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程昱回到房間裏頭,将信封拆開。一手漂亮清秀的小楷便映入到程昱眼中。

信上所說,明日一早程昱再去叫門,到時會有一個門童給程昱開門。

程昱又從懷裏掏出昨天夜裏,陶老道人給他的那封信。比對兩封信的筆跡,前者字跡蒼勁,後者清秀,顯然是出自二人之手。

聽那夥計說來人是個清秀的公子,程昱的腦海裏一時間便想到傍晚是李家門前徘徊的那位少年公子。

程昱漸漸覺得事情有些複雜起來,但事到如今也只能按照信上所說,明天再去趟李家試試。

這一夜程昱睡的很不踏實,做了很多的夢。一會兒夢到趙錦書被幾個小吏按在地上,一個人用力拽住趙錦書的耳朵,另一個人手拿起鋒利的匕首,從趙錦書的耳朵齊根割下,鮮血流滿了全身,身上的藍色蟒袍也被血污了一片,趙錦書躺在地上痛苦的打滾嚎叫。

幾個看不清面孔的小吏哈哈大笑。

突然,場景轉到陰暗的地牢裏,一個身着紅色官袍的面孔放大出現在程昱眼前,面色鐵青,聲音陰沉低冷。

“程大人出身高貴又怎麽樣,還不是我鞋底上的一塊爛泥!我現在捏死你,就像是捏死一只螞蟻一樣!”

程昱從夢叫驚醒,發出“啊!”的一聲,從床上猛得坐了起來。用袖子擦了擦額頭細密的汗珠。

恰在此時,後院之中公雞正在“喔,喔”打鳴。

程昱心裏頭一松,倒在床上。他已經很久都沒有做這個夢了,夢裏的一切觸感都那麽真實,仿佛程昱此時還在那個幽深的地牢中。

還好,還好只是做夢,一切都還有挽回的餘地。

門外傳來一陣敲門聲,店夥計道:“客官,你沒事吧!早飯已經備好了,客官下樓吃點吧!”剛才他在樓下,聽到程昱一聲慘叫,怕出了什麽事,但又不好意思直接沖進屋裏,只好出聲詢問。

程昱連忙起身,穿上衣服道:“沒事兒,只是做了個夢。早飯就麻煩你放到樓下,我洗漱完畢就會下樓!”

“那客官動作可要快一點兒,一會兒飯涼了,吃進肚子裏可就不舒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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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後,程昱便聽到小夥計下樓的聲音。夥計說的不錯,程昱等穿好衣下了樓,白粥已經涼了大半。好在程昱也早就習慣吃上冷飯,也沒好意思叫夥計再端上一碗新的熱粥,将白粥吃的一幹二淨。

程昱背着箱籠出了門,早上的巷子行人不多,但也可能是這兒地方偏僻。程昱心中念着信中所寫,不敢誤了時辰。

剛走出小巷,便拐到南平縣的主街道上。

南平縣的主街上已經被百姓圍得水洩不通。一些個衙役捕快不停的驅散着人群。給主街上留出一塊空地,穿着青色官袍的知縣,主簿,典吏并排一起,面向城門,仿佛在等什麽人一般。

程昱心中微感詫異,難道南平縣要來一個什麽了不得的大人物。

這時,程昱聽到身後一個年輕的女子聲音激動的聲音。

“哎喲!一會兒風郎可就來了,聽說風郎喜歡穿粉色衣服的女子,我今天特意換了件,不知道一會兒風郎他會不會多看我兩眼!”

程昱回頭一看,果真見一個年約二八,一只手拿着菊花,一只手輕撫耳邊亂發的少女,粉色衣衫襯的少女肌膚多了幾分柔美。

程昱在腦海中仔細探索一翻,風郎,風郎。這個名字怪耳熟的,他好像是哪裏聽過。突然他腦海裏閃過一個人相貌。

天下間能當此名的,定是風将軍的長子,風寧相。

說起來,風寧相雖是将門之後,卻不喜舞槍弄棒。偏愛文史書集,善丹青,再加上相貌英俊,十幾歲時便名滿天下。在京都時,凡風寧相出入過的酒肆,茶館。第二日,便會被聞聲而來的少女少婦們前來瞻仰。

後來風寧相與高大人家的獨女成親時,京都之內一時間手帕全都被搶空了,據說是全部都被少女,少婦們拿去擦眼淚了。

那少女眼巴巴的望着城門,捏緊手裏的菊花,對身邊的女伴說:“你說是不是風郎他嫌我們這兒窮,不來了?”

身邊那女子也穿一件粉色衣衫,安慰道:“不會的,風郎說是今天來,便一準會是今天。不然縣老爺也不會讓我們穿這身粉衣了!”

