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刁民

綠遍山原白滿川,子規聲裏雨如煙。鄉村四月閑人少,才了桑蠶又插田。

劉慎言坐在一農夫架着的牛車趕到和秦符約定的城郊水田處。

“夫子,你讓我來這種地方做甚?”秦符不悅的盯着前方的水田。

“種地。”劉慎言看着一身華服的小皇帝挑挑眉,“聖上,你就這麽來了?”

“不然?”秦符望着眼前開闊的地勢,疑惑滿腹,夫子這是要幹什麽?自己穿的衣服授課應該沒什麽不妥。

“那聖上待會怎麽下去幹活耕田?”劉慎言掃了幾遍秦符的衣服,心裏都了開花,小皇帝穿成這樣,等會兒倒是方便了自個兒捉弄捉弄這個小鬼。

“怎麽?”秦符見劉慎言一直瞅着自己的衣服,也隐約覺得有些不妥,但并不想承認,自己今春開耕左手執黃龍絨鞭,右手執金龍犁,穿的不也是華服?“這種衣服怎麽不能幹活?”

“你看看周圍!”劉慎言似乎是看透了秦符的心思,擡手指了指四周。

看着秦符滿眼新鮮的看着前面一群打赤膊的青年人,劉慎言不由的想起秦符前幾日的春耕。

作秀這種事兒不是現代才有的,古時候更多,大佑朝的春耕秀呢,主力當然是秦符。秦符前幾天的春耕就是在一畝三分地上打三個來回,然後登上觀耕臺看一群溜須拍馬的大臣們假模假樣的幹活。

劉慎言有些唾棄自個兒,自個兒前幾天還不是被抓壯丁般被拖去了麽?幸好不累。

不過也多虧了不累,不然也沒氣力把小皇帝拉到地裏再教育了,而這小皇帝也沒責怪自個兒把他弄到這種地方來,也是奇了。

“聖上待會就把衣服去了像他們一樣去幹活吧!”劉慎言跳下牛車,摸摸秦符腦袋。

看着秦符乖乖待在自己手下面,劉慎言确信出了宮門就自在了。

“那夫子呢?”秦符心裏有些向往下地去幹幹活,但還得禮節性的問候問候劉慎言。

“臣就站在這!”

“……”

……

看着秦符在那解自己的衣服弄得滿頭大汗,劉慎言就覺得自個兒的生活還不夠腐化,只是這半晌了,也不能讓小皇帝在埂上幹站着。

劉慎言走到符秦背後,幫秦符把腰帶解了。

當劉慎言的手指劃過秦符的腰帶時,秦符停下手上的動作,把手臂擡平,“夫子,幫孤更衣!”劉慎言見秦符是這種反應,便立馬後退一步行禮。

“請聖上恕罪。此事臣不願為!”

“如何?”秦符有些不解,不是幫得好好的嗎,夫子為什麽要停下來。

“臣為臣,不為奴。”

“……”秦符見四下只有自己和劉慎言和趕車的老農三個人,侍從護衛為自己派到遠處有些不知如何是好。

劉慎言見秦符呆在那,便一把幫秦符把衣服拔了。

秦符呆愣着看着迅速動作,只留了底褲給自己的劉慎言,“夫子這又是?”

“尊老愛幼!”

“孤不年幼!”秦符有些不悅,自己已得了江上山,且十歲有餘,如何還能稱為年幼?

“那便天地君親師吧!”劉慎言覺得小皇帝太咬文嚼字了,有些不耐煩,“那便快下去吧!待會兒他們就要離開了。”

“嗯!”一聽見劉慎言催自己下去,秦符少年心性,急不可耐的踩着鞋子就下去了。

……

秦符下到地裏就有些後悔了,田裏都是水,一腳下去滿鞋子的泥,索性就弓身把鞋子抛到埂上,光着腳丫子在水田裏走。

“哎,哎,哎,小兄弟,你慢些行!”

