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豆子爹道:“可能是豆子記錯了,娘雖然腳趾頭脫落了,可勉強還能行走。”
豆子爹說完這句話,便不再言語,茅屋內外頓時靜的有些個可怕。豆子爹似乎在等程昱的追問,兩眼灼灼的盯着程昱。
半晌,程昱忽爾開口笑道:“可能是小豆子真的記錯了,等下山回去時,非得好好教訓他一頓不可!”
程昱這一笑,空氣裏的凝固的氣氛才感覺緩緩流動起來,豆子爹的面皮也漸漸和緩起來,暗暗舒了一口氣。
這一口氣自然是沒能逃過小柱子的眼睛,只是他與程昱吃住一起,向來是聽程昱的話,見程昱如此行事,雖有不解也只埋在心裏。
因為豆子爹的頭被柱子拿石頭磕出血來,腳還受了傷。豆子奶便由柱子背着下山,柱子年齡雖比程昱要小,背上背個人也走的飛快。
偶爾也會時不時的回頭看着豆子爹和程昱一個腳受傷,一個瘸子。兩人互相攙扶雖然看樣子走得很快,但根本就沒走多遠,累得柱子走上一回兒便又站在原地等他們。
到了山腳時,已近中午,村子裏漸漸升起炊煙。
柱子把豆子奶奶的屍體送到送到豆子家,然後再折回來去接程昱。
這一天一夜,程昱感覺從來沒有這麽累過。柱子半背半扶把程昱領到他們住的草屋。
程昱一看到床,便一頭栽到床上,不住的喘着粗氣,整個人呈現一個大字躺在床上。
茅屋不大,他們與師父住在一個屋子裏,屋子裏有兩張床。
平時,師父自己睡一張床,另一張床就程昱和小柱子将就擠在一起。
小柱子此時,從門檻上跨了過來,給程昱遞了一塊饅頭。
程昱接過溫軟的饅頭,坐在床邊啃了起來。
“是師父做的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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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柱子點了點頭,自己也拿着饅頭啃了起來。
程昱道:“我跟着師父也快十年了,這還是第一次吃他做的飯,雖然只是熱了個饅頭!”
程昱和小柱子有時候剛從縣裏賣完符篆回來,等到回到青藤村時,月亮都升了老半天了。回到家時,陶老道人不是喝酒,就是睡覺。
程昱和小柱子需得忍上餓意,升火做飯。等飯菜都已盛好了端上來,陶老道人就舔着臉來吃。幾口把饅頭吞下腹,就着涼茶順了順喉嚨,才感覺胃裏舒服一些。
程昱到屋外一瘸一拐的搬來個板凳,在竹筐裏拿了根針,坐在床邊開始低着頭去挑小柱子腳上的水泡。
一只手握着柱子腳,一只手拿針細細将柱子腳上的水泡挑開,用嘴向柱子腳上吹了口涼氣,道:“柱子,你說你這雙腳怎麽生的跟個女人似的!又白又軟,摸在手裏還滑滑的!”
大凡在鄉下長大孩子,生下來就光着一雙腳丫,足下踩過粗糙的沙粒,堅硬的石子。足底早早的就磨出一屋厚繭,有了這層厚繭光着腳走在粗糙的沙礫上便覺不得硌腳。
可柱子的這雙腳,走路多了便會起水泡,水泡爛了也化不成老繭。
柱子坐在床沿邊,晃了晃自己另一只腳,頗有些不好意思的摸了摸自己的腦袋。
程昱把小柱子一只腳水泡挑完,去捉柱子的另一只腳。正要下針,就聽得屋外傳來一陣腳步聲。
程昱奇道:“師父這麽快便從豆子家回來了!”
他回到家時,便将豆子奶奶的事情告訴師父,師父便到豆子家中前去吊唁。
這時候腳步聲漸漸近了,程昱卻聽出這些腳步雜亂無章,顯然不是一個人發出來,而是一群人。
接着程昱和小柱子便聽到一茅屋外傳來一些打砸的聲音。
一個中年渾厚的聲音傳來,“這個老酸才再交不出銀子,就把這兩間茅屋給我扒了!讓他們去給老子睡大街!”
接着便有幾個聲音齊齊答道:“是!”
程昱心裏頭一驚,知道官府要稅錢來了。
坐在床上的柱子一聽到聲音,腳便從程昱手中滑走,踏着鞋向外奔去。柱子腳上的水泡剛挑完,走路難免吃力,他又奔的飛快,一瘸一拐跨上門檻,樣子很是狼狽。
程昱連忙一瘸一拐的跟了上去,出門的時候,正看到幾個衙役将柱子按到泥地上。
另外還有幾個衙役,将院子裏曬的筍幹,蘑菇從架子上推倒下來。散落一地。
柱子雙眼通紅,嘴唇輕抖。這是他和師弟一起上山采的蘑菇,一筐一筐将竹筍從山上背下來,卻被這些衙役當作垃圾一樣扔到地上。喉節滾動,嘴巴用力張大,像是一條被撥了舌的小狗一般,從喉節用力擠出聲音。卻只發出一個破敗的音節,像是一個壞了的風箱。
一個衙役擡手給柱子一巴掌,嘻笑道:“原來是一個不會說話的啞巴!”
