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chapter 1

螞蟻搬家要下雨……

林嗣遠眨了眨眼睛，站起身，擡手擋在自己的額前，眯着眼睛看着頭頂炙熱的陽光，“這麽大的太陽也會下雨嗎？”

他手心虛虛掃過自己的臉孔往下，接着拎着自己的T恤領口抖了抖，扇了點風。但這點風力在灼熱的盛夏豔陽天作用不能說是聊勝于無，只能說是一點用都沒有。

林嗣遠無力地呼了口氣，餘光瞄到地上一塊光滑的石頭，他蹲下身子像是找到什麽可研究物質一般看了起來，好半晌撿起那石頭複又蹲到了那長長的排了一條黑線的螞蟻組成的線路旁。林嗣遠微微皺着眉，暗想，要是自己用這石頭擋住了這些螞蟻的去路，是不是就像是讓它們在攀爬珠穆朗瑪峰一樣？

會……很難爬過去，找不到前路吧。

“小遠，你一個人杵那兒幹嘛？快點過來，站在太陽底下你不熱嗎你？！”那喊話的女人雖然嗓門大，但語意卻着實關切。

林嗣遠站起身，因為久蹲在地上，小腿還有些發麻。萬裏無雲的藍天上，高懸的太陽的光線落在地面上，虛晃出熱浪，那長時間被暴曬的瀝青路似乎都散發出一股焦油的氣息，絲絲縷縷地往人肺腑裏面鑽。

“是不是等得累了啊，要說這裏哪哪都好，就是交通不太方便。渴不渴，要不要喝點水的？”女人邊說着，邊從随身垮着的包裏翻出一瓶未開封的小瓶礦泉水。

林嗣遠将那石頭扔在路邊的溝裏，拍了拍手，走到女人的身邊，伸手接過了那瓶水，“謝謝舅媽，我舅舅呢？”

但其實無論在哪兒都是熱的，這裏并不是什麽城市商業步行街，路邊都是田地，放眼望去，滿目蒼翠，更加襯得在烈日下的黑沉路面焦灼人心。公交站臺也沒有遮陰的地方，就是豎了一塊站牌，上面标注着會經過幾路車，始發站點到終點站。

“他在給你拿東西呢，你還不着急回去嘛，等會兒他。”曾文琦打着一把太陽傘，說着就要給林嗣遠頭頂撐一撐，奈何林嗣遠比她高太多，她做這動作，還得把手舉得高高的，顯得頗為怪異。

林嗣遠撓了撓脖子，往後退了幾步，“沒事的，舅媽，我不熱。”

“哈哈……”曾文琦笑起來，“也是啊，都沒見你曬黑，要是你過來待個暑假被曬成煤球，你老媽估計得懷疑我和你舅舅是不是逮着你下地幹活去了。”

曾文琦和林嗣遠的母親李毓當年是大學同學，而林嗣遠的舅舅林文彬也是在那所大學裏面，大曾文琦和李毓兩屆，兩個人因為李毓的關系，慢慢熟識起來，後面也修成正果。

雖然林嗣遠只是曾文琦的外甥，但因着曾文琦同李毓關系好，都是看着林嗣遠長大的，相處對待起來，那跟親生的也沒有什麽差別了。

林嗣遠聞言也笑起來，兩顆小虎牙微微露出來，“我媽巴不得讓我跟舅媽你們去地裏呢，在家裏面她老是嫌棄我懶，說我一天到晚就知道躺沙發上。”

“胡說。”曾文琦眸光柔和，“哪次去你家，你不是乖乖的端茶倒水的。別聽你媽的，咱們小遠啊，可勤快了。勤快好，勤快以後好找老婆。”

林嗣遠有些哭笑不得，“舅媽，我才高二呢。”

曾文琦臉上笑容更盛，“高二怕什麽？我悄悄給你說，我初中就談戀愛了呢。”說着，曾文琦往來時的路瞄了一眼，“這話你可別給你舅舅說，不然他指不定得怎麽吃醋呢。”

林嗣遠點頭稱是，“好勒。”舅媽和舅舅都老夫老妻了，在一大家子人裏面秀恩愛也是堪比新婚燕爾。

曾文琦上上下下打量他，自從林嗣遠的母親嫁去昭陽市裏面，她都快兩個年頭沒仔細看過這孩子了。男孩子青春期要是真長起個子來，那簡直是肉眼可見的速度。明明感覺昨天還是個小奶娃娃，轉眼間都長成意氣風發的少年郎了。

曾文琦看着林嗣遠，是越看越滿意，這孩子眼睛基本上都遺傳到他媽了，細眉長眼，按道理來說，這樣的眉眼長在男孩子身上倒是會顯得有那麽一點妩媚桃花的意味，但偏生他鼻梁又生得高挺，下颌線條也銳利流暢，便很好的中和了這份女氣，反而還致使他冷厲的輪廓中帶了點柔和。尤其是他笑起來的時候，彎着眼睛，會顯得很乖，很聽話。

“說真的……”曾文琦笑道，“小遠這麽優秀的男孩子，在學校裏面肯定很受歡迎吧。舅媽不是那麽死板的人哦，高中談談戀愛是可以的，不要影響到學習就行了。”

曾文琦一向對待他寬容，林嗣遠說，“我要是早戀，我媽會生氣的。”

