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

程昱掀開車簾,看着武威鎮離自己越來越遠,直到變成視線中一個小黑點兒時,程昱才放下簾子。

坐在他對面的趙錦書看到,笑問:“哥哥,怎麽了?”

程昱嘆了一口氣:“總覺得這幾個月像是做夢一樣!”

馬車裏鋪了幾屋厚厚的褥子。程昱那條跛腿若是走路慢些,別人也看不出來。算是因禍得福吧,可是一遇到冷天腿就疼的毛病還在。趙錦書就将程昱的那條腿,放到自己懷裏。

程昱總是感覺有些別扭,但拗不過趙錦書,只好随他去了。

傍晚時分,路上又下點小雪。耽誤了時辰,天黑之前便沒趕到驿站。溫銘也不催促,命一些士兵,搭些土竈,支起帳篷。

程昱下車的時候,帳篷已經搭得差不多了。一些士兵正在收拾東西,準備做飯。篝火旁邊已經并排坐着兩個人,溫銘手裏頭正烤着羊肉。見到程昱過來,微微挑眉,随手從地上抄起一小壇子酒,丢給程昱。

程昱接過,打開塞子。就着瓶口,喝了起來。

溫銘啧啧兩聲,“我給的酒,夏公子居然也敢喝,不怕我在酒裏下毒嗎?”

酒一入腹,便有一股暖流緩緩流過全身。程昱道:“虎符還未到手,溫統領會舍得殺我嗎?”

溫銘哈哈笑道:“夏小公子果真聰明,怪不得有人一直在心裏頭念念不忘數年!我若不是姓溫,沒有這家世的拖累,倒也希望和你做個朋友。”

程昱道:“溫統領這話說得違心,是不是忘記了我們之間還欠着我師兄一條人命!”

溫銘的臉當時就垂了下來。

趙錦書随後便至,坐到程昱面前。接過程昱遞過來的酒壺,喝了起來。

溫銘掃了對面兩人,再掃一眼坐在自己旁邊的裴子府。恰好此時,士兵已經将烤好肉遞了過來。溫銘便适時提議道。

“光喝酒吃肉沒什麽意思,我們來玩個游戲如何?”見對面兩人不答話,溫銘便當他們是默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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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吧,我們每個人依次問出對方最想問的一個問題。若是對方不想回答,提問者就可以要求對方做任何事。當然有言在先,這件事情自然不是殺人放火之類的。”

趙錦書并無異議,道:“那誰先問?”

溫銘道:“我們先寫四個數,代表我們四個人。然後随意打亂,重新排順。依次來玩一下,如何?”

立時便有候命的小兵,拿來紙筆。

一代表程昱,二代表趙錦書。三是溫銘,四是裴子府。裴子府将紙折好,在重新打亂排好。

第一張紙展開,上面寫的是二。

溫銘道:“平王殿下,先請了。”

趙錦書道:“溫銘,其實我很想知道,你為什麽老是穿一身紅衣招搖過市?”

趙錦書問的這個問題程昱也想知道,溫銘成天穿得跟個成親一樣。人人都認為溫銘仗着自己的姑姑是太後,行事放蕩,程昱卻覺得事情不會那樣簡單。

“因為在戰場上,這樣比較惹眼。”

溫銘這個回答,有些出乎程昱的意料。若是平日裏出出風頭也就罷了,戰場上最忌惹眼的。因為,越是出風頭惹眼,死的就越快。溫銘帶兵的風格程昱也略有耳聞,他是真的會帶身先士卒帶着小兵沖鋒陷陣。

溫銘喝了一口酒道:“當日三鎮失守,父親換上小兵的盔甲一路逃回滄州。從那日開始,我便暗暗發誓,我要一直站在衆位将士前面,讓他們一眼就可以看得到我。告訴他們我絕對跟父親不一樣,不會再逃了。”

一陣靜默無言之後,第二張紙條被打開。上面寫的是一。

程昱自覺沒有什麽要問的,他想了想便向裴子府看去。

“裴公子,若是你成親之後,想要什麽随禮?”

溫銘噗嗤一笑,看向裴子府。

“金簪。”

程昱微微有些失望,他聽趙錦書所說裴子府心裏頭有人了,本想趁着這個機會,好好打探裴子府想要什麽。到時候,好備給他。且簪子有某種特殊意義,或作為聘禮,或作為定情之物。若是當作禮物送出去,未免讓人覺得草率而輕浮。

第三張字條上寫的是四。

裴子府望着程昱,問道:“夏公子是不是看不起我這種出身之人?”

程昱搖頭,簡單一句,“沒有!”

溫銘見裴子府眼裏似要重新燃起火花,道:“那第四個就是我了,我想問夏公子的是,你是不是心裏頭有喜歡的人了?”

程昱立時便覺察三人齊齊投來的眼光。吱唔半天,也還是終究沒有說出口。他并不是恥于與阿秀公開關系,只是不想在溫銘面前,将這點暴露出來。

溫銘見程昱半天不說話,掃了一圈坐在火堆旁邊的裴子府一眼,笑道:“既然夏小公子不願意說,那便按照規矩,我說一件事你便去做。”

随即,他手指着裴子府道:“你去親他一口如何?”