這聲音顯然就是剛才他們在屋裏聽到發號施令之人的聲音。
這一巴掌出手極重,柱子臉上立現五根鮮紅的指痕。聽到衙役這句話,頓時更是大恕,見衙役那手離自己不遠,張口一把咬住。
衙役“哎喲!”一聲,欲将自己的手從柱子齒縫中撤回,但無奈柱子無論是衙役是用拳頭把柱子眼睛,腦袋面頰。柱子一雙利齒就像是長在衙役的骨肉裏,不肯松開一分。
那衙役大叫道:“你們幾個快來,将這小兔崽子的牙全部給我打掉,我看這狗東西以後只能趴在地上吃屎!”
另外向個衙役聞言,也停止搶砸。走到柱子面前伸手将柱子與那衙役分開。
那衙役看了看已經鮮血淋淋的右手,手背上血洞幾欲深可見骨。暗罵了幾聲,眼睛向四周掃了一圈,看到牆角邊用一塊青色的石頭。
便立即有一個小喽啰上前,将那青石撿了起來,雙手恭敬的遞到那個衙役手上。恭敬道:“曹捕頭!”
柱子又重新被幾個衙役按在地上,雙眼通紅,狠狠的盯着為首的那個衙役。
曹捕頭手裏拿起青石,在左手上掂了掂,一步步向柱子逼近。
程昱一瘸一拐急步走近柱子前,還未靠近,便有一個衙役伸腳向程昱的那條跛腳踹去,程昱身形不穩,一下子栽倒在地。
立時,便有幾個衙役笑開:“你看他們倆人,一個啞吧,一個跛子。一個是斷了腿的公雞,一個是拔了舌頭的狗崽子。沒一個齊全的!”
程昱也顧不得衆人嘲笑,從地上擡起頭,半邊臉上已是沾滿了泥土,他向柱子那邊望去時,見柱子的下颚正被剛才那喽羅狠狠捏住,一旁的曹捕頭正拿着青石,正欲拿石頭對着柱子的嘴巴砸去。
如果這一下砸中,柱子少不得牙齒得掉落幾顆。
程昱急叫道:“別動!別動小柱子,他不會說話,你們別欺負他。有什麽事兒對着我說,我——”猶豫再三,接着堅定道:“我——我有錢——!”
曹捕頭起身晃了晃右手,他的右手已經簡單包紮一番。
程昱又連忙接着道:“我付,我付曹大人的傷費!”
曹捕頭随即使了個眼色,按住柱子的那幾個衙役立馬放開了小柱子。咧嘴道:“安清縣的老爺受民如子,我可沒欺負這位小兄弟,諸位官府的小吏兄弟們可都看着呢,是這小子先動的手!”
程昱立馬爬到柱子面前,伸手檢查柱子,發現他只是臉頰上破了幾處皮之外,并無其他外傷,才暗暗舒了一口氣。他一心想打發這些官役,伸手就往自己的懷裏摸去,昨天他和柱子到郡上賣的符篆的一些銀錢,一直沒有機會收拾起來。
就在此時,一只手将程昱摸向懷裏的手按住,是柱子的手。
程昱向柱子望去,咬了咬牙,将柱子手打掉,從懷裏掏出些錢,遞給曹捕頭。
曹捕頭看了看程昱手裏的碎銀,一掌将程昱手中捧着的錢財打落。
“他奶奶的,真當老子是跑這兒來要飯的,這點兒的銅子還不夠兄弟幾個塞牙縫的!”
程昱的面色又白轉紅,又由紅轉青。錢雖然不多,卻是程昱和柱子花着心血掙來的,他們還全指望着這點銀子過冬。
原本依着程昱前世的性子,不管眼前人是姓溫還是姓趙,早就捋起袖子,抄起板磚幹了起來。但他以不再是那個血氣方剛的少年,他的血性早已被當今皇帝在前世時折的一幹二淨。
一旁的柱子悶不吭聲,連忙去撿掉在地上的銀子,緊緊的攥在懷裏。
曹捕頭一揮手,道:“你們幾個,哪怕是挖地三尺也要給的翻出些東西來,我就不相信他們身上炸不出一點兒油水!”
