我只是見過那只厲鬼一面,然後宗醫生就讓我和易東流跑掉了。我覺得,宗醫生有自己的考量,所以,所以我沒有告訴你……如果荀雪芽藏起來了而且不害人的話,妖監會能不能放過她?她死得很慘,而且一直在保護狗哥,叔叔,我們沒有必要做到這種程度上不是嗎?她死了的話,狗哥會很傷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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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種程度?我問你,每一個受害者都會向別人舉起刀嗎?”明漪歪了歪頭,“傷心,感情在人的生命面前是多麽不值得一提的東西……尤其是一群人,一個城市的人!如果陸沺沒有彙報,你是不是準備一直不告訴我她現身過,你知不知道你可能害死殷知?”
“可是……”江逝水猛地朝前走了一步,“可是!除了月燈,妖監會沒有辦法超度厲鬼的辦法,她會魂飛魄散!那是真正意義上的死,沒有來生!那是狗哥活下去的希望啊……那是他的親生妹妹啊,真的不重要嗎?沒有感情的話,人真的算是活着嗎?叔叔,你就沒有一瞬間後悔過嗎?……你讓我帶回去的都是仝山叔叔喜歡的東西,你殺了他你就沒有一瞬間後悔過嗎!”
“你……長大了啊。”明漪的遲疑只是一秒,他別過頭低聲笑,“正因為我們無法超度厲鬼,所以無法放任它越來越強。你為什麽會相信感情這種東西,會淩駕在本能的殺戮欲望之上呢?鬼宿天屍已經亮起,不出十日,鬼潮會因為厲鬼再度降臨……謝謝你告訴叔叔這只厲鬼的由來和去向,回到宗鳴身邊吧,別忘了你應該做的事。”
“我,回去就會告訴狗哥!”江逝水見勸說不成,咬緊牙關說,“至少他應該知道……你不打算用月燈救他妹妹。”
“月燈已經不在我手上了,還有,為什麽你覺得岳家人會願意救天狗的妹妹?”
岳家與天狗一族的仇恨不共戴天,江逝水再找不出任何說辭。她退到門邊大聲抽噎,卻撞入一個人的懷抱。明漪無奈看向沖進來的譚嘉樹,示意紙人把江逝水暫時帶出去:“你要準備出發了,嘉樹。還是你也覺得不應該?”
“那倒沒有,我就是聽你倆吵起來了。夏衍哥回北京去了?月燈,她還真是敢想。”譚嘉樹撓頭傻笑, “霏霏先去準備了,一會兒我就叫上陸沺一塊兒出發。不過岳叔叔,說真的,月燈對天狗的吸引應該是單向的吧,為什麽江家妹妹會覺得你要後悔?我就随便問問,您別多想。”
明漪嘆了口氣,拿起狼毫筆繼續寫字:“天狗的眼睛只能看到我,石頭也必然會被一片赤誠捂熱。夏衍必須回去,你也小心……宗鳴身邊的惡鬼,比其他更危險。”
“沒有心不就完事兒了,真有夠邪的。”譚嘉樹兩指在額前一比劃,“不過可別叫我去殺那厲鬼啊,我還想給天狗留個好印象呢!他真挺好一人,得虧夏衍不在,保不齊也要啧啧啧。”
“你不是讓左霏霏去通知荀非雨了嗎?自然有人來動手。”明漪眯了眯眼睛,“別搞小動作,這裏到處都是蝴蝶。”
寵物醫院裏荀非雨還在琢磨這白茶和綠茶的區別,宗鳴每次都是話裏有話,相處起來實在太累。不一會兒,宗鳴那個跟壞了沒區別的手機居然接到了一通電話,那頭的女聲似乎很是着急:“宗先生,分部長要先遣隊追查厲鬼。”
宗鳴似乎并不意味,他拿起手機走到後院,外面的夜空依舊一片昏黑,鬼宿處卻格外明亮,天屍泛粉,确是大兇之兆:“他的決斷沒有問題,你大可不必特意告訴我。”
“我例行公事而已,”化成人形的左霏霏在寬窄巷子附近的停車場內踱步,邊說邊咬着下嘴皮,“江逝水說厲鬼是荀非雨的妹妹,有天狗這一層關系,岳家絕對不會救。現任月燈持有人已經回了北京五神宮,陸沺又是……他要保護殷知,一定要殺死厲鬼才能罷休。”
“真沒意思。”
“是你把厲鬼放走了吧,江逝水還在挨罵。”
“哦。”
“……你不能有點正常反應嗎?”
“什麽叫正常反應?那我是不是該急匆匆地找到荀非雨,然後讓他跟你們一起去,還是讓他直接去妖監會啪啪甩明漪兩耳光,告訴他你這個畜生要害死我妹妹?”
