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守鎮的軍隊沒人指揮,頓時如同一盤散沙,被敵人的鐵騎一沖潰堤千裏。說是夷人一連攻克三鎮,其實不如說是三鎮是被自己的官兵沖垮的。逃跑的士兵自然要誇大夷人軍威。定遠,武威二鎮的官兵起初還不相信,但随着逃亡士兵越來越多。不等夷人的馬蹄到來,便棄了城逃跑。反正逃跑的又不是他一個人,連皇帝的大舅子都跑了,傻子才在這送死。
只是可惜了三鎮百姓,成了夷人的刀下冤魂。後來,程太師雖然臨危受命,收複了武威鎮。但此時武威鎮已十室九空。街上到處堆滿人的屍體,實在是不敢相像,比武威鎮更靠近敵人的天水,定遠兩鎮又是何等慘烈。那必定是一副活生生的人間地獄。
溫羅此時臉皮再厚,聽人提到此事,也不由得羞得通紅。自覺沒趣正欲告退離去時,又被趙玉知叫住。
“舅舅,那蕭峻沒有确切殺人證據,法乃一國之本,為天下立,無尊卑貴賤,不得自私自使。現在正是用人之際,不要讓天下士子對朕寒了心,認為朕是個是非不分之人!”
溫羅本打算裝聽不到,但是怕把皇帝逼急了,感覺到自己受了限制,想要親政奪了自己的權怎麽辦。罷了,就允他這一次吧。
等溫羅行禮走後,程昱從隔間出來,便看到趙玉知疲憊的靠在椅子上。
有些事情,皇帝也不能随心所欲。趙玉知剛剛登基,僅有一些東宮的官員是他的人,這些人雖然忠心耿耿,但都個個官位低微。派不上什麽大用處。
“夏卿,有些事情,是朕也不能辦到的!燕國那裏來了國書。燕國皇帝近日病重,要将在京的質子接回去!此時正是多變之秋,不可節外生枝。”
燕國便是夷人所建之國,夷人雖然不喜大興國的繁文缛節,但是對大興朝的制度卻頗感有趣。也照着大興朝的模樣,建立一個國家設了一個皇位以及文武百官,從一個部落搖身變成了一個國家。
而在京的質子,也順理成章成了太子。雖說是太子,但大興朝一向自诩正統,看不起夷人。因此只肯稱燕王,稱質子為世子。程昱知道趙玉知生怕夷人将質子接了回去之去再來跟宣帝剛登基那麽一手,再加上程太師的舊部情況不明。真感覺皇帝這個位置真不是一般人坐的。
趙玉知掃了程昱一眼。程昱連忙又要跪下磕頭。
趙玉知擺了擺手道:“夏卿,你腿腳不好,不用再跪了!剛才的事兒,國舅已經說的七七八八,你在裏頭也聽了不少。先帝在位時,一向不喜聽人提起程太師。朕近日來翻閱一些秘卷,當年程太師臨回京時,只帶了一小部份的程家軍回京,餘下的就地解散。這夥人分散到大興朝各地,若是他們安心做朕的子民,朕也不是沒有容人之量。”
程昱心知這是趙玉知給他的一個臺階,這夥人在程昱回京後才動作頻繁,顯然背後定還有些密謀。
趙玉知從玉椅上站起來,走向程昱,拍拍他的肩膀。“朕自然是相信夏卿的,萬莫讓朕失望才好!”
宮裏的景致還和以前宣帝在位時一樣,那時候他還小,每逢過節的時候,他就跟在母親身後來宮中參加晚宴。那時候跟今日一般,秋風四起滿目蕭瑟。
程昱一瘸一拐地走在宮裏的禦道上,覺得微冷不由得緊了緊身上的長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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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大人慢走!”有人從背後叫住了他,程昱回頭朝柳原行了一禮。瞥見他手上捧着一件狐裘。
柳原笑道:“天氣漸寒,這兒比不上南方。夏大人腿腳畏寒,這件裘衣便給夏大人作保暖之用!”
程昱謝過柳原,正欲從他手裏恭敬接過。卻不料柳原突然抖開狐裘,披在程昱身上。
“夏大人,這件裘衣是用極北之地的雪狐皮縫制的,陛下肯賞夏大人,足以看出陛下着實看中大人。哪日咱家哪裏頭說錯話了,還請大人在陛下之前替咱家美言幾句!”
極北之地的雪狐極是難尋,尋常獵人深入雪山,二三個月也尋不到一只。若是僥幸得了一只,便會有千金之價。而這塊狐裘并不是一整塊狐皮縫上去的,而是在母狐腹有胎兒時,便剝皮取腹部兩三寸的皮毛縫制。而母狐只有在懷胎之時腹部的毛皮才是真好的。
程昱身上的這件狐裘做工極好,絲毫看不出是由腹部皮毛拼接而成。像是一塊渾然天成的一大塊狐皮,下擺一直垂到腳踝處,将程昱整個人勞勞包裹進去。
程昱素來不愛穿這些,但也不敢在宮裏脫下。只得向柳原連連道謝。
“多謝柳公公提醒,下官省的!”
柳原送完狐裘後也沒走,而是和程昱聊着閑話,将他送到宮門口。
送走程昱,柳原回到宮殿複命的時候。趙玉知正在拿着狼毫醮墨寫字,似是寫了幾張都不甚是滿意。腳下已經堆滿沾着墨跡的廢紙團。
柳原忙道:“陛下剛才送給夏大人的狐裘,奴才已經按照吩咐給夏大人披上了!夏大人就算是出了宮門,也沒将狐裘褪下!”
