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程昱雖然跟着陶老道人幾年,但從來沒有見過陶老道人有驅魂捉鬼的本事,頂多見他在大街上以摸骨的名義,占幾個小媳婦的便宜。
見到年輕貌美的便仔細摸摸,溫柔軟語,慢聲安撫。見到年長的,但連掃上一眼便立即搖頭晃腦,擺出一副世個高人的模樣。
後來,見程昱和柱子慢慢長大,陶老道人便連擺攤算命的活計也不幹了,教了程昱和柱子兩人畫了幾種符篆。三人便以賣符為生。
程昱做好飯,端到柱子的床頭,等柱子把飯吃完,便給柱子舀了一盤熱水,給柱子洗臉洗腳。
柱子的腳起了剛挑完水泡,又被衙役這麽一頓折騰,腳底板的爛肉裏已經嵌了不少小石子,程昱怕開疼柱子,便一邊用手輕輕吹,一邊拿細紗布輕輕擦拭。
陶老道人正彎着腰,掘着屁股從床底下拉出一個箱子。
拂去上面厚厚的灰塵,打開箱子。陶老道人從箱子裏面拿出一柄桃木劍,兩個鐵鈴铛,并一本已被老鼠啃過的破書。
陶老道人拿着那書,輕輕抖落幾粒老鼠屎。鋪到程昱面前,程昱頓時聞到老鼠屎尿獨特的氣味。
程昱将柱子的腳縛上草藥,仔細的包紮起來,然後再小心的放到床上,蓋上被子。這一過程程昱很是仔細,生怕碰到柱子那個斷腿。
一道火光,從程昱身後緩緩亮起。是陶老道人點燃了油燈。程昱在陶老道人對面坐下。
“你明日下山,把這柄桃木劍,這兩個鈴铛,還有張本書帶下山去!”
程昱隐隐感覺事情發展的方向不大對,老子重生可不是為了當道士的。
陶老道人悠悠道:“本來也輪也輪不到你,可你師兄腿斷了,自然是你要下山去跑這一趟了!你也不用覺得吃虧,你把這件事情辦成了,我便傳你掌門之位你看如何?”
程昱擰眉問:“什麽掌門,我們是哪個門派的,怎麽從前沒聽你說過!”。
“這個嘛,門派是從今天有的,所以你可能沒聽過!”
程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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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老道人指着那本名書:“這是這兩件法寶的使用方法,你今天就趁着這個機會好好看看!”
程昱就着燈光看了一會兒,那本書缺了幾頁,不過雖有殘缺,并不影響閱讀。只是他很快便被尿騷味兒熏得腦袋疼,勾起他前世在地牢裏的記憶,想起那個着大紅官袍的人,程昱腦袋疼的更厲害了。
陶老道人早已脫了鞋子上了床,躺在床上翻來覆去。半晌才道:“程昱,豆子奶的事,我聽豆子爹說了?”
程昱裝作不知問道:“什麽事?”
陶老道人索性在床上盤坐起來:“你知道豆子奶是怎麽死的?”
程昱不擡頭:“自殺!”
陶老道人不語。躺在床上的柱子也立即便豎起耳朵偷聽。
柱子心裏頭早就有疑問,只是一直沒有問程昱。
半晌,程昱從搖晃的燈火中擡頭與陶老道人對視。大興朝以孝道治天下,侍奉山神雖說到最後也是個死,挂着個侍奉山□□義,卻會免受牢獄之災。
豆子爹是一家的頂梁柱,若是豆子爹被官府捉拿,失去這唯一的勞動力,留下的都是一些老弱病殘,怕是這一家子的日子也不好過。
但若說豆子爹弑母,也不盡然。當時他與柱子就睡在他們旁邊,豆子爹腳又受傷,拖動屍體想必會驚動他們兩人。
或許是豆子奶奶與豆子爹他們兩個人都有份兒。上吊這個動靜對于兩個人而言,都比較難以完成,但若是兩個人通力合作。這件事想必就解釋的通了。
程昱是在将豆子爹送到官府與留在家中做了一個相對而言後果比較好的結果。畢竟豆子奶和豆子爹也已經做好了選擇。
靜默良久,陶老道人又接着問道:“若是有一天,你到這般兩難的境地你會怎麽選?是選擇一個人的正義,還是選擇多數人的正義?”
程昱道想了良久,方才認真回道:“我應該會選多數人吧!”
