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阿秀下樓,坐到程昱面前。

程昱給阿秀倒了一口茶,雙眼直直的盯着阿秀。

“平王,你怎麽會在這裏?”

趙錦書被拆穿之後倒也安然自若,飲了茶。

“我還以為程哥哥不認識我了!”趙錦書剛洗完澡,宛如一朵沾了水的芙蓉。

其實,程昱心裏頭也一直嘀咕。畢竟今世他趙錦書只在禦花園裏做了會兒游戲。十年過去,程昱不大确定趙錦書還記不記得自已。直到趙錦書喊了一句“程哥哥”程昱才剛把心落回肚子裏。

程昱眼角掃過趙錦書耳邊的朱砂,漫不經心問道:“剛才那些衙役是找你的吧!”

趙錦書笑道:“果然什麽事都瞞不住哥哥!”

他一口一個哥哥叫的程昱肝兒顫,總覺得這個趙錦書哪裏好像不大對勁。前世時,他求職無門,垂頭喪氣走進茶館,便遇到了平王。平王由宮妃所出,出生時便被宮人抱去撫養,母子難見一面。

兩歲時,宮妃落水。平王自小便跟着宮女,太監長大。

他那時見到平王,便立即産生了同病相憐的感情。

“程哥哥!?”趙錦書在程昱面前揮了揮手,将程昱的思緒給拉了回來。

“在想什麽呢?”

程昱微覺失态,抿了一口茶。

趙錦書笑道:“別光顧着喝茶,哪有吃飯全喝茶的。程哥哥既然問了,我便如實回答。其實,我是特意來找哥哥的。哥哥說好來找我的,可是已經快到十年了,也沒見到你的人,我只好自己先出來了。”

程昱一口水差點兒嗆到嗓子裏,連忙用手拍了拍胸口,把那口水順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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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秀啊!”程昱開口,“我現在是有罪之身,聖上只是把我驅除出京,已經是極大的仁慈。我想回去找你,卻不能公開抗旨。”

程昱這句話說的倒不假,程家雖然倒了,但程老太師在民間有一定的威望。前世時,程昱因與太子争執在湖邊推了一把太子。将太子失手推進湖裏,第二日侯府便被官兵重重圍住。程昱便得了個蓄意謀害皇嗣的罪名,父親為求自保,将程昱從家譜中除了名,折了腿,丢在京外。

相比之下,程昱現如今的處境還算過得去,他雖被趕出京,也沒從族譜中除了名,因此爵位也應當由他繼承。當然也有可能就是皇帝的外甥,比不上皇帝的兒子。

那日,程昱為求自保。從假山上跌落,卻沒有想到竟然砸到了溫銘的身上,自已的一條腿磕在堅硬的石塊上,發出一聲輕脆的“咔嚓”聲。

趙錦書道:“這就是一個意外,誰知道溫銘會在那下面。”

這件事,說大也大說小也小。可溫羅看到暈死過去的溫銘,一把将趴在他身上的程昱推開,抱着溫銘。開始訴苦,什麽都是爹沒用,讓銘兒遭了小人的暗算,自已只是禀公辦案,并沒有趁機要逼死老太師。”

一句句話,像軟刀子一樣,直戳皇帝的肺管子。

趙錦書夾起一塊筍幹放到嘴裏,嚼了幾下,似乎是很喜歡。

程昱端着茶杯的手微微顫抖,趙錦書掃了一眼,笑道:“程哥哥不必緊張,我和你開玩笑呢!哎……這事,說來話長……”

原來,趙錦書那日在京郊游玩,與衆護衛走散。他便趁機溜了出來,從京城出走之後,便被一夥劫匪搶去山頭。

後來,趙錦書拼命從山寨裏逃了出來,一路上又被裴子府沿路追趕。

程昱微微皺眉:“裴子府!?”

趙錦書笑道:“不過是一個爬着溫銘褲腿上位的無賴,字也不識幾個,倒還沒必要放在心上。只是,我不甘心就這樣回去,讓裴子府無故撿個大功!去太子哥哥面前去邀功罷了。”

程昱想到今早,看到裴子府與溫銘一起進城時,就頗感疑惑。據程昱了解,他們兩人是政治上的死敵,平日裏上朝,倆人也是一左一右連多看對方一面都嫌多餘。

今世卻一起并騎走在這安清縣城,那模樣着實詭異至極。

趙錦書私自出京,他已是有封地的王爺,私出京城已是重罪,但又不好大張旗鼓去捉拿,只得暗訪趁機将他帶回。

程昱猜想,風寧相或許是早就決定來到這安清縣城,畢竟縣老爺特意為他準備了這麽大的陣仗,要說毫無知覺也沒有可能,多半是半路碰到裴子府,便一起同行進了這安清縣。

兩人說話間,趙錦書已經把桌子上的菜都吃個精光,用手帕擦了擦嘴,問程昱:“哥哥,你去縣衙門前做什麽呢?”

話題轉到這,程昱實話說道:“報案!”

程昱将收信到李府去捉鬼的事情說了一番。

趙錦書不知道從哪裏又掏了一包瓜子,磕了起來。

“照哥哥所說,李府那兩個石獅子有問題?”

程昱點了點頭,李府那兩個石獅子石料明顯是新的,顯然是鎮宅所用。而李府的老夫人,卻不信鬼神。這就像是一個偷吃糖的人,嘴角上還有糖渣,卻一本正經的對人說自己沒有偷吃糖。

趙錦書對話轉到那個站在李府牆角下的少年身上:“那李府的少奶奶究竟是不是在外面……”

他話還沒有說完便被程昱打斷道:“不是!”