原來,縣長竟然是怕風寧相在京都裏慣受追捧,怕在這裏受到冷落,特意讓這些少女換了風寧平的心頭好。就算是這樣,縣太爺還是怕怠慢了這位名滿天下的風郎,特意早早讓人提前幾天把店面整修,街道都掃的能照出人影兒來。

程昱想到昨天那幾個衙役跑到青藤村去收稅,較往年提前一段時間,難不成就是為了湊錢給風寧平接風洗塵。

不多一會兒,城門外便多了兩個人的身影。程昱腦袋轟的一下,炸了開來。

只見從城門緩緩走走兩匹青馬,兩人并騎而行。風寧平着面容清瘦,身着一身白衣,觀之便是賞心悅目。

裴子府身着一身板正的麻衣,眼神冷冽,嘴唇緊緊的抿成一條直線。比在程昱的記憶裏顯得年輕不少,想也明白。程昱在诏獄時見到的裴子府是小三十歲,現在十□□的裴子府雖然氣勢上比不上以後的他。但程昱見到他時,身子也不由得抖了抖。腦海中又想起昨天夜裏做的那場夢。

“啊!風郎來啦!風郎來啦!”

一人的叫聲率先響起。程昱随着聲音望去,怔了一下。昨天傍晚他在李府門前看到的那個少年,正舉着一朵白菊,臉頰微紅,雙手用力揮舞着。

那少年喊這一嗓子,起了個開頭。身邊的少女們紛紛将身上的手絹,菊花紛紛抛向風寧相。

“啊!風郎他對我笑了!我好幸福!”

“胡說!他哪是對你笑,明明是對着我笑的!風郎看這裏!”

“啊他看我了……”

“下馬的動作也這麽帥,真是個溫文爾雅的公子,還對着縣太爺笑呢!”

程昱捂着耳朵,一瘸一拐的從擁擠的人群中繞了出來,将一并喧嘩遠遠的甩在身後。

等趕到李府處那條巷子時,那個賣燒餅的老漢正在用手指頭挖鼻孔,而那個少年依舊立在李府的牆角下,向院裏張望。

程昱愣了愣,疑似自己眼花了。

一旁的老漢見到程昱,擦了擦手。拿了兩塊燒餅遞給程昱:“道長,早上沒吃飯吧!要不再買兩個?”

程昱婉言謝絕。

跨上臺階,敲了敲門。片刻,門被一人從裏面推開。

開門的是一個約有十二三歲的丫鬟,程昱拱了拱手,向那少女作了一揖。

程昱随着那少女進了李府,繞過幾道走廊,進到一間暖閣。走進暖閣便見一個面色慘白的人立在床邊,床上正躺着人事不知的李老爺。那人見程進來微微行了一禮,“望道長見量,昨日小可的母親尚在家中。家母不信鬼神,難免唐突了道長。在下給道長賠罪!”

程昱一瘸一拐将要拜倒的李家少爺攔住,一扶住手腕,才發現這李家少爺腕骨消瘦,身上輕飄飄的,沒幾兩肉。

李淩連忙退了兩步。

程昱微微感到詫異,心道可能這位少年就是害羞,怕與人接觸。想到昨天傍晚,他從賣燒餅老漢那兒聽到謠言,心道可能是因為夫人去世,才會令這位少年郎傷心消瘦。

程昱踱到床前,見李老爺面色發白,嘴唇泛青。

“請問少爺,老爺這病多久了?”雖信中李淩也寫過李家老爺病情大概,但程昱總覺得要親自問才穩妥。

李淩微微擡了擡眉,“回道長,家父得這病已有半月,家父身體一向很好,此前也無任何征兆。請了無數的名醫,均看不出什麽大恙!”

程昱微微點頭,又道:“煩請李公子準我四處看看!”

李淩微微颔首,叫來剛才給程昱領路那個少女。程昱這些年跟着陶老道人學了看風水的皮毛,李家是安清首富,所選的住宅,自然是個頂個的好。

走了一陣,耳邊突然聽到一陣小孩子的哭聲,程昱向哭聲望去。

只見一個兩歲左右大的孩童,正趴在地上哇哇大哭。

程昱上前把那小孩兒抱在懷裏,那小孩擡起小臉,止住哭聲。看着程昱,小臉上露出一團團笑容。

“爹~”孩童的聲音不大,卻把身後的丫鬟吓了一跳。

忙從程昱的手裏頭抱過孩子:“小少爺,認錯人了。你爹不在這裏,再亂叫人,你奶奶可就生氣了!”

那男童看了看那丫鬟,把頭埋在丫鬟的懷裏,“娘~”

那丫鬟鼻頭一酸,用手拍了拍那男童的後背,嘴中輕唱搖籃曲,不一會兒那男童趴在懷裏睡着了。

程昱道:“那你就先把少爺送回屋子裏睡去,貧道也看的差不多了,這就回去給李公子回話!”

回到暖閣,并無李淩的影子。守在一邊的小厮上前:“少爺去了書房,說讓小的在這兒等着!”