***
因怕碰到小柱子的傷腿,程昱便把枕頭放到柱子旁邊,見柱子兩眼亮晶晶的盯着自己。
程昱莞爾一笑,替他掖了掖被角。躺在柱子旁邊睡去。從他與柱子來到這,兩人便睡一張床,只不過一人睡床頭,一人睡床尾。
那時候兩人都是少年身量,也不覺得擠。後來兩人身量漸漸高了起來。睡在一起,程昱的腳便會時不時的碰到柱子的胸膛。
後來,程昱便拿了幾塊板把床加寬,兩個人睡上時便不覺得擠。
有時,程昱的腿傷犯了。疼得滿頭大汗。柱子便會捉起程昱受傷的腳,捂在懷裏。
第二日,天還未亮時,程昱便起了個大早,把飯做好之後,懷裏頭揣着兩個饅頭,剛想跨出門,卻被陶老道人叫住。
程昱回頭,見迎面飛來一塊黑色的東西,伸手接過。才發現居然是昨天夜裏師父拿出的那包銀子。只不過昨天包裏還是鼓鼓的,現在袋子裏只有零星的散銀,顯然是被陶老道人偷偷拿出來一部份藏了起來。
“我給了豆子爹一點兒,哎!如果這家驅鬼的人早一天找上門來,或許豆子奶可以過完這個冬天吧!這幾兩銀子,你先全拿着。你腿腳不方便,一日裏肯定回不來,先撿着客棧住下,等事情辦完再回來!”
“另外!”陶老道人又随手丢給程昱一件道袍:“穿成你這個模樣,別人哪裏會信你會驅鬼,換身行頭才好辦事!”
程昱腿腳不方便,一瘸一拐直到太陽快落山時,才進了城。
程昱也顧不得喝口水,潤潤喉嚨,便直接奔到信上所寫的地方。
信上說是家中鬧鬼,家裏頭的老爺已經暈睡了半個月有餘。平日裏頭只能吃些流食,這家是縣裏的富商,期間請了不少的名醫。
藥灌了不少,但就是不見好轉。最近就連藥也灌不下去了,開始說起胡話。
便想請着道士給驅驅邪,怕是被不幹淨的東西給纏上。
程昱最後停在的是一家朱門大院旁,門旁還立着兩個石獅子,樣子很是威武。
石獅子有鎮宅驅邪的功效,但是南平郡這一塊很少有人家會這麽擺。這一對石獅雖然雕得是很是生動,但石料是新的,顯然是剛擺上不久。
程昱上前敲了半晌,門才被一個約五十歲上下的家仆從裏面打開。
程昱行了一禮,剛想要說話。那老頭卻擺了擺手,上下打量程昱一眼,從懷裏掏出幾個銅板,遞給程昱手裏。
“老爺,這幾日生病了,不舍飯了,你改日再來吧!”
程昱托着錢有些哭笑不得,心道,就是因為有人生病,他才來到這裏,沒成想被當成個要飯的了。
連忙道:“貧道就是因為這事,才來到貴府,幫老爺驅邪避難的!”
那家仆聽完程昱這句話,原本和藹的臉色立刻沉了下來。
“原來是個騙錢的道士,快滾。我們家可從來不信什麽鬼神之說!”接着,便又從程昱手裏頭搶回剛才他送你程昱的那幾個銅板,揣在懷裏。
“啪!”的一聲,把大門合上。
程昱還有些怔怔的,有些摸不清楚是怎麽回事。
身後傳來一陣輕輕嘻笑聲,程昱回頭一看。便見一個蹲在牆角,一個賣燒餅的老漢。
老漢伸手招呼程昱:“道長!到這兒來坐會兒!”
程昱見老漢周圍一個顧客也無,正好行了一路,沒吃什麽東西。向老漢買了三個燒餅。試探着問道:“老伯,剛才貧道可是說錯話了!”
老漢将三個燒餅遞給程昱,又拿出一個板凳叫程昱坐下。
“那可不,這李府人向來不信這些神神鬼鬼鬼,你這不是打人家的臉嗎!剛才那位是這李府的老仆,平日裏頭和和氣氣的,看見街上的小叫花兒,都要給上一些銀子。那李府的老爺更是個大善人,平日裏頭看見我老人家破衣爛衫,也會施舍些銀子。”
程昱咬了一口燒餅,“照你說來,那李府老爺倒是個大大的好人了!”
“哎!”那老漢嘆了一氣“只可惜好人不長命,這李府的老爺平日裏身體可強着呢,本以為只是一場小病,誰知道竟然……”
程昱已經将一張餅吃完,接着吃第二張。
接着,老漢又朝程昱擠眉弄眼,壓低聲音小聲道:“不過,要我說也真是玄乎,也應該找個人來看看這房子的風水,前些年府裏的少夫人也是這般,生下小少爺沒幾天,也去了!”
