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明月清晖(十)

他們到了機場,去換機票,袁明月見他們走的是國內通道,她問何清晖:“我們難道不是去夏威夷?”

何清晖頭也不回的說:“我們去蘇州!”

本來就是做戲,去哪裏對袁明月來說也沒區別,不過她覺得蹊跷,他們去夏威夷旅行早就定好,怎麽突然改變。她忽然想到,去夏威夷的費用是算在婚禮費用中,都是何心武那邊出的錢。想到此,她立馬明了,一定是夏威夷的奢華之旅被楊慎換成了蘇州的省錢之行。

她忽然擔心起來,問何清晖:“我們去蘇州住哪裏?不會是如家吧?”

“我們去的地方沒有如家。”

袁明月一聽不禁打了個寒戰,這何清晖該不會因為太缺錢,要把她也拐賣了吧。她當即站住說:“你不說去哪裏,我就不走了。”

何清晖一看表,登機時間快過了,他邊往前走邊說:“蘇州陳家鎮。”

袁明月還是不走,蘇州她知道,陳家鎮是什麽地方,她從來都沒聽說過。

何清晖無奈回頭,說:“是我母親的故鄉。”

袁明月知道何母去世多年,可她還是第一次聽何清晖說起母親,她不禁好奇,趕緊跟了上去,沒話找話似的說:“蘇州現在應該很冷吧。”

他們從上海虹橋機場下車,有人給他們送了輛越野車來,何清晖開着車帶袁明月奔赴蘇州陳家鎮。

他們到地方已經是晚上,車子停在一個二層小樓前面,袁明月被折騰的精疲力盡,下了車站在門口等何清晖往下搬行李。

這房子門前是一條小河,袁明月雖然怕水,可是這麽窄的河比起無邊無際的大海來說,對她殺傷力有限。她不知這天是什麽日子,居然有人在放河燈,她小心走近河邊去看,只見小小紙船,上面放一根蠟燭,飄飄蕩蕩,順流而下,異常孤寂。她原本是大大咧咧的人,可是這一刻,傷感忽然襲上心頭,她覺得自己像極了那河燈,順流而飄,不知将會去向何方。

何清晖将行李都拖進屋裏,站在門口喊她:“進屋了!”

她這才覺得身上有一點冷,忽然想起什麽大叫說:“何清晖,完了,我準備都是去夏威夷的衣服,沒帶厚衣服來!”

何清晖邊往屋裏走邊說:“帶的不是你自己準備的那份。”

袁明月慌忙進屋,打開行李看,果然見到裏面都是仲冬衣物,洗涮用品齊全,可是沒有化妝品。她抗議說:“何清晖,你沒給我準備化妝品!”

何清晖一想,确實忘了,嘴上卻說:“這地方誰會看你!”

他們住的這所房子說是何清晖外祖家的,老人家已經不在。房子收拾的很幹淨,樓下是客廳廚房和廁所,樓上是兩間卧室。何清晖将袁明月的行李送到樓上一間卧室說:“你睡這裏,這幾天會有人來這裏做飯,你早上起來自己下樓吃飯。白天我有事出去,你自己随便逛逛。”

袁明月已經累到不行,躺倒在床上,翹起一只腳去脫鞋。

何清晖說:“你幹嘛?”

“睡覺啊!”

何清晖在她鞋子上踢了一腳說:“起來!去洗澡!”

袁明月知道他又開始犯潔癖,只是癱着不動,想糊弄過去。

何清晖說:“我們會在這裏待半個月,床單被褥都不會換。你要是不怕髒,盡管這樣睡!”

袁明月心說我真的不怕髒啊,可是她知道如果她不去洗澡,他一定會想各種辦法來折磨她。她大學住校,同寝室有個女孩就是潔癖,她早領教過這一種群的威力。她懶得再花力氣與他鬥智鬥勇,只得屈服。

他們在小鎮住下,何清晖果然每天都不在家,袁明月一個人無聊在鎮上閑逛,這個鎮子不算大,基本都是沿河建起,白天也沒什麽人。河上修了幾座小橋,可是袁明月根本不敢上橋,就只能在他們住的這一邊走。

有一天午休過後,外面陽光很好,袁明月自己出門,逛到一個賣花鳥魚蟲的店,裏面難得擠滿了人,還有大聲的喝彩聲,她也擠進去,原來是在鬥蟋蟀,旁邊還有人下注,非常熱鬧。她看了一會兒,覺得無聊,起身要走,忽然看到人群外邊有一個人的背影像極了葉聖非,高高大大,剔着平頭,穿着一身黑色外套。

她連忙擠開人群,向那人走去。那人感覺到她的靠近,忽然轉身就走,她在後面喊:“葉聖非!”

那人一聽跑了起來,袁明月也跟着跑起來,前面正有一座橋,那人迅速跑到橋上,袁明月站在橋邊有一瞬間的猶豫,眼看那人快過了橋,她不管不顧脫掉自己的高跟鞋,腳上只穿着襪子就追了過去。上了橋,她只覺身上汗毛直立,腦子快要炸開,還好橋短,很快跑過。她邊跑邊喊:“葉聖非,你給我站住!”

