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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一章
警方趕赴雲南的支隊昨天一大早出發,今兒一大早明漪才收到北京五神宮總部的文件,派遣三人驅車前往雲南支援。那三人一走,西南分部就剩下陸沺一個丙級幹員,江逝水自告奮勇拎包前去補了譚嘉樹那個警方對接的缺。上午那會兒明漪同殷知在冷庫裏交流完最近的發現,出門就看到江逝水在院子裏刨土:“幫叔叔犁地呢?翻出什麽東西沒有?”
看到明漪之後江逝水聳肩笑了笑,繼續撥弄那朵淡紫色的月季花:“這土裏還能有什麽?空的。”她掐下一片花瓣,嘆了口氣笑說,“我還記得叔叔你以前跟我聊乍見之歡的時候,追捕那只黑蛟,月燈一亮,所有陰邪之氣無所遁形,追根溯源極快。偏偏這種時候五神宮把夏衍哥哥叫回去,要是有月燈還愁找不到向南麽?”
江逝水并未親眼目睹過月燈的運轉,也沒有見過月燈的實物。聽明漪說,月燈看起來像個破舊的紙糊燈籠,雖其貌不揚,但材料很是考究:鲛绡為皮,龍筋為骨,燈芯是人的魂,燈油則是收集起來的帝流漿。她擡頭看着天,不知道天作何想法,是不是因為這種東西被制造出來,才會讓天狗成群出世,次次與岳家人不死不休:“宗醫生最近很虛弱,原因狗哥沒說,他一直在家休養。”
“宗鳴虛弱?”明漪扶着拐杖蹲到江逝水身邊,“我七歲的時候就認識了宗鳴,從來沒見到他虛弱過。他最近做了什麽?”
“不知道,我幾乎沒有參與。狗哥好像為了保護我,什麽都不讓我知道。”
“仝山也是這種人。”
“……他們不是一個人,叔叔。你送去的東西他都不喜歡吃,也不喜歡花。”
砂糖橘,羊肉蘿蔔餡兒的餃子,虞美人,名為“空蒙”的月季花,這些東西都是仝山喜歡的。在江逝水的印象裏,仝山是個願望很質樸的男人,他希望退休後買一個鄉間小院,墾一小片土種植自己最喜歡的花,逗一逗養的小狗。院子裏最好還單獨辟開一間小廚房,閑着沒事做做手擀面和餃子。仝山煙酒不沾,性子活潑,脾氣極好;荀非雨則完全不同,煙不離手,經常喝酒,不是沉着臉就是脾氣躁。兩人沒什麽相似的地方,可又多少有些既視感。
江逝水站起身望着明漪身邊的拐杖,那根拐杖還是仝山央求譚昭好久,求來的一根桃樹枝,自己親手刨木又雕了個龍頭,說是等明漪老了就能用。不想人還沒老,龍頭上的銀漆就因為使用太頻繁掉了一層。江逝水咬着下唇,低聲說:“我只聽到一個有用的信息,十六年前的鬼潮,易東流說是因為譚昭,所以沒有辦法幫譚青行叔叔。既然不是宗醫生見死不救,那……”
“只說了因為譚昭?”
“嗯,別的只說了不能幫。叔叔,為什麽你要讓我去……”
“是你要找你嫂子的魂,與我無關,你忘了嗎逝水?”
“……”
“回答你第一個問題,因為夏衍是月燈,在有天狗的情況下,他不能留在成都。”
仿佛被操縱的仇恨與欲望,導致兩個素不相識的人莫名其妙相互吸引,又注定在某個滿月夜相互厮殺。在寫書的時候江逝水感覺神非常偏心,他給了妖族漫長的壽命,給了他們傳承記憶和出衆的能力。或許是因為太依靠這些東西,他們在其他方面都有欠缺的地方,比如過分純善的心思和不擅長團結的性格。人類總是更擅長思考的,以前運用陣法,現在更有科技手段,才造成了現今單方面對妖的監管。
可就算是這樣,還是有人在羨慕妖族的存在。因為妖族個人能力極強,而人類作為群體雖然強悍,但個體卻顯得有些羸弱。
江逝水想得入神,連午飯都食不知味,得虧明漪提醒才注意到手機響了。那時已經中午一點,她匆匆看了眼手機屏幕,居然是白落梅打來的電話:“白隊長,有什麽事情需要幫忙嗎?”
