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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家的別墅靠近一片天然湖,經過人工改造後水流潺潺,綠植環繞,別有一番世外桃源的意境。
顧淩絕跨進大門的時候正好碰到林家私人醫生出來。
醫生姓吳,在林家已經做了有十來年,看見來人後不禁站直了身子:“顧少爺。”
“吳醫生好。”顧淩絕向他點頭致意,然後看向樓上:“外公怎麽樣?”
“還是老毛病,重新開了降壓藥。”
“前兩天下了雨,他的腿還好嗎?”
“沒大問題。”吳醫生沒多說病情,只道:“剛才林董事長還在念叨少爺好久沒有過來了。”
顧淩絕聞言扯了下嘴角,卻沒有什麽笑意:“知道了,辛苦吳醫生。”
他走上樓,來到林正松門前。
卧室門敞着,落地窗大開,風從外面吹來,卷來湖水的潮潤。
林正松今年剛過完六十八歲大壽,體型消瘦,滿頭華發,面色冷峻,眉眼間刻滿了精明與銳利,此刻他閉着眼正靜靜躺坐在床上。
顧淩絕沒讓保镖跟前來,走到床前:“外公。”
林正松睜開眼,精神矍铄,眸子像一把利刃揮向床邊的外孫。
他沒應,掀開被子從床上起來,顧淩絕見狀趕忙去扶他,卻被躲開了。
看着落空的雙手,顧淩絕半阖上眼。
林正松拿過床頭放着的楠木拐杖,往地上一駐,實木地板發出“咚”的一聲響,不大,但在寂靜的卧室內格外刺耳。
顧淩絕抿着唇,一動不動。
林正松雙眼如炬,死死盯着面前的少年人。
爺孫倆就這樣僵持着。
幾秒後,顧淩絕像是妥協了般,一聲不響地走到林正松面前,默默跪了下去。
半晌,頭頂傳來一道蒼老的聲音:“知道錯了?”
顧淩絕沒答。
林正松哼了一聲,開口時明顯帶着火氣:“滿十九歲,翅膀硬了,竟然背着我一聲不響換了學校,怎麽,你自己家的學校就這麽呆不得?”
顧淩絕說:“沒有。”
林正松繃着唇,斥道:“你現在主意大,我的話都可以當做耳旁風了,你母親的仇,忘記了嗎?”
顧淩絕還是道:“沒有。”
他端正地跪着,腰身挺得筆直,像是雪中不倒的松。
林正松見他這模樣,差點被氣笑了。
如果他女兒還在世,有這樣的外孫他肯定是驕傲的。
但他女兒已經不在了,她的孩子,自己必須得看着。
“最好如此。”林正松表情還是不太好:“你現在在顧家最主要的任務是為你母親報仇,我辛辛苦苦培養了你這麽多年,不是讓你轉頭和我對着幹的。”
“我明白。”
這個道理,顧淩絕六歲的時候就知道了。
從他母親死去的那一刻起,他的人生裏只剩兩個字——報仇。
他讀書,他學習才藝,他被外公推進商場,所有的目的只有這一個。
他是林正松手中最利的劍,被打磨成最他最想要的刀刃,寒劍出鞘,為他最疼的女兒血債血償。
要讓顧家不好過,要讓顧宏和那對母子永堕地獄。
顧家對他恨之入骨。
林家對他嚴苛至極。
這次未經允許私自行動,觸了林正松的大忌。
林正松沖門外喊了一聲:“老餘。”
一位身着管家服的中年男子走進來,手裏拿着一條長鞭,他神色淡漠:“少爺,得罪了。”
顧淩絕看了那長鞭一眼。
鞭子是從新加坡特意運回來的,原本是某馬戲團馴獸的,握手處到鞭梢越來越細,一鞭子下去皮開肉綻。
他将目光收回,擡手脫掉了新校服。
少年已經擁有了成年人的體魄,背肌漂亮勻稱,是讓人羨慕的好身材,但若是親眼見到背上的風景,卻一定不會想擁有——白皙的背脊上布滿了可怖的,顏色深淺不一的鞭痕,有兩道甚至還未完全脫痂,青青紫紫,在這片背脊上觸目驚心。
林正松一向如此,自己若是有一丁點讓他不滿意,就要吃這麽幾鞭子。
從十歲那年開始,至今已經九年。
顧淩絕閉上眼,似乎已經習慣。
啪
屋內響起淩厲的鞭聲,背上同時綻開了血色的鞭痕,不多時由紅轉紫,舊傷未愈又添新傷。
顧淩絕咬着牙,一聲不吭。
……
等受罰完,背上已經是烏青一片,還有腫脹的鞭痕,卻沒有流血。
林正松先讓人把離開不久的吳醫生叫回來,而後才問道:“為什麽要去三中?”
“随便選的。”顧淩絕嘴唇血色盡失,額上溢出絲絲冷汗,語氣中卻穩得不像是受過刑罰的人,“海英中全是顧宏的人,不方便。”
林正松再次摔倒後,精力大不如從前,許多事情便交給外孫去辦,可惜這些動作不能讓顧家知曉,畢竟此時的顧淩絕,在顧宏眼中只是一個沒實力仗着顧家過日子的小少爺罷了。
畢竟誰能想到,林氏集團董事長選擇的繼承人不是自己在國外的兒子,而是外孫呢。
“為什麽不先向我彙報?”