那人似乎對這一代非常熟悉,過了橋就串進一條小巷子,袁明月加快腳步跟上,被他帶着在裏面繞了幾條巷子,忽然轉過一個拐角,面前是幾級窄小臺階,她連忙跑上臺階,卻再見不到那人蹤影。她轉身四顧,這裏正好處在一個岔路口,旁邊巷子總有三四條,她不知道那人進了哪一條。她知道那一定是葉聖非,她記得他老家是在這一代;她這才想起與他一起也有過快樂時光,他們去游樂場玩過山車,她怕的尖叫,他緊緊的把她裹在懷裏。不過幾個月,就物是人非,一切都變了。他見到她,居然只會逃跑。

她站在那裏,茫然的看着這一篇陌生的地方,剛才一路前奔的勁頭換做一種深深的恍惚與迷失,她覺得異常無助。正在這個時候,忽然聽見一個聲音在身後響起,“袁明月?你在這裏幹什麽?”

她轉過頭,看見一個男人穿一身黑大衣,站在臺階下面望着她,眼神沒有一絲溫度,輕輕皺起眉頭。

她看着他,熟悉而陌生的,“何清晖?”

何清晖上了臺階,走到她面前,低頭看着她的腳不耐煩的說:“你在搞什麽?”

袁明月低頭一看,有血從襪子裏滲出;她不知在路上踩到什麽東西,劃破雙腳腳趾,這個時候才覺得疼痛難忍。她一屁股坐在路邊石階上說:“何清晖,我受傷了。”

何清晖完全不知發生什麽事,但也不能任她的腳一直流血下去。他說:“從來沒見過一個像你這麽笨的女人,動辄弄傷腳。”說着背對着她蹲下身體。

袁明月一愣,到底還是趴在他的背上,摟住他的脖子。他背着她,七拐八轉穿過巷子,上了橋向河對岸走,袁明月死死摟住他的脖子,身體在他背上顫抖,他這才真切感受到她怕水的程度。到了鎮上的一個診所。醫生查看,傷在兩腳大腳趾,傷口并不深,止了血貼上創可貼就行。

何清晖問袁明月:“還疼嗎?”

她搖頭。他說:“那你自己走回去吧。”

她坐在診所的床上,看了看四周,說:“我的鞋子丢了!”

何清晖非常無奈,只得又背她回家。他們沿着河邊道路往回走,經過一個擺着雜貨攤子的門前,何清晖往河邊讓了讓,剛好有柳樹枝條拂到袁明月臉上,她擡頭一看,這才發現,這裏不知什麽時候已經變成春天景色,河邊的柳樹長出綠色嫩芽,随風而擺,搖曳生姿;她不禁伸出手去夠那柳條,人便在何清晖背上失去了平衡。他緊緊扣住她兩只腿,威脅說:“你要是再亂動,就自己走回去!”袁明月忙收回手摟住他的脖子,整個人感覺糟透了,為着自己不得不依賴他。她這才發現,自從他們認識以來,他們的關系好像一直都是這樣的;她不禁更唾棄自己。

到了屋裏何清晖問:“你剛才幹嘛呢?”

她說:“我看到葉聖非了,他就在這裏,他見到我就跑。”

“所以你就脫了鞋追?你這雙腳長你身上真是倒黴透了!”

“那你說我該怎麽辦?”

“好好休息吧,我找人幫你查。”

到了晚間,何清晖回來說:“我找人查了,你白天追的那人,是本地的一個小偷,叫李小亮,根本就不是什麽葉聖非。”

“怎麽可能!明明就是,他聽見我叫他名字才跑的。”

“他是小偷,當時正在花鳥店裏作案,你離那麽遠,他聽的清楚你叫什麽,說不定他聽成了‘抓小偷’。你也不想想,葉聖非拿走五百萬,警察都找不到,怎麽可能出現在這個小鎮上!”

袁明月這才發現,原來何清晖是對的,她就是個不折不扣的笨女人。接下來幾天,她異常低落,食欲也變的很差,整個人都消瘦下來。

有一天吃早飯,何清晖問:“你這幾天都沒出去?”

她點頭。

“吃完飯去換個衣服,跟我出去一趟吧。”

“不想去。”

“幫我們做飯的阿姨今天中午有事,你不跟我出去,就沒飯吃。”

袁明月懷疑他騙她,于是問那阿姨:“他說的是真的?”阿姨點了點頭。

這天何清晖帶袁明月去了當地一個食品加工廠,廠裏的管理人員來接待他們,何清晖與他們對話,說的都是蘇州話,袁明月一句也聽不懂。就只能跟着他們在工廠裏瞎逛,工廠破舊,機器老化,也沒幾個工人,一片蕭條。

他們在工廠待了幾個小時出來,何清晖帶着她回家,屋裏飯菜已經備好,阿姨正收拾東西打算離開。袁明月說:“何清晖,你不是說阿姨中午沒空幫我們做飯!”

何清晖洗了手坐在餐桌前說:“她剛才給我打電話,說又沒事了!”

袁明月來氣,“何清晖,這麽小的事情上你都耍我,不覺得太無聊了嗎?”

那阿姨看他們兩個吵架,趕緊過來說:“袁小姐,何先生是看你這幾天一個人悶在屋裏,都不吃東西,才想辦法帶你出去轉轉,改善心情的。”

袁明月第一反應是何清晖能有那麽好!又想誰知道,也許混蛋也會轉性,不過她才不會領情。她說:“你有話不會好好說啊,耍這種小把戲!”

“你要是不想吃飯,就該幹嘛幹嘛去。”

他一句話落下,袁明月氣勢全無,她趕緊拿起碗大口吃飯,在工廠裏走那麽久,早就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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