白落梅正握着鼠标翻動網頁,她找了許久也沒發現這玉盒子的相關信息。商冬青說這做工粗糙的盒子花了近三十萬,因為圖片太模糊所以不能分辨具體年代。她左思右想找不見門道,宗鳴卻發來一條信息說問江逝水:“宗鳴說你在妖監會負責登記文物,幫我看個東西。”
“嗯嗯,是什麽東西?有實物的話我可以到警局來看噠!”
“沒有,圖片我已經發到你們妖監會的工作郵箱,有結果盡快發來,是向南要買的東西。”
“知道了。哦對了白隊長,最近宗醫生在休息,要是有什麽事直接找我就好了。”
“啊?我今天上午才見到他……要開會了,先挂了。”
宗鳴出門了?江逝水眼皮一跳,按下臉上浮起的驚疑,從包裏翻出筆記本電腦打開郵箱。明漪驅使紙人叫來一臉菜色的殷知,兩人走到江逝水背後等她打開網頁。這天殷知并沒有化妝,臉上的紅色紋路暴露無遺,縫隙之間皮膚更顯蠟黃,一副衰弱的樣子。陸沺從後院走來勉強扶住她,不經意掃了一眼屏幕:“這什麽東西?玉盒?”
放入PS處理後的圖片清晰度稍微高了些,江逝水托着下巴看向那玉盒子:“這是岫岩玉老料的籽玉,代表就是這淡黃偏白的顏色。制造玉盒需要掏膛配蓋,盒子上這對子母扣是隋唐時期才出現的工藝,加上裝飾性的刻文,應該是唐中後的産物。我對比一下五神宮的數據庫,找一找……”可江逝水卻從電腦的反光裏看到了明漪和殷知震驚的神色,“我說錯了嗎?這東西有什麽問題?”
明漪青筋直跳,攥住拐杖的手骨節蒼白,殷知則低聲與陸沺交代幾句,那人臉色當時一變。江逝水又回頭看了一眼圖片,四四方方的玉盒并無任何古怪,只是它通透的玉質似乎有着一片陰影,大概是這玉盒中還放着什麽東西。明漪靠過來放大了這張圖,示意江逝水将這封郵件發給五神宮,再抄送一份給一個叫左賀棠的男人,他皮笑肉不笑地解釋說:“這東西在妖監會有三個,專門用來放置甲骨殘片。”
殷知臉色不善地接過明漪的話:“譚青行的手劄裏對這種盒子有記載,裏頭的殘片接縫處能契合,應該是從一塊完整的龜腹甲上崩落下來的。僅有這三片甲骨才有另配的儲存玉盒,它們應該來自于同一個陣法,但除了名字‘抟轉’之外就再無其他信息。”
“譚嘉樹!”明漪擡手召下停在藍花楹樹枝上的黑色紙鳥,皺眉厲聲說,“搶先手抓到向家叔侄,不惜一切代價,允許你用各種手段,一定要問出他們購入的岫岩玉盒現在在哪兒!”
從譚嘉樹懷中撲出的黑色紙蝶清晰地傳達了明漪的命令,車裏的人除了荀非雨之外面色登時緊張起來。譚嘉樹立刻讓左霏霏靠邊停車,自己坐到駕駛位讓左霏霏專心追蹤,一腳油門踩到底:“我靠,怎麽會是那個東西!”