“哈哈哈……”曾文琦笑得沒心沒肺，“小遠很聽媽媽的話啊，也是，高中還是以學習為主。”

談起學習，曾文琦免不了的又要唠叨幾句，但是她還沒來得及唠叨，頓時驚呼了一聲，“媽你怎麽出來了！”

曾文琦趕忙上去攙扶着，林嗣遠外婆笑得一臉慈祥，“小遠怎麽這麽快就回去了，跟外婆去舅媽家裏面多玩幾天啊。你看你這孩子，怎麽瘦成這個樣子，一看就是不好好吃飯……”老人家關心起來，都是這麽些事。

“……”林嗣遠抿了抿唇，看着在旁邊笑得隐隐肚子痛的曾文琦，善意地提醒道，“舅媽可以把老花鏡給外婆戴好嘛，免得外婆指着電線杆說我瘦……那電線杆能不瘦嗎？”

林嗣遠外婆眼睛有點問題，隔得遠了看不清東西。

曾文琦給林嗣遠外婆戴好眼鏡，指了指他，“媽，您外孫在那兒呢。”

林嗣遠迎上去，語氣柔和，“外婆，我要開學了，要等放假了才能去舅媽家。”

“是啊，是該開學了，放假了記得來玩啊，到時候外婆給你做好吃的。你看嘛，就是沒有好好吃飯，你正是長身體的時候，不能虧着自己身子。”

林嗣遠答應，“好好吃的，那我争取下次來看您的時候，胖一點。”

天氣熱，林嗣遠上半身就是件簡單的白色T恤，那露在外面的一截手腕，在陽光下顯得白皙又清瘦，難怪都覺得他不好好吃飯了。

曾文琦在旁邊幫忙搭腔，“小遠就是聽話啊，以後舅媽有空了去學校看你，給你送好吃的。”

林嗣遠點點頭。

正說話間，林嗣遠的舅舅林文彬來了，他手上提着幾袋子新鮮蔬菜。林嗣遠暗自松了口氣，幸好這次沒有南瓜。他還記得上次跟着舅舅和舅媽回老家的時候，臨走時，舅舅搞了一大個南瓜給他拿着回家。

倒不是難為情，問題那時候林嗣遠初二，個子不若現在，那大南瓜比他腰都還粗，提着吊得他手臂難受，一路上都是抱着的。那情景，至今仍然記憶猶新。

林文彬熱絡地将東西一股腦遞給林嗣遠，“小遠，這些你帶着，都是我剛去找人買的，新鮮的，絕對比大棚裏面種的好吃。這小白菜，你媽特喜歡，帶回去給她，讓她給你做點什麽，得注意葷素搭配嘛。”

林嗣遠趕緊接過了，“好的，麻煩舅舅了。”

“有什麽麻煩的，又不是什麽貴重東西。”林文彬拍了拍林嗣遠肩膀，“要好好吃飯，你看你這小子瘦得。”

“嗯，外婆舅媽她們都交代過了。”

遠遠看去，那搖搖晃晃的公交車終于從寬闊的路面上慢慢駛近，直至停下。

“應該送你到高鐵站的，還讓你提這麽多東西，都累着了。開學了好好讀書，放假了要是還想出來玩，就給舅媽打電話，舅媽去接你。”曾文琦給他交代着。

曾文琦林文彬和林嗣遠不順路，兩人還得顧着林嗣遠外婆。

林嗣遠一手拎着林文彬給的新鮮蔬菜，一手捏了捏曾文琦先前給他的礦泉水，點頭笑道，“沒事的，我也不是第一次出遠門了。”

“好，上車吧，到家了記得給舅媽報平安啊。”

公交車前後車門打開，這裏是久安縣城郊的一處站點，周圍沒有什麽熱鬧的地方，因此見不到什麽人下車。

林嗣遠上車，車上人不算少，但還是有空餘位置的，他找了個靠窗的位置坐下。曾文琦在車下給他招手，“小遠，路上注意安全啊，下高鐵了就記得早點回家，免得你媽擔心。”

林嗣遠放下東西，将窗戶開得大了一點，“嗯，我知道，舅媽舅舅外婆再見。”

這任誰看了都是一副回鄉探親依依不舍的分別場面。

公交車一發動，林嗣遠方才臉上那尚顯和煦漫不經心的笑意立刻就消失得無影無蹤，他往後靠了靠，眯着眼睛盯着窗外一閃而過的景致出神。

舅媽舅舅都是很好的人，對他很好。但是要一直保持那些溫和的态度，對于林嗣遠而言，是一件很累人的事情。

這一點他也很像他的母親，不過大抵是反着來的。

林嗣遠不止一次的想過，母親一向是對外人以禮，對自己執鞭，所以他覺得母親對自己不公。

後來再長大一點，又想了很多，他的生活中是沒有父親這個角色的，大抵母親在承擔這一角色的同時，自然會變得嚴苛一些。

于是就好似釋懷，不去想這些。

林嗣遠捏了捏礦泉水瓶，然後擡手舉到自己的眼前，透過那瓶身和裏面流動的水流看外面虛晃的光線，而在這樣層層的過濾之下，那光線變得不再刺眼，轉而朦胧起來。

而此刻，林嗣遠便覺得自己就像是溺斃在深海裏面一樣，眼前變得霧蒙蒙的，就這樣朝着岸上被浪邊不斷拍打的景物投去一個——算不上真切的注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