随即便有一個衙役手裏頭捏着東西,滿臉興奮,從屋子裏頭鑽了出來。疾走到曹捕頭跟前,攤開手掌。
程昱望去,臉色又白了幾分。那衙役手裏頭拿着的竟然是程昱從平王那裏頭要的香袋。
那香袋是地方上供給皇家享用,其中還摻着不少金絲。平日裏程昱都是仔細放在身上,貼身藏于內衣外衫之間。只是前日裏,程昱見系着香袋的繩子要斷開,才取出放到枕頭之下。
曹捕頭伸出兩指捏着香袋的系子,對着太陽照了照。香袋裏面的金線頓時映的曹捕頭兩眼發光。
轉身盯着程昱,喝道:“你這個窮酸,從哪裏偷來的?”
程昱連忙道:“這個香袋不是我偷的,是我一位故友送給我的!”雖然時間久遠,程昱卻還記得趙錦書那年在水池邊賭氣扔石頭的樣子,雖說這香袋是他向趙錦書要來的,可在程昱心裏頭自然是美化成是趙錦書親手送給他的。
曹捕頭上下打量一番程昱,道:“可有人給你做證!”
程昱眉毛一擰,道:“小民的師父和師弟皆都可以做證!”他這香袋除了洗澡,睡覺都是放在他的身上,師父和師弟自然是見過不少回了。
曹捕頭道眉毛立即倒豎,斥道:“他們是你師父師弟,自然會護着你。我且問你,你這香袋可有除這兩個人之個知道!”
程昱心道,還有就是平王了,總不能把平王搬出來。便搖了搖頭道:“這香袋乃是私人之物,外人怎可知道?”
“那便是沒有證據了!”
程昱不語,将拳頭捏的緊緊的。
曹捕頭将那香袋藏在懷裏道:“這樣,兄弟們都看着,我也不是故意為難你。我先且去縣衙裏頭調查一番,如果真是你的東西,自然會還給你!”
其餘幾位衙役表面紛紛拍馬屁道:“捕頭真是英明!”心裏頭卻明了,這東西到了雁過拔毛曹捕頭的手裏頭哪還能回來。
幾個衙役将程昱所住的兩間房子翻個底朝天,将一些畫符的黃紙朱紗也沒落下,也只翻出了些細碎銀子。
曹捕頭見再也翻不出什麽東西來,便令手下住了手。
“這次的銀子可還沒有收齊,下個月提前把銀子準備好,也省的咱們麻煩!”準備打道回府。
程昱心裏頭暗暗喘了一口長氣,心裏頭一放松,頓時松開剛才一直緊握着的柱子手。
誰知程昱手一松開,柱子便向曹捕頭撲去,口中發出難聽的嗚鳴,竟然将人高馬大的曹捕頭撲倒在地。
程昱連忙瘸着腿上前,一把将柱子拉開,對柱子輕聲道:“柱子,算了!那香袋也就……”
曹捕頭此時也已被衆衙役從地上狼狽的拉起來,他平日裏都是在縣裏面橫着走,今天竟然在這小子手裏頭吃了兩回虧。
指着柱子道:“竟然膽敢襲擊朝廷命官,想造反嗎?快!把那小崽子的腿給我打斷!”
程昱剛想擋在柱子面前,一個衙役卻早已向柱子的右腿踹去,程昱只聽得一聲輕脆的響聲。
那曹捕頭哈哈一笑,便由着幾個衙役簇擁着回去。
傍晚陶老道人從豆子爹那回來,看到院子,屋子裏被翻的亂七八糟吓了一跳。
聽程昱講清楚原委之後,便從懷裏面掏出一個沉甸甸的錢袋子放在石桌上。
程昱打開,裏面白花花的銀子頓時閃了程昱的雙眼。
程昱微有些吃驚,結巴道:“師父,你……你是從哪裏弄出來這些個銀子!”程昱忽想起來,難怪他今天難得見到師父這麽高興的樣子,原來是發了一筆橫財。
陶老道人嘆了一口氣,“昱兒,其實師父有些事是瞞着你和你師哥的!”
程昱接着結巴:“是……是……是嗎?”
陶老道人摸了摸胡子道:“昨天夜裏,你和柱子都沒有回來,所以不知道。有人半夜三更在我屋子外放了這麽一袋子銀子!”
程昱暗暗舒了口氣道:“說不定,是有人半夜裏從這路過,不小心丢的吧?”
陶老道人吹胡子道:“你以為我們住的地方是什麽交通要塞,誰沒事兒從這裏走。”接着又從懷裏遞給程昱一張紙,程昱伸手接過,從紙上微微掃了一眼,便呆住。
陶老道人見程昱看完,便道:“怎麽,你有什麽想說的?”
程昱微微側首,盯着程老道人仿佛是今天才認清這個老道人般。
“師父真的會驅魂捉鬼?”
陶老道人正襟微坐,凜然道:“當然!”
程昱莫明感覺到荒唐,起身。“師兄應該餓了,我去給他拿點東西吃!”
陶老道人嘆了一口氣道:“哎!送上門的買賣,可惜了,這件事若成,便還有幾十兩銀子到手!”
程昱又坐回石凳上。認真道:“其實我覺得還是可以一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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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