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當值
聞聽陛下聖谕,薛衍也不敢耽擱。只是在随同傳旨太監入宮前,薛衍仍舊負責的給所有向他學習素描的“學生”布置了課下作業——畫雞子。
這個源自幾千年後某外國著名畫家親身經歷過的逸聞趣事在幾千年前的大褚,仍然是一個旁人無法理解的梗兒。不過這并不妨礙衆“學子”聽話做事,尤其是自感深有所獲的嚴裕本,更是将薛衍的吩咐奉為圭臬。
布置完作業以後,薛衍仍舊不忘将府中儲存的碳條和畫板一一分發給諸位畫師。認真說來,這些畫具不值幾個錢,就算這些畫師回去自行預備了,也不是太麻煩的事情。但府上既有,薛衍也不想吝啬。
諸位畫師向薛衍讨教了大半日,又收了薛衍的東西,自然對薛衍交口稱贊,認為薛衍行事着實細致體貼。
薛衍微微一笑,開口說道:“正所謂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還望諸位畫師家去後好生練習。其實這素描畫技歸根結底,并不是什麽高深的技藝,唯手熟而已。以諸位之天資功底,想必很快就能融會貫通。屆時為陛下分憂,為百姓張目,還得仰仗諸位了。”
衆人聞言,連道不敢。相互之間又謙辭幾句,衆畫師告退,薛衍也跟随傳旨太監入宮觐見。
彼時永安帝正在顯德殿內同諸位臣工商讨政事。聞聽小黃門通傳,永安帝忙開口吩咐薛衍入內。
薛衍在小黃門的引領下脫靴上殿,至永安帝面前,躬身跪拜道:“微臣薛衍,拜見陛下。見過諸位臣工。”
永安帝擺手笑道:“賜坐。”
薛衍恭敬道謝。有小黃門将坐席擺在諸位臣工下首。薛衍與諸位臣工欠身見禮後,方端然跪坐。
只聽對面容貌清隽,氣質儒雅的中年男子開口笑道:“這便是‘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的薛衍薛世子罷?方某慕名已久,今日一見,果然是俊傑出少年。”
薛衍聞言,立刻知道說話這人便是永安帝最器重的文臣中書令方玄懿。忙欠身見禮,口內說道:“小子見過中書令。”
曾與薛衍有過一面之緣的韋臻也開口贊譽道:“詩才好也只是一般,更難得薛世子仁義心腸,懂得百姓疾苦。聽說便是薛世子谏言皇後與平陽長公主操辦安濟坊,關內百姓受益良多。”
衆位臣工聞言,雖早已知曉此事,此時此刻,也當着薛衍的面兒好生誇贊一番。直誇得薛衍滿面通紅,連連擺手。
永安帝這才笑道:“不僅僅是操辦安濟坊,衍兒還曾提議叫朝廷嚴查各州府拐賣童男童女之事。這件事情倘若辦好了,也是功德一件。”
薛衍忙道:“我只不過是推己及人,央求阿娘和皇後娘娘煩心罷了。究竟做不得什麽。此事還得仰仗諸位臣工殚精竭慮。”
永安帝與諸位大臣聞言,相視一笑,不覺莞爾。永安帝便道:“此事自有朝中大臣費心,倒是不耽誤你甚麽。今日招你入宮,乃是另外一件事情……”
永安帝說到這裏,笑着看了韋臻一眼。
韋臻面無表情地接口說道:“近日有禦史言官上奏彈劾,我大褚百