趙錦書臉登時變得通紅,攔在程昱面前。

“溫統領,有些事情可開不得玩笑!”

溫銘道:“好生奇怪,我又沒讓夏小公子殺人放火。一切都是按照規矩辦事,別人都有問必答了。憑什麽到了他這裏就要開特例?”

眼看二人說話口氣越來越沖,程昱連忙和了把稀泥,一手拉着欲起身收拾的溫銘的趙錦書。

“這确實是我的不對,但先前所說是要做一件事,但這件事情不應該牽扯到別人。況且,若是我一個人難堪也就算了,何必要拉上一個無辜的旁人。裴大人被牽扯進來,想必也不大願意!溫統領還是換另一件事情吧!”

他可是樂意至極。溫銘眉毛微挑,看向火光之中漸漸低頭的裴子府。對方臉上的表情被黑影隐去。随即溫銘複又轉回頭看向程昱。

“如此,我便想讓夏公子……”

程昱驀然覺得溫銘心情似乎是一下子變好很多,連說話的語氣也輕快幾分。就在他正專心等待溫銘下文的時候。一個親衛似的小兵慌慌張張,急匆匆地奔來,在溫銘耳旁低語幾句。

程昱看到溫銘臉色突然變得有些陰沉嚴肅。待小兵退下之後,溫銘便一言不發,立即起身。下令四更天便要拔營行軍。四更天,便是急行軍也不會選在這個點上。

程昱雖覺心中奇怪,一路上也忍着沒問。直到京城之後,才确切的從風寧相那裏聽一些風聲。

原來是禦史臺有位禦史參了翰林院的一個編修。

京城裏,這位編修也僅是一個芝麻綠豆大點的官,在這掉下一個磚頭就能砸着三個手持笏板的京城,實在是很不起眼。

但岔子卻偏偏出現在這位小小的翰林身上。這位翰林恰巧在禦史來翰林院的時候,肚子疼上了茅房。這位禦史就剛好順手拿起,這位翰林剛剛寫下的草稿,一看之下,簡直是慘不忍睹。

不僅字跡潦草,其中有幾個尋常的典故也用錯了。能選入翰林院的,個個都是飽讀詩書的名士,又怎麽會犯這種低級錯誤。

那位禦史當即順藤摸瓜,一摸便摸到當時的主考官身上。多方打聽,得知這位考官私下收受萬兩白銀。程昱心中暗嘆,這烏臺裏的牛人,按圖索駿的本事,可比刑部的人要厲害多了。

那禦史當即便寫好奏折,遞到禦案前。一些高官若是平常收些賄賂,朝廷也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也就過去了。

畢竟穿上這身官袍,戴上這頂烏紗的,能有幾個人能獨善其身,手腳幹淨的。

但科場舞弊卻是一個不能觸及的紅線,因為這涉及結黨,動搖朝廷根基。

只要是科場舞弊案,往往都是從重從嚴辦理。趙玉知得之此事之後,立即大怒。命刑部、大理寺、禦史臺三司會審,嚴查此事。

事情到了這裏,似乎牽扯不到國舅身上。但這位禦史別有心裁在折子後面又補加一句,說這位考官與國舅過從甚密,時常出入國舅府,望陛下嚴查。把國舅拉下了水。

程昱心道,刑部與大理寺裏有不少是溫羅插進去的人手。只要找不到證據,便也能輕易糊弄過去。最麻煩的便是禦史臺這些言官了,陳大人因着陳青之死,與國舅有了間隙,又怎麽會輕易放過這個可以報一箭之仇的機會。

這件事情在京城裏鬧得沸沸揚揚,案件查明,那位翰林确實送了一些白銀給考官,不過僅有數千兩。而那位翰林确實也送了一些給溫羅,不過僅有白銀五十兩。

程昱聽到這時,一口水也差點兒沒有噴出來。白銀五十兩,連見溫羅的提鞋門童的資格也不夠價吧,也就騙騙小孩子而已。

本來這件案子也不難查明,但整整拖了三四個月才結案。那位翰林當即被判斬立決,而那位考官也被罷免充軍。其餘的牽扯人等也都該判的判,該流放的流放。衆位圍觀的百姓,看到沒有拉下別的大魚,微微有些失望之餘,不禁感嘆畢竟是國舅,背後的靠山硬着呢。

程昱卻暗自搖了搖頭。這件案子雖說是看起來一副風雨欲來風滿樓的樣子,但最後的結果卻是高高舉起,輕輕放下,判得不輕不重。卻足足拖了三四個月,任由當朝國舅被人當成一塊靶子,被吊起那麽長的時間,丢盡顏面。

這件事情在京城裏鬧得風風雨雨,往來人員無數,卻唯獨缺了太後。

一些心思玲珑之人,業以發現此中不對勁兒的地方。溫家這棵大樹,怕是不久就要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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