秦符沒走兩步就聽見背後有聲音喚自己,扭頭一看,便見一個帶着草帽的老農朝自己走過來,“小兄弟,看你就像是富家的落難的小公子,你去抛秧吧!俺家相公人好,不會為難你的。”

“老人家,你是怎麽知道我是落了難的?”秦符感覺有些好笑,這個農夫也忒沒眼力勁兒了些。

“看你小孩子家家沒什麽經驗,窮人孩子早當家,俺家那小子,八九歲時候就會幹這活哩!”說到這,老農紅光滿面充滿了自豪。

看到這種光景,秦符不由的想到自己的父皇。

父皇是千古一帝,一輩子執着于開疆擴土,在位三十餘載,牢牢的守住了大佑的江山,且把那群臣吏民治理的妥妥當當,留給了自己一個錦繡的江山……想着想着,秦符心中充滿着鬥志,自己的江山,自己的國民,遲早都是要在自己手上的,至于太後,遲早都會被自己鬥下去的。然而想想自己的書房都隔牆有,秦符突然又有些憤慨,不由自主的攥緊了拳頭,自己明明不是一國之君麽?母後去世前不是說自己是父皇最中意的接班人嗎?為什麽父皇去世前要再立一個後,給自己搞出如此大的一個破攤子,弄得繼位如此艱難?

見秦符的臉色不太對,老農以為自己勾起了秦符的傷心事,便拉住秦符的手,走到田的一端坐下,“小兄弟你是不是想家了?這人事更替是俺們這些下賤人做不了主的。”

說着說着老農自己也有些哽咽了,拉過秦符的手背放在他的手心,另一只手在上面輕輕的拍,“活着就好,活着就好哩!”

“老人家你這是?”秦符有些反應不過來,帶着泥的手還是通過手背給他傳遞過了粗糙的感覺。

秦符沒有拉回自己的手,只是暗自琢磨,通過這只手,可以判斷出,這個老農幹了很多年農活,手上的繭子很厚。

“沒事哩,沒事哩!就是想起俺家那小子!”老農自己給自己用手指揩揩淚,“俺還是說給你說插秧,插秧時要少在地裏練哩,腳練得多了那腳印就多,踩出的泥坑也就多,就會少秧苗哩!”

“……”秦符不太明白為什麽插秧在田裏走多了就會少秧苗,但他現在有些想知道老農家的那個孩子怎麽了,“老人家,你家的小子既然能幹活,為什麽這麽大年紀你還要出來?”

“……”老農似乎是沒有想到秦符會問這種話,愣了片刻,神情扭曲了起來,“還不是都怪那先前的皇帝!搞俺家小子沒了,不然俺這麽大年紀怎麽還要出來受着勞神子苦?”

“……”聽着自己發父皇被罵,秦符也有些激動起來,“老人家,你可不能亂說,辱罵皇室可是誅滅九族的大罪!”

“吓(He),俺害怕他誅俺九族?俺九族為大佑朝戰死三十七個後生,幾乎男丁都死絕了,那些姑子也跑得不曉得到哪了,老漢俺現在也是光棍一條,怕甚誅九族?再說這天高皇帝遠的地界,雖說是在城郊,俺一個孤老漢,誰又稀得和俺過不去?”老農見秦符一心維護先帝,對秦符更加有些不屑,“要俺說那先帝,還不如俺家的劉相公,看俺孤苦無依,給俺一口飯吃!你看那些打赤膊的後生,誰聽說過插秧要光着?明着是這些年收成不好,那些後生家貧苦到弄不着衣裳,又舍不得把自個兒的衣裳弄得髒兮兮的,要曉得,衣服洗多了,就不暖和了!這大太陽曬着,頂多是脫層皮,沒了衣裳,那可就出不了門哩!”

“這與先帝什麽關系?”秦符聽着老農的回答,皺皺眉。

“那個破落戶,連年征戰,活該大兒子早夭!年年加稅,活該自個兒早死!朝裏污吏橫行,活該遲早亡國哩!”

“等等,你說大兒子早夭?”秦符一把抓住老農,“此朝先帝不是只有二子,如何有人早夭?”

“小兄弟,你還年紀小!這些事兒你還是少打聽!你只消知道先帝是個昏君就是了!”

“那現在的呢?”

“現在,現在的皇帝不還是個小鬼頭麽!估計不等他長大,老漢俺都進土哩!不過這也好,少受些罪!”老農起身拍拍秦符的肩膀,“小兄弟你先坐着,老漢俺去好好幹會兒活,劉相公是好人,俺可不能虧了人家!”

看着老農走向農田遠處,秦符有些茫然了,自己的父皇到底是昏君還是明君?

明明從小到大所有人都告訴自己,自己的父皇是明君,是千古一帝?

自己在自己的百姓眼中只是個小鬼頭?

父皇有早夭的子嗣?

秦符覺得,那個老農一定是在欺騙自己!

不過,素不相識,他為什麽要欺騙自己?

秦符想這也許是個刁民?自己需要先夫子辭行,回宮靜一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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