趙錦書挑眉。

程昱解釋道:“李家的小少爺,我見過。雖說孩童的樣貌要圓潤一點兒,但依稀可以看出長的很像李公子。”

其實程昱心裏頭也微有疑惑,一兩歲的孩子根本正是最依戀父母的年齡,怎麽會認錯人呢。只有一個解釋,就是小公子很少從父親那裏得到關愛因此,才會認錯人。又想到那個丫頭欲言又止的表情,仿佛是又什麽話對自己說。

“就算是道長哥哥覺得事有蹊跷,但這整件事情的來龍去脈也只有當事人才清楚,或許他們有不想讓別人知道的私事,也未嘗不可!”

程昱道:“看來也只能問當事人了?”

趙錦書微覺好奇。

兩人吃完飯上樓,程昱一瘸一拐走在前邊,趙錦書落後。

看程昱扶着扶手,一瘸一拐的上樓。神色有些黯淡,其實他早就注意到程昱右腿有些殘疾,但那時他還沒有表露身份,不方便詢問。此時,卻不好意思詢問,自覺沒有那個立場。

進了房間掩了門,房間裏的木桶已經被夥計撤去,只是地上還濕淋淋的。

程昱将桌子擺好,取出一些符篆,将桃木劍懸于腰間。又從箱籠裏拿出一根香線。

趙錦書好奇:“哥哥,這是做什麽呢?”

白日裏,程昱對李淩所說的話,各有真假。李老爺面有黑氣,确實被一些不幹淨的東西纏住了,重則卧病在床,輕則微覺疲倦。

而李老爺爺的面上的黑氣很輕,只會讓人微感疲乏嗜睡,并不會讓人昏睡不醒。

程昱翻翻了幾張符篆,從裏面挑出一張。點燃,成灰化在一碗水裏。又點燃那根香線,插進香爐中。

“道長哥哥,這是在做法嗎?”

程昱點了點頭,又從箱籠裏取出一對鈴铛,一只遞給趙錦書,一只系在自已的腳邊。

趙錦書伸手接過,程昱向趙錦書解釋:“待會兒,我離了魂。這根香燃燒殆盡之前,如果沒有聽到我的鈴聲,就要搖動你那只鈴铛。我聽到聲音便會趕來。如果沒有聽到鈴铛的聲音,就要盡快點燃下一根香線,總之不能使這個房間的香味兒散去。”

趙錦書拿起鈴铛左瞧右看,實在是看不出來這鈴铛又什麽稀奇。

“那要是我沒有極時續上香,哥哥你會怎麽樣?”

程昱見趙錦書接受如此之快,心裏頭莫明有些微動。覺得這個孩子和前世一般純良,前世趙錦書就時常去茶棚裏聽書,什麽狐仙女鬼也聽了不少。程昱心想道士捉鬼也算不上稀奇。

“你聽過李玄的故事嗎?”

李玄,即鐵拐李。傳說李玄為赴太上老君之約元神出竅。臨走時吩咐弟子,要以七天為期,如果七天之內沒有複活,便讓弟子火化自己。

誰知到了最後一晚,那弟子老母忽有病重。又想人死哪得複生,便把李玄的肉身火化。

李玄回來時,見肉身已毀,神魂無依。便附身路邊餓死的乞丐身上,跛足拄拐。趙錦書點頭明了。

“道長哥哥倒是和鐵拐李的境況頗有些相似!”

半天玩笑道“哥哥為何如此信任我?如果我沒有及時點燃,哥哥又被什麽東西給絆住了,道長哥哥豈不是回不來了?難道真的是随便找一個屍體附身上去?”

程昱絲毫不以為意,料定以錦書為人定不會行如此下作之事。

“白頭如新,傾蓋如故,便是以命相酬又如何!”

趙錦書被程昱這句話說得一怔,喉結滾動,欲再說幾句時,程昱已經端起碗,一将符水一口喝盡。霎時間便感覺天懸地轉,身上向後傾,眼看就要倒地。程昱心裏大吃一驚,這回頭非得撞出一個大包不可。

然而,意料之內的痛疼卻沒有傳來。似是落進一個人的懷裏。

等他再次睜開眼時,看到的是床帳。這才發覺原來他竟然是躺在床上。他微微起身,頓時感覺到哪裏不對,身體好像被什麽給吸咐住了。

回頭看去,看到赫然就是自己的那張臉,眼眸微閉,嘴角含笑。程昱莫明升出一種照鏡子般的詭異感。

程昱微微起身,那種吸咐的感覺依舊存在,掙紮了好久,仿佛要破殼的小雞般,程昱一點一點将自己的靈魂與□□分離。

從床上下來,程昱腿崴了下,倒在床邊,腳上的鈴铛也晃了幾晃,發出幾聲輕脆的鈴聲。

趙錦書正坐在桌子旁邊,耳中似是聽到鈴聲,準确來說應該是腦海中響起了鈴聲。這感覺着實很玄妙,他忍不住沖着床的方向喊了一聲:“程哥哥?”

然而此時卻并沒有人回答他,程昱這時才發現,原先他那條已經瘸了腿,似乎是在這種離魂的狀态下,和正常人無異。

他剛才就是沒有注意到這點,才會崴到腳了。

程昱站起身,适應着新的身體狀況,一步步向趙錦書走近。

然而趙錦書卻一下子撲到程昱床前,先是用手探了探程昱的鼻息,然後趴在程昱的胸口,用耳朵聽着程昱的心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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