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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六章

時間回到傍晚,宗鳴撩起窗簾,冷眼看着停在寵物醫院門口的汽車。他松手放下硌手的布料,宗鳴只是習慣性地看了一眼自己的手,下一秒卻愣在了原地:掌心處竟然浮現出好幾條裂紋,輕輕一捏,裂紋就會逐漸增多,甚至湧出些血絲。白霧徒勞地修補着傷處,那裂痕竟然沒有消減的趨勢。

這是代價,是他不能更熟悉的東西。

“殷組長有話想問天狗,”站在門外的人是陸沺,他的肩上停着一只蝴蝶,正輕輕扇動着翅膀,“他應該回來了吧。”

宗鳴略一挑眉,将手掩藏在身後:“只要荀非雨?”

陸沺向來不喜歡跟宗鳴打交道,但殷知再三囑咐說不要和宗鳴起沖突,他只能歪歪頭往裏看,心不在焉地說:“岳明漪說叫不動你,當然殷組長想要直接和你談。”

“那就走。”

“嗯?”

“不是殷知說的嗎?我是第一人選。”

見殷知也不是什麽大事,宗鳴明白殷知想知道些什麽。他翻了個白眼,虛起眼睛看向道旁的銀杏樹。燒得火紅的日頭在道路盡頭慢慢下沉,無數黑鳥繞着落日的餘燼翩飛,它們停在電線或是路上,似乎根本不想躲避路上的車輛。

陸沺駕駛着車輛堪堪繞過飛鳥,向城郊垃圾場的方向駛去,譚嘉樹和岳明漪正在那裏陪殷知觀測潘雨櫻死亡的現場。他本就話少,解釋兩句現狀之後便緘口不語,但宗鳴老時不時瞄他一眼,看得陸沺心裏毛躁:“你有話就說。”

“你開始衰老了,菖蒲。”宗鳴伸出手抖了抖煙灰,“喜陰的植物還是少出來曬太陽比較好,尤其是今天。”

陸沺詫異地看了宗鳴一眼,回頭專心致志地開車:“特遣隊的人能活個五六年就可以了,只要有意義就好,不求長短。偏偏是你這種事不關己的人有這麽長的壽命,老天還真是沒長眼睛。”

“你的意義,殷知?”

“咳!殺鬼。”

“哦……如果這意義的本身毫無意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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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看來是有意義的就可以,不需要別人來評判。”

話不投機半句多,眼看着通過隧道就能抵達目的地附近,陸沺擡手按了一下藍牙耳機,撥通左霏霏的電話:“副隊長,你到哪……”

轟隆一聲,他們車輛後方突然傳來一聲劇烈的碰撞聲。正後方三車連裝,接連的撞擊直直将陸沺和宗鳴乘坐的車輛往前方推去,一下撞上了正前方的大貨車。那輛大貨車上裝着鋼筋,此時随着晃動,其中幾根擊碎擋風玻璃,直沖陸沺和宗鳴的面門而來。

電光火石之間,陸沺踹開駕駛室的門一躍而出,宗鳴卻坐在原處,前胸被鋼筋直接貫穿,噴出一大片血霧。男人神情複雜,五指搭在那根沾滿鮮血的鋼筋上,擡手輕輕抽了一口煙。只聽陸沺握住手機大吼:“宗先生!副隊長,趕緊……”

“閉嘴。”宗鳴眼神一凜,一縷白霧直接絞碎了陸沺肩上的蝴蝶,“我死不了,看後面。”

呼嘯而來的車輛就差一點将陸沺掀翻在地,陸沺心有餘悸,連忙上前扶住車門往裏看,宗鳴的身影卻已經出現在了護欄外的小樹林裏。陸沺一面聽着話筒裏左霏霏焦急的聲音,只能咬咬牙低聲說:“連環追尾,副隊你先通知白隊長做好對接準備,我去看情況。”

此處正好接近隧道口,本就有些擁堵,但倒數第二輛的情況明顯不正常。那是一輛別克,車頭的保險杠已經完全撞毀。前面幾輛車的車主已經罵罵咧咧地走出來,大聲叫罵着倒黴,可陸沺卻捕捉到了濃重的血腥味。