程昱來了興趣,那老漢接着道:“那可真是位漂亮又端莊的小姐,上次我看到她的時候,還是在剛進門的時候!”
程昱問道:“老伯,你這幾年是天天在這兒賣燒餅的嗎?”
那老漢點了點頭道:“這家的老爺是個大善人,平日裏看到老漢的鞋破了,還會讓府裏的仆人給老漢買雙新鞋,可是今年卻等不到了!”
說着,老漢的腳趾頭,從破鞋面上伸了出來。老漢覺得腳趾頭很癢,用手扣了扣腳趾的灰泥,在手指中搓成一個圓球,放在鼻子間深深吸了一口氣,再彈了出去。
程昱拿着手的餅有千金重,嘴裏的餅也似乎變了味道。忍住胃裏的翻騰問道:“這幾年當中你當真沒有看到這位少夫人再出過門?”
那老漢用手指挖了挖鼻孔,想了半天道:“有一次,不過那也是很久以前的事了,那次出的事兒挺大,所以老漢記得!”
程昱雖然覺得繼續打聽人家的隐私有些不大好,但他心裏頭總覺得不大對勁兒。
那老漢道:“那一次,居然是我第一次看到少爺,少爺長的可真是一表人才,就是……”老漢沒有接着說下去,用手輕輕拉了程昱的衣角,示意程昱往李府的牆邊。
此時,太陽已經完全落下,幾道餘晖撒到一個人的身上。那人年齡約摸僅有十七八歲上下,面容清秀,身形消瘦,穿着一件半舊的長衫,看樣子是個讀書人。
那人似是察覺到程昱動靜,也向程昱望來。四目相對時,程昱竟然從對方眼中看到一點點淚光。
老漢輕輕咳了一聲:“據說是那位少夫人的相好的,自從少夫人去世之後便天天傍晚在這兒轉悠一會才回去!”
程昱從李家的那條巷子出來,回頭見那人像望夫石一般,仍然怔怔的望着李府。
安清縣很窮,天一黑街上便沒再沒有人。客棧更是少的可憐,程昱找到一家客棧。
客棧裏的夥計正閑的拔腿毛,見程昱來了,連忙熱情上前招呼。
“道長你來了,是吃飯呀還是住店?”
程昱剛才吃了老漢的餅之後,胃裏到現在還依舊不大舒服,依舊不大想吃東西便道:“給貧道一間幹淨的客房便可!”
那夥計便立刻殷勤的領着程昱進了樓上的一間客房,推開門一股黴氣撲面而來。夥計搓着手道:“道長,你看這間成嗎?”
程昱向四周打量一番,将身上的箱子放下。倘若是在前世,這樣的房子程昱是連看一眼,都嫌髒了他的眼睛。可經過昭獄那一場劫難,程昱便覺得只要能遮風擋雨的地方就成。
“就這間吧,麻煩店家給我打點熱水。”這間小客棧許是很久便沒有人住過,程昱伸手一摸,手指頭摸到一層灰。
好在鋪蓋還算幹淨,味道不是很大。
洗好腳,程昱便倒在床上睡去,正迷糊間突然聽到敲門聲。
程昱起床,打開門。夥計躬着腰道:“本來天太晚了,不敢打擾客官休息,只是有位公子要我送一封信與道長!”
見程昱接過那封信,那夥計便道:“那,小的便不打擾道長休息了!”說完便要轉身離去。
“等等!”程昱出聲阻攔。
“叫你送信的那位公子呢?”
“他把信交給小的之後,便走了!”程昱連忙一瘸一拐的下樓一邊追問:“去哪個方向?”
那夥計也跟着程昱的腳步,奔下樓氣喘籲籲道:“這……小的便沒有看清了。”
程昱向漆黑的街道望了一眼,哪裏頭還有半個人影。
“你剛才可看清那位公子模樣,身形?”
夥計皺眉細細回想,“小的實在是想不出來,只是約摸着看着年齡不大,長的很是秀氣!”
程昱又緊追着問道:“你又沒有看清那小公子穿的是什麽樣的衣服?”
夥計被程昱連珠炮似的問的有些發懵,“道長,怎麽回事?是不是出了什麽事了,小店是小本生意,可經不起折騰!”
開客棧,做的是迎來送往的生意,哪怕是見過一面,也會牢牢記住那人長相,客人的口味鹹淡。如果連店裏的夥計都記不住那人的長相,怕是只能說那人長的過于普通,丢到人群裏面都認不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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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