“岫玉盒,”左霏霏看了眼怔愣的荀非雨,顧不得那麽多直接解釋說,“裏面放的東西是甲骨殘片,記載的陣法叫抟轉,是妖監會目前知道的大陣之一。因為碎片不全,不知道這東西最後的結果是什麽,但是其中一片甲骨上記載的東西非常恐怖。”
左霏霏的養父左賀棠,現任妖監會甲級部門負責人,主要的工作就是看守存放這三個玉盒的地點。其中之一被譚青行破解,以其為基底對陣法進行改良,才得出削氣補氣陣這個東西。但傳承記憶中左霏霏卻通過雲扉的視角得知了更多,抟轉分為兩個部分,一個名為活祭,另一個叫做轉嫁。
礙于譚嘉樹在場,左霏霏無法解釋更多。譚嘉樹見她沒有說下去,挑眉嘶了一聲才說:“譚家對這個東西還算有點研究,但一直沒有公布。妖監會拿到的是活祭和轉嫁的一部分,活祭那一片上記載,殺人數十,取其厲鬼。”
其一去血肉,其二獻白骨,其三奉亡魂。
詳細的操作應當記載在其他殘片之中,而妖監會一直沒有找到其他殘片的下落。譚青行死後這東西的研究就處于停滞狀态,因為岫玉盒之中的甲骨殘片上怨氣橫生,只能依靠這種材質進行隔絕。開盒之人除了譚青行之外竟然都觸之即死,兇險程度可見一斑。譚青行一直對此諱莫如深,譚家人也從不向外提及抟轉。因此,這次出事信息匮乏,讓衆人一開始都無法聯想到與玉盒有關。
三人馬不停蹄才在傍晚時分趕到位于昭通的落腳點,譚嘉樹先一步前去與當地警方接洽,荀非雨找到時機和左霏霏單獨碰面。左霏霏見他走進房門,故意弄翻水杯澆濕了蝴蝶,起身和荀非雨一起走出昭通接待所,走到後巷才停下來讨了支煙:“你以前見過那個玉盒沒有?向三兒買的,聽人說過嗎?”
“他本來就愛買那些東西,收集古玩。”荀非雨靠在左霏霏對面的牆邊,抓耳撓腮回憶半天,細想似乎是有這麽一回事。但較為奇怪的一點是,向三兒對于自己的愛物都會定制一個玻璃櫃,展示在客廳之中,但荀非雨并沒有看見向三兒将這個東西擺出來。
如果說這東西異常危險,那藏起來也說得過去,但既然要得知岫玉盒裏面的信息就必須開盒,那向三兒和向南為什麽沒有死?他們應該都是普通人,但現在荀非雨也不清楚自己關于“普通人”的定義了,因為譚家可以避開岫玉盒上那類似于“詛咒”的東西。
像是知道了荀非雨的想法,左霏霏翻了個白眼:“你好好看江逝水的書就知道了,譚家以擅長陣法着稱,但根本原因是因為他們能夠接觸寫有陣法的甲骨,并不是因為他們的先祖參與了設計。”
她冷冷地看着街邊的行人,回頭盯着荀非雨的臉:“譚家的血脈不純,他們一族用一些方法,在後期混入了龍血,後代全靠卷龍紋克制龍血的躁動。因為龍魂的庇護,譚家人受到鬼、煞、怨氣的影響很小,但弱點就是眼睛,他們的眼睛會在成年之後逐步變為獸瞳,最後雙眼破裂變成瞎子,喪失五感……譚青行就是那麽死的。”
荀非雨大概明白了其中的經緯:“照向南那只老狐貍的性格,他随身攜帶這個玉盒的可能性很大。”
他們現在對向南的去處一無所知,譚嘉樹剛發回消息說已經找到向三兒之前的落腳點,但早就人去樓空。雲南警方已經通知邊防增加邊境線的巡邏人數,他們三個稍作休整之後也得繼續查探。
荀非雨略一思索, 決定先回房間确定下一步要走的路線。左霏霏點點頭,看時間譚嘉樹應該要回來了,但她止步不前只是問:“白天你跟宗鳴打電話,我有個問題……我不想去窺探夥伴的心,你能回答我嗎?”
荀非雨一腳踩滅煙頭,随意嗯了一聲:“能說就說。”
“在你眼中,宗鳴是誰的樣子?”
“他的五官都是混亂的,好像有無數張臉拼湊在一起,不斷地變。”
“以前也是這樣?”
“不,以前我能看清,慢慢就變了。”
“你知道拿鏡子去照鏡子會看到什麽嗎?” 夕陽中的左霏霏笑得釋然,“你能看到無窮無盡,由鏡子組成的通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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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