“夏卿反應如何?”趙玉知仍在低頭專心練字,頭也不擡問道。
這倒叫柳原有些為難,要是按照原本的說法,夏大人看起來甚是平靜,皇帝聽了估計不高興。
“陛下,夏大人自然是感激涕零,陛下待他有知遇知恩,他也一定盡心盡責,回報陛下!”
趙玉知觑了他一眼,柳原被皇上這一眼盯得雙腿發麻,吓得差一點兒就要跪在地上。
其實,他不必問柳原,也能猜出程昱動作表情。
“錦書這幾日在幹什麽?”
柳原一時間不明白話題怎麽又扯到平王那兒,當下答道:“平王這幾日來,除了會在王府走動之外,就是去長平侯府了。倒也沒惹出什麽大亂子!”
趙玉知想起程昱和他所說,與錦書離魂去會仙居事,便立即覺得頭有些疼。這兩人走得有些太近了。
“陛下,殿下的禁足還執行嗎?”柳原有些不确定道。
“不必了,就算是下了禁令。依照他的性子,雖然不敢明着跟着我對着幹,但背地裏肯定又會想別的法子,到時候不知道又會惹起什麽麻煩,被大臣抓住把柄。罷了,禁足不必執行,給他在鴻盧寺安排一個官職。哪天他要是敢不應卯,朕就從他的俸裏面扣!”
事實上,受這件事情波及的不僅是程昱與趙錦書兩人。皇帝似是注意到了風寧平,他剛從平王府裏頭出來回到鎮國将軍府,便被父親迎面急頭白臉訓斥一番,說到激動處還要順手摸起腰間上的砍刀,幸好被剛好經過的風寧相抱住。風寧相是文人,雖然會騎馬。但是要制住常年領兵打仗的風越也實在是勉強。
但那日他竟然制住了。原因有二,其一就是風越并不是真正想打風寧平,只是想給他一個教訓。畢竟風寧平是幫夏昱與平王的忙,究其原因,也不能算錯。若是真的下狠手打了他,不是當面抽平王的耳光子嗎。
其二,便是風越的腿上的舊傷複發,舊傷是以前跟着程聰打仗時留下的。已經幾十年沒有動靜。這幾日傷口卻不停地潰爛發炎。
風寧平這幾日過于活躍,不久便被兵部的尚書注意到了。便向皇帝上疏要風寧平鎮守邊關。趙玉知也想好好磨磨他的性子。二話不說就同意了。于是,風指揮使搖身變成了風将軍。雖然名稱變了,但官階沒變。
“寧平,不過完十五再走嗎?”程昱端起一杯酒,遞給風寧平。其實他知道問也是白問,軍令如山。又怎麽可能随意更改。
一身戎裝的風寧平接過程昱手裏的酒杯,一飲而盡,辛辣的酒水頓時嗆得他滿臉通紅。
程昱道:“這次我對不住你!”
風寧平知道他說的是什麽事。止住咳嗽後,開解程昱,“哥哥不必挂在心上,不是因為你的事兒。我父親是堂堂的鎮國将軍,我是父親的兒子。我不能給他丢臉。我雖文采比不過大哥,不過論武藝方面,我還是有點信心的。就算這次兵部沒有調令,我也會上疏朝廷,出去歷練一番!”
随即他便話鋒一轉,繞到離魂那件事兒去了。程昱離魂這件事,除了溫銘,裴子府。就剩下聖上與平王知道此事。程昱也沒有想瞞住他。
那日從皇宮出來之後,程昱便将事情的前因後果一并告訴了他。風寧平活了十幾年,以前只在橋下聽說書人口中發生的事,竟然活生生的出現在他的眼前,心中驚詫可想而知。
“哥哥,你可還有離魂之外的事,可還有什麽事情瞞着我的?”
程昱認真地想了想,除了他自己重生這檔子事兒,确實沒有別的什麽事兒瞞着他。于是搖了搖頭。
風寧平哈哈大笑,一下趴在程昱的背上,摟着程昱笑道。“哥哥,你最好了。下次如果有什麽事兒,千萬不要想着自己解決,一定要告訴我!”風寧平做這種動作有些小孩子氣兒,與穿上戎裝的風寧平不大相襯。但程昱卻沒有感覺到絲毫不妥,兩人在年少時就經常這樣,風寧平摟着他的脖子挂在他的背上,由着程昱一步一步背着他往前走。在程昱的心裏。風寧平還是個沒有長大的孩子。
他原先因程昱有事找趙錦書,不去跟自己商量,心中有些酸澀。認為夏哥哥和他有了隔閡,如今得到程昱的保證,胸中的陰霾頓時一掃而空。
“風寧,你冷靜一點兒!”程昱的臉色有些微紅,“你現在是有軍權的人了,要時時注意你在軍中的形象!”被程昱的話一提醒,他才注意到一直在亭子外圍成圈的家兵正神色古怪的盯着他。
“哼,你們都轉過臉去!沒有看到我和夏小侯爺在聊天嗎,有什麽好看的,我還會跑了不成!”幾個家兵快要哭出來了。
“少爺,您都與夏小侯爺聊天快一個時辰了,再不走天黑之前就住不上驿站了!”
程昱拍了拍搭在他颔下的手,“送君千裏,終需一別。寧風快走吧,莫誤了時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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