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章之二十七

賽特出門了, 莫莉才反應過來, 提着變鈍的菜刀走出廚房, 有些愣愣地問道：“大小姐回來了，您是要先吃飯還是先洗澡？”

“晚餐我讓賽特去買了，你幫我燒熱水吧。”蘇陽說着打量了一下莫莉，只見莫莉又愣愣地轉身回了廚房, 竟然像是沒看到她身邊的貝妮和影狼一般，一句話都沒問。

此刻系統跳了出來——a、關懷眷屬，眷屬的問題就是自己的問題；b、無視異常，沒有浮出水面的問題就不是問題。

蘇陽反射性想要選a, 卻又停頓了一秒思維，腦中浮現起最近的事，總覺得自己仿佛變得不像自己, 比如她會在意莫莉的感受, 出門的時候會告知莫莉自己的行蹤, 帶着貝妮回來的時候也在想莫莉會有什麽反應。

——這很不像自己，很奇怪。

自從過去試驗過超時不選後，系統會自動選擇, 蘇陽覺得那樣很坑, 就再也沒有任系統随機選擇了……直到今天, 她意外糾結了很長時間, 覺得按照往常的自己應該選b, 但其實她想要知道莫莉怎麽了……然後就超時了。

系統随機選了b。

即使現在蘇陽想要詢問莫莉, 也辦不到了。

她默默地回了房間, 靜靜地坐在書桌前沉思，也許該算發呆？曾幾何時，她無時無刻都控制着大腦，想着自己認為“有用”的事，不去思索自己認為“無用”的事，現今卻放空着腦袋，任由思緒亂飛。

蘇陽在為自己這種悄無聲息的改變感到些許無措，她總是對外界漠不關心，最不擅長的便是關懷他人。

外面的天色完全暗了下來，因為莫莉沒來點燈，房間內幾乎一片漆黑。點燈這種小事，蘇陽從來不用自己去做，往往是等她反應過來天黑了，身邊依舊一片明亮。莫莉怕她看書看壞眼睛，又不敢催她休息，總是為她點滿了燈，直到她要睡覺為止。

今天外出一天，三餐包括下午茶都沒吃上，蘇陽又累又餓。以前沒有發現自己身邊有那麽多事要做，因為莫莉全幫她做完了，她也習慣了。這兩天系統一直讓蘇陽單獨行動，她這才感受到“莫莉在”和“莫莉不在”的巨大差異。

兩次人生的母親，都不曾像莫莉這般，為她做這麽多。蘇陽下意識地将她人生中頗為重要的女人們進行了對比，第一次人生的母親對她弟弟呵護備至，相較而言作為女兒的蘇陽總是被忽視的那個，以前她說老師猥亵她，大人們也是以為她太過寂寞，想要被父母關心才撒謊。

第二次人生的母親波利娜，她雖然對茵蒂克絲（蘇陽）這個長女表現出極大的關注，但蘇陽想起她的第一時間，往往是她那尖銳的聲音，和不斷挑刺的言語。後來蘇陽讓她太失望了，她便将心思轉移到了古妮薇爾（家中最小的妹妹）身上。

蘇陽微微地轉動了下脖子，黑暗中驀然與一雙金燦燦的眼睛對上，是貝妮。她冷淡地問：“你盯着我看做什麽？”

貝妮先頭跟着蘇陽進房間的，蘇陽坐下發呆，她就抱着蛋蹲坐在一旁，也不知道這麽看了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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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我想看你呀。”貝妮回道，她的語氣中總是充滿着天真，比起蘇陽這種假蘿莉，貝妮這個活了幾百歲的才是真·蘿莉。

“你為什麽想看我？”

“唔……”貝妮煩惱了一下，“看到你的時候我覺得很開心？”

“你為什麽覺得開心？”

“嗯……我也不知道怎麽說……就是覺得暖暖的，很安心……本來弟弟一直不破殼，我好害怕弟弟就這麽僵死在蛋裏，但是遇到陽陽，就不用擔心了！陽陽一定會幫我的對不對！”貝妮的眼睛閃閃發亮，在黑暗中也能閃現微光，這似乎是龍族魔眼的特性。照理說這場景有點恐怖，但蘇陽莫名覺得貝妮的雙眼像小星星一般可愛。

年幼的貝妮無法像熟讀文學書籍的人類那般，能感性而明确地說出自己的心情，找到許許多多的比喻來讓人理解并感同身受，其實幾百年以來，貝妮在天山這一片兒橫行霸道，看似過得自由，實際上非常孤單。弟弟是顆無法交流的蛋，這裏又沒有其他能與其比肩的物種，頗有高處不勝寒的意思。

貝妮想過離開這，去大陸尋找同族，卻又擔憂龍蛋中的弟弟無法承受旅行的危險。最後只能日複一如守在天山，等待弟弟破殼。可這麽久過去，龍蛋也沒有破殼的跡象，她又開始害怕弟弟無力破殼，已經在蛋中死亡。