宗鳴翻了個白眼,毫不在意身後響起的足音,甚至提高了音量:“你不告訴我最好,我可以當作這件事情沒有發生過,我也沒有聽見。活在幻覺裏不是很好嗎?她确實是死了,幹幹淨淨的,沒有變成害人的厲鬼,我的小狗也可以活下去,多麽好的一種可能,為什麽呢?”
左霏霏聞言一滞,最終還是苦笑着嘆了口氣:“幻覺,終究只是幻覺啊。鳴哥,人最讨厭的不是無能為力,是欺騙。你強調天狗的名字,你說他是荀非雨,把他當成人來看,他有權力知道真相……就算不可逆轉,至少,這也是你的真誠。”
“真誠?殘忍的真相和完美的幻覺……”
“你不能替別人做決定。”
“但他不會痛苦嗎?他為了自己家人而活,殺死變成厲鬼的妹妹,荀非雨不會絕望嗎?”
正當這時,宗鳴背後似有風動。電光火石之間荀非雨已經撲到自己身前。他伸出手想要去搶宗鳴手裏的手機,可指尖觸到之後又不甘抓握,十足的糾結。宗鳴故作震驚地看着荀非雨那張震驚的臉,輕聲問了句:“你聽到多少?”
“從頭,到尾。”
那四個字勉強從荀非雨齒縫間擠了出來,他似是根本無法接受眼前的狀況,紅血絲直接爬滿了眼白。幻覺?真實?荀非雨慘笑着喘息,頹唐地往後退了幾步,他只覺得這世道怎麽這麽荒唐,他的雪芽怎麽可能變成厲鬼?其實很多細節都在提醒荀非雨,那只厲鬼沒有右腿,五官被毀,說不出話,可他就是不敢去想,他無法承受這個血淋淋的真相。一時騙過自己,或許能,或許可以忽視它,讓自己沉淪在虛妄裏。
“你恨我嗎?小狗。”宗鳴信步走到荀非雨面前,淡淡地說,“如果我沒有帶你去妖監會,或許你妹妹不會因為天狗的身份,無法獲救。”
“只有……月燈嗎?”荀非雨的聲音幾乎帶着鮮血的鐵鏽味,他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一樣攀住宗鳴的手臂,“你,你還有沒有別的辦法?”
“來不及了,小狗。”宗鳴側身指向天上的鬼宿,“超度厲鬼,放在從前,千年前或許還有辦法。那時候人還有虔誠到無以複加的信仰,高僧、道士、巫師,能人不計其數。可現在人抛棄了這些,抛棄了糟粕,呵。為她報仇是不可能的,妖監會的人已經出發了,你再快也沒法立刻找到兇手,高人,更是沒有。”
荀非雨跌坐在地上:“那,如果天狗死了,我妹妹……”
“啪”的一聲脆響,宗鳴已經擡手扇了荀非雨一耳光。他的眼神極冷,甚至還含着嘲笑:“你到現在還不清醒嗎?我早就說過,驅使月燈會消耗持有人的壽命,你覺得你妹妹是個什麽人物嗎?不論是不是天狗,一個冤死的普通人都不夠撼動妖監會那幫惜命的精英!沒有人是聖人是英雄!那只是他們的借口,你死不死,跟你妹妹能不能活,沒有任何關系!”
“她是受害者啊……我的雪芽是受害者啊!”
“她也是厲鬼,小狗。”
“那我就什麽都不能做,等着她死嗎!”
宗鳴收斂起臉上嚴肅的神色,他半蹲下來,甚至溫柔地握住了荀非雨顫抖的雙手,靜靜地貼在了自己的胸口處。那裏有心跳,有熱度,宗鳴的眼睛裏依舊蔓延着悲哀,可他還是笑着的:“如果我說不要去……但我知道你不會聽我的。”
“厲鬼的痕跡出現在天府三街,”左霏霏在電話裏那頭低聲說,“荀非雨,不管,怎麽樣……你過來吧。她死前最想看到的人,一定是你。”
什麽都做不到?死前最後想見的人?
換成是五年前的荀非雨,那個無能為力的普通人,也許能夠接受這“所謂”的現實。可今時不同往日,荀非雨是不是還該感謝明漪給出了妖丹?他一把揮開了宗鳴的手,冷臉抖了抖衣領:“你說的沒錯,我一定會去。麻煩你……必須把準确的地址給我。”
他眸中寒光一閃,回頭看向遲疑的宗鳴,直接掐斷了電話。荀非雨低低笑了兩聲,病态又瘋狂的表情讓宗鳴不由得皺緊了眉,只聽那人低聲說:“還等什麽,出發吧。”末了,他頓了頓才說,“謝謝你,宗鳴,讓我還有的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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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