程昱便跟着那小厮去了書房的方向,程昱剛跨進門檻,正見李淩正執一柄狼毫,正在出神。

見程昱進來,邊忙放下筆,向程昱行一禮道:“道長,我家的風水可有什麽大礙?”

程昱自然是把李家的住宅風水狠狠的誇了一遍,随後道:“依貧道所見,令尊可能是被什麽不好的東西給纏住了!”

李淩神色有些複雜,對程昱道:“那道長可有什麽解救之法,只要道長能救我父親,在下必當重謝!”

程昱仔細打量着李淩神色,道:“只是些怨氣之類,公子不必讓在心上,只是貧道要辦場法事。這法事之前要沐浴更衣,焚香淨口。待貧道回去準備一番,便會選個吉時給老爺驅災。”

李淩道:“府上就有客房,道長如若不嫌棄,可在寒舍沐浴更衣。道長需要什麽東西,盡管開口小可一并采買!”

程昱連忙推辭,“這倒不必,令慈并不喜歡道士。貧道不想讓公子為難!”

李淩見留不住,便也不再挽留,只又吩咐小厮,又給程昱包了幾兩銀子。不愧是安清首富,随便打賞的銀子,就夠青藤村一家四口一年的花銷。

程昱出了李府,特意看了看那個像望夫石一樣少年還在不在。果然,程昱在牆角裏看到那個少年,正蹲在地上。時不時拿眼睛偷瞟程昱,見程昱望來,略顯慌亂低下頭。

程昱裝作沒看到,出了小巷。不過他沒有回客棧,而是回到風寧相與裴子府那進城的那條街上。

此時,街上丢棄的菊花,手絹早就被縣老爺命人打掃幹淨。沿這這條路,不一會兒程昱便走到縣衙門前。剛想上前,便立即有衙役來阻止。

“今天風大人來巡查,不辦案,有天大的事明天再說!”

程昱只好悻悻回去,走至半路。腦後忽被什麽東西砸了一下,滾到一邊。程昱看到事物,竟然是一塊已經發硬的饅頭。

程昱撿起饅頭,向四周掃了一眼,沒看見什麽可疑人物。待要走時,又被砸了一下。這次砸的卻是後背。

程昱回頭,對上一人正剛剛擡起手。

那人身着一身破布條兒似的爛衣,腳上踏着一雙破鞋。頭發結成一绺绺,披在肩膀上。嘴裏正往外“噗,噗”吐一粒瓜子皮,渾似個乞丐,應該說就是乞丐。

程昱瞳孔猛的一縮。

那乞丐見正捉個正着,讪讪收回手。程昱捏緊手中的饅頭:“這饅頭硬了,我去請你去吃好吃的東西!”

那乞丐一把抓住程昱的胳膊,笑道:“好啊!”

程昱一路将那乞丐領到客棧,一路上欲言欲止。倒是那個蓬頭的乞丐先開了口。

“道長哥哥,為什麽請好去吃好東西啊!”

程昱道:“看兄臺面善,長的很像我的一個朋友!”

那乞丐像是怕程昱跑掉一般,一路上一直用手緊緊的捏着程昱的衣角。

到了客棧,小二立即迎了上來。靠近程昱他們時,又立即捏緊鼻子。

“道長,辦好事了!”

程昱輕“嗯”一聲,轉身回頭,道:“不知道兄臺名字叫什麽?”

乞丐微微一愣,神色有些莫測,半晌道:“我叫阿秀!”

兩人跨進店內,程昱吩咐小二給準備些熱水送上樓,又出去給阿秀買了件衣裳。

上了樓,剛欲推開房門,就聽到裏面“嘩,嘩”水聲。

程昱一驚,連忙收手。門裏的人似是聽到動靜,問道:“是道長哥哥嗎?”

程昱道:“我剛才去外面給……”程昱停滞一下,不知道應該怎麽稱呼。

這時候,客棧外突然傳來一陣喧鬧,一隊衙役進了客棧。

店小二連忙搓着手,上前:“幾位老爺今兒個怎麽有空上小的這兒來了?”

衆衙役紛紛找了個位置坐下,那小二連忙端着茶壺,給幾位衙役斟了茶。那幾個衙役似是有公務在身,只喝了口茶便走。

臨走時,叮囑小二遇到什麽奇怪的人,一定要留心告訴衙門。

門忽的從裏面打開,程昱只看到一片白花花的肌膚,像是雪一樣。

阿秀接過程昱遞過來的衣服,披在身上。

“有勞哥哥為我破費了,咦?道長哥哥怎麽知道我喜歡穿藍衫的?”

程昱連忙将門掩上,怕有人看到此時屋子裏的情況,盡管這會兒的客棧裏面冷清的只剩下他們兩人,對屋裏面的人道:“穿好衣服到樓下吃飯!”

程昱點了幾個小菜,又要了壺酒。想到晚間還有事情要辦就将酒改成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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