這世上總不會缺一些自信爆棚，想要靠着“屠龍”來一夜成名的人。身邊沒有成年龍，找不到指引與依靠，面對着不懷好意的家夥，自己都只能算是個小孩的貝妮，懷抱着寂寞與不安，勉力靠着龍族的強大天賦生存着、威懾着，讓誰都不敢靠近。她不斷告訴自己，不能示弱，不能妥協，一旦被人發現有機可趁，那些家夥就會蜂擁而至。

直到今天，遇見了這個能将她徒手掄起來教育的人類，她們簽訂了契約，成為共生體，以後貝妮再也不是一個人了，她有強大的夥伴可以依靠，弟弟也不會有事！

貝妮越看蘇陽，便越喜歡她，偏偏年紀小，不太懂如何表達，便一個勁地盯着看，滿眼的欣喜和歡愉。

蘇陽透過契約，感知到了貝妮的情緒，确實是暖暖的，她自己大概從來沒有産生過這種情緒，這感覺讓她很陌生，“你為什麽能這麽喜歡我？你為什麽能如此輕易地接受我？你為什麽不在意自己失去自由？明明我們才相識第一天。”

貝妮被一連串的“為什麽”給砸暈了，她皺着小臉苦思冥想，就是不知道該怎麽說，最後索性放棄，耍賴般撲到蘇陽腿上，“這世上哪有這麽多為什麽呀！”

——這世上哪有這麽多為什麽……

她這種賴皮的回答，讓蘇陽莫名有種頓悟，為什麽要糾結自己和過去有什麽不同？這根本沒有意義，她就是她，她本來就有自己的好惡，只是系統的存在麻痹了這種感知。像是研究魔法很有趣，有莫莉在很方便……理由總能找到千千萬，可撇開這些亂七八糟的理由，感情擺在那裏，日漸增長。

——我果然是活着的。

曾經懷疑自己已經死了，或者可能只是一段程序的蘇陽，突然笑出了聲，她第一次這麽鮮明表達自己的感情，覺得自己的笑聲很奇怪，可發出聲音竟然是這麽舒爽的事情。貝妮見她笑，雖然不知道理由，可也莫名其妙跟着一塊笑，仿佛是個小暖爐，不只是內心暖暖的，體溫也是暖暖的，隔着衣服浸透到蘇陽的肌膚上。

…………

……

莫莉提着燈進入房間，愣怔地看着兩個傻笑的人，她擡了擡嘴角，卻無法跟着一起歡笑。這個時候她才注意到，自家大小姐身邊出現了一個女孩，這個女孩讓表情很少的大小姐放聲大笑。

“大小姐，洗澡水燒好了，您要現在洗嗎？”莫莉心中微澀，但還是努力完成自己的工作，她有千言萬語想要和蘇陽說，可又覺得不能給逃家的蘇陽惹麻煩，萬一被馮侖家的人發現她們在這裏……

莫莉搖了搖頭，按下訴說的**，看着蘇陽帶那個紅發女孩去洗澡。不能說不嫉妒，她家大小姐不喜歡和人有肌膚之親，莫莉努力了很久，才讓大小姐将她當成代步工具般，願意被她抱在懷中，現在竟然讓那女孩和自己一起洗澡……想必大小姐真的非常喜愛她吧。而且……莫莉看不透貝妮的實力。

過去這世上讓莫莉看不透實力的，就只有蘇陽一人。即使是夏昂老爺，莫莉也能大概估摸出他比自己高一階。如今，她看不透的人要再加一個。

比自己強，比自己受寵，她還有什麽存在意義呢？

之後的莫莉一直很低落，蘇陽有心想要和她聊聊，但受系統限制，凡是和莫莉談心的話題都說不了。

她們洗完澡，賽特也回來了，他讓人拉了兩大車食物回來，堆滿了小院，院外的車上還放着不少。不過等貝妮開動了，這些食物消耗起來也很快，她的胃仿佛是個無底洞，吃個不停。蘇陽看她吃得這麽香，加上一天沒進食了，也被帶着比往常多吃了點。

莫莉見蘇陽有貝妮在，胃口比過去好，更加消沉了。

晚上的時候，蘇陽有意安撫莫莉，便提出了一起睡。将兩張床拼在一塊，剛好能睡下三人（加一顆蛋）。不過莫莉顯然誤會了她這麽做，是為了新來的小姑娘。

躺到床上的蘇陽很快便睡着了，她今天真的太累了，不只是身體上的疲憊，還有精神上的。何況有莫莉在，蘇陽一向能睡得很安心。莫莉閉着眼，其實一直沒有睡着。最後她下定決心般，悄聲起床。

莫莉剛起來，貝妮便張開眼睛，她們兩個互相對視，莫莉輕聲道：“往後大小姐便交給你了，請你一定要保護好她。”

貝妮點點頭，伸手摟住蘇陽的背，她們中間還躺着顆龍蛋，緊緊貼在她們懷中，這麽一眼看過去，仿佛是一家三口。

莫莉縱然有千言萬語，最後也只化作一句嘆息。

“如果可以，我真想将我的性命獻給您一人。”她背起蘇陽給她買的巨劍，離開了這個紅磚小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