當然不能彙報。
林正松十分看重他的成績,所以即使對顧家恨不得飲其血噬其肉,卻也要他留在海英中,他是無論如何也不會放任自己去其他學校的。
顧淩絕早想好了說辭:“您那段時間身體不好,見了您幾次都沒見着,便想等您精神好些再說。”
林正松冷哼了一聲,不置可否,看着地上各方面都很優秀的外孫,終于舍得問一句:“新學校怎麽樣?”
“還行。”
“成績不能落下,不然……”他話沒說完,但顧淩絕知道後果。
收拾了他一陣,林正松有些乏了,朝他一揮手:“去你母親房間跪着吧。”
顧淩絕撐着從地上起來,校服捏在手裏沒穿,垂着眼睛低聲道:“那你好好休息。”
顧母雖然已經去世十多年,但房間依舊是生前的模樣,他外婆生他母親時因難産去世,林正松便對小女兒格外疼惜。當年他看不上顧宏,但架不住女兒喜歡,心想林氏家大業大,顧家怎麽也不敢讓女兒吃虧。
哪曾想顧宏早在外面和人未婚生子,他母親發現真相後接受不了,最後得了抑郁症,從醫院樓頂一躍而下。
這房間的擺設顧淩絕閉着眼睛都能描繪出來。
每當他犯錯後,都會被關進來對着母親的遺照思過。
林正松要将女兒去世的恨意和仇恨,時時刻刻刻在外孫的血肉裏。
房間門被人從外面鎖上,顧淩絕走到放遺像的佛龛前跪下。
他看着挂着溫柔笑意的女人,只覺得陌生。
還有些諷刺。
死那麽早幹什麽呢?你丈夫将外面的女人和兒子帶了回來,一家人吃香的喝辣的,誰記得你呢?
顧承宗……聽聽這名字,顧宏對他期望可真大。
顧淩絕扯着嘴角,點燃三炷香然後插上。
在顧家眼裏,他無能。
在林正松眼裏,他是聽話的棋子。
兩家人都以為他對他母親的死存有執念,一個怕他長大了報複,一個憑借這個想控制他整個人生。
可他們都錯了。
母親這個詞,那是六歲之前有的。
六歲之後,他那點淺薄的念想,早就被兩家的恨意磨到一絲不剩了。
他将自己活成了兩幅面孔,一邊乖巧着,一邊冷漠着。
重新蹲下的時候,校褲裏有什麽東西硌着大腿。
顧淩絕掏出來,是那顆忘記了的草莓糖。
收下這東西的時候,顧淩絕自己都想不明白自己是個什麽心思。
他不是小孩子,不愛吃糖,但他還是收下了。
可能是因為從來沒有人給過。
他的同桌又軟又糯,顧淩絕第一眼就知道那是泡在糖罐裏長大的孩子,帶着天真和善意湊到他身邊來,一雙眼睛巴巴望在他身上,臉上寫滿了“我好喜歡你”而不自知。
無關情愛,純粹是小孩子看見喜愛的玩具的神态。
挺有意思的。
最後,他将糖衣剝開,一口把糖咬碎了。
舒臨難得早早來到了學校。
趙小月見到他的時候吓了好大一跳:“我去,見鬼了,你竟然沒卡點進教室!”
舒臨打了個呵欠,朝他比了個五。
趙小月:“你五點就起來了,這麽拼?”
舒臨道:“昨晚我定了五個鬧鐘!”
“……牛逼。“趙小月感嘆了一句,然後看他桌上的書包:“你裝了什麽鼓成這樣?昨天沒作業啊。”
舒臨大方地将書包打開給她看。
趙小月往裏一瞅,好家夥,一書包的進口水果牛奶面包和零食,她瞪大了眼睛:“你來砸學校小賣部的場子了?”
“才不是。”舒臨不好意思說這是給同桌帶的,拿出幾樣遞給她:“吃不吃?”
趙小月為難地看着他:“啊,我這個月減肥呢,暑假吃得太多……”
“哦,那算了。”
“哎,等等!”趙小月眼一閉牙一咬:“先吃飽,吃飽再減!”
舒臨在座位上等了好久,都快要上課了,才等到同桌走進教室。
他雙眼一亮,還沒來得及打招呼,看見顧淩絕臉色後就愣住了。
同桌今天臉色很不好,沒有血色,人也恹恹的。等坐到座位上,舒臨聞到了很重的藥味,清涼又刺鼻,他頓時明白了什麽——他又挨打了。
顧淩絕坐下後沒和任何人打招呼,拿出早自習要用的教科書,然後就開始發呆。
舒臨小聲喊了一句:“顧淩絕……”
顧淩絕回頭看他,雙眼沒什麽色彩。
舒臨的心頓時抽抽了起來。
他從書包裏拿出一盒酸奶,在下面悄悄給他,忍着心酸道:“給你留的。”
怕他不收,還加了句:“趙小月也有份的。”
顧淩絕忍着笑,将牛奶接過來,說了聲謝謝。
舒臨又問:“你吃早飯了嗎?”
顧淩絕握着那盒牛奶,抿着唇說:“……吃了。”
他語氣猶豫,聲音低得不行,目光也不敢看舒臨。
舒臨知道他撒謊了。
他又拿出一袋面包:“這個要吃吃看嗎?不脹肚子,也不甜。”
顧淩絕意外挑了下眉,沒拒絕:“下次我請你。”
舒臨知道同桌肯定請不了自己的,但他還是笑着道:“好呀。”
看着同桌小心翼翼吃面包的模樣,舒臨心塞塞的,同時又有種投喂成功的滿足感。
怎麽辦。
想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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