他擔憂地看了宗鳴一眼,只能撥開人群往血腥味源頭走去。啪的一聲,擋風玻璃上赫然出現了一個血手印。圍觀的車主噓聲一片,為首的人當即拉開別克車的車門,裏頭的情況卻讓衆人放聲尖叫起來:車主是個西裝革履的男人,眼珠外凸,舌頭耷拉在口腔之外,此刻似乎已經被繞在脖子上的衣服勒死。

而那件擰成繩子的衣服被後座上的人死死攥住,不斷發出嗬嗬的喘氣聲。陸沺單手将所有圍觀群衆攔在身後,他窺探着後座的窗戶,霎時間車門居然從內打開。一個渾身赤裸的女人從後座直接摔到在地,她滿身是血,雙手指甲被人拔的幹幹淨淨,面孔一片血肉模糊,連眼珠都少了一顆:“嗬……ji……啊!”

陸沺震驚地看向周圍舉起的攝像頭,冷臉按住女人下腹汩汩冒血的傷口。她止不住地顫抖,此時已經是氣若游絲,只要一張嘴,口中就會不斷冒出血泡。但她身上的傷口遠不止如此,陸沺不忍去看女人的下體,那裏甚至還在向外流淌紅白相間的液體。精斑沾在女人大腿內側的軟肉上,而左胸上似乎還有一個帶血的牙印。

當天白落梅所在的部門正好在開民主生活會,她正拿着文件照本宣科,底下人卻不斷怯怯私語起來。新來那關系戶孫梓又被人撺掇着站起來,慌忙走上前沖白落梅耳語幾句:“白隊,一個自稱妖監會的女人給您打了個電話,部下出了車禍,現在又說……”

“說啥子?”

“有輛車司機死了,後座的女人被人挖了眼睛,舌頭快斷掉了……”

白落梅登時臉色一變,甩下文件抓起桌上的車鑰匙就往外趕:“立刻封鎖現場!孫梓你馬上去叫柳然,讓鑒證科的人立刻跟着我的車走!”

她急匆匆地跑下樓,不料卻迎面撞上警察局長和一個瘦弱的光頭男人。那男人一個重心不穩直接被白落梅撞倒在地,警察局長沒拽住沖出去的白落梅,一邊扶起男人一邊狠狠地瞪着白落梅離開的背影:“商總?!不好意思哈,她性子急。”

被稱作商總的人大概有五十來歲,瘦得只剩下一把骨頭。他只是搖搖頭,捂着胸口喘了好一會兒,顫巍巍找了張凳子坐下:“沒關系,你們警察很忙我能理解,但是千泷的事你們一定要盡心,算我求你們……咳咳!手機,謝局長,麻煩你給我下屬打個電話。”

“好,好好好!”謝局長心裏快恨死白落梅了,他忙不疊接過商冬青遞來的手機,對着電話大聲說,“小程啊,不好意思啊你們商總被我們刑偵支隊長撞咯,你搞快把車子開出來,送他去醫院看一哈!”

“好,我盡快。”

坐在車上的程鈞正往停車場出口開,不料卻被一輛白色SUV夾道超車,逼得他不得不停下來。就那一晃,他看到了駕駛室火急火燎的白落梅。程鈞立馬拿出手機撥通了姚遠的電話,語氣頃刻間變得極為嚴厲:“非雨,你在哪裏,回答我!”

“啊?程鈞,我剛到北京的援助中心啊。”姚遠那頭的聲音有些嘈雜,隐約能聽到一些小孩兒的笑鬧聲,“你忘記了?我答應了老師要去參加孤兒院的藝術互助,後天才回來。你想我了嗎?”

“嗯,晚點回來也可以的,玩得高興點。”

“好,我會給你帶禮物的。”

程鈞才接受挖角,沒成想對方在最後關頭改了主意,說是賞識程鈞的才能,讓他直接去總部任職。具體職位現在還沒定下來,進了殷商集團之後主要是幫法務顧問兼副董事秘書殷千泷小姐工作。而今天來到警局也是為了殷千泷的事,那女人好幾天沒有來上班,今天副董事長商冬青收到一條消息:“對不起。”

副董事長商冬青現在就是程鈞的頂頭上司,那男人是四川省知名的慈善家,身患多發性癌症仍在為各個地方的寒門學子努力,連程鈞中學的時候也接受過那人發放的獎學金。他對商冬青頗為尊重,專門下車為瘦弱的男人拉開車門:“商總,回公司還是去其他地方?”

“咳!回,回家吧,我還要整理一下涼山希望小學的文件,孩子得讀書啊。”商冬青是一個脾氣相當溫和的男人,或許是因為病痛,他看起來比往日更加憔悴。

“您就別工作了,殷小姐多半是有什麽家事,等她回來……您的身體還好嗎?”

“不行,最近慈善基金會那邊出了好多負面新聞,我們集團更應該以身作則。千泷的事情我已經拜托了警察局長,有消息就會告訴我們……可那些孩子不能耽誤,我出國治病那段時間,他們還給公司寄了明信片。”

“受您的資助,我也是其中之一……”

面對程鈞擔憂的表情,商冬青擡手輕拍他的肩膀,低頭苦笑着說:“我也不知道自己還能活多久,總覺得死前應該為你們這樣的孩子多做些事……但願他們能找到千泷,我警告過她不要和那種人多來往的!咳咳!”

“唉……我幫您叫個醫生。”

“好,麻煩你了小程。”

等白落梅風馳電掣趕到追尾現場,陸沺正被交警逮住教育,扭着手就要抓回交警大隊。白落梅瞟了周圍一眼,載着被害人的救護車已經開走,另一輛上卻坐着一個老熟人——不是宗鳴又是誰?她先是跟交警交涉了幾句,這才把陸沺拉到宗鳴面前:“宗先生,具體情況過後在警局裏給我好好解釋一下!你叫……”

陸沺翻了個白眼,低頭看着宗鳴胸口上那一灘血污:“陸沺。宗鳴,你真的沒事?”

胸口被鋼筋貫穿的位置已經完好如初,但宗鳴的面色仍然非常蒼白。他略略搖頭,操縱着白霧讓四周的人不往這個方向看:“白落梅,你最近……”

白落梅皺着眉扔給宗鳴一包煙,直接打斷了他的話:“痛就抽一根,你不會死吧?”

“暫時?”

“行。老李去醫院核對受害者身份,孫梓呢?來這裏守着!”

白落梅雷厲風行的處理方式很快就得到了效果,鑒證科飛快取證結束,一旁等候的拖車也将這輛別克帶回了刑警支隊的停車場。她并不急着去處理網上的視頻,先一步叫上一臉菜色的孫梓和另兩人上了自己的公務用車:“不管你們要去哪裏,現在都得跟我去警察局做筆錄。”

陸沺皺眉坐上後座,彎腰給宗鳴系上安全帶:“我通知了那邊的人回去。”

孫梓一次都沒見過這兩個人,他如坐針氈,舔着幹澀的下唇瞄向後視鏡,一看到宗鳴襯衣上的血就止不住有點發抖:“不去醫院嗎?我看這個先生,有點嚴重嗷……”

白落梅一腳油門踩到底:“他們就是我上次給你說過的妖監會,左邊那個五歲的叫陸沺,右邊那個老不死的叫宗鳴。介紹一下,這是我的下屬孫梓。”

“好大的官威啊,”宗鳴翻了個白眼,靠在後座顫抖着點了一根煙,“這次真的是無妄之災。”

“我問你們。”白落梅雖然沒有親眼看到傷者,卻在來時的路上瞄了幾眼視頻。她一聽到舌頭和眼睛就覺得渾身發涼,現在捏緊方向盤的手都在因為暴怒而顫抖:“再次犯案?!你們妖監會到底在幹什麽!我他媽不得不把案件交給你們,你們就給我帶來這種結果?!哈?又死一個?”

孫梓坐在車上那叫一個辛苦,他膽戰心驚看着白落梅超車,苦着臉勸:“白隊,還沒死,還沒死,你消消氣。柳科長說這次下體有精斑,有希望……”

“希望!什麽希望,破案的希望?還是那個女孩子下半生的希望?”白落梅惡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單手狠狠捶在喇叭上,“作為一個警察,你絕對不能說出這種話!無論怎麽樣都不可以!受害者不是警察破案的工具,我們所做的事,就是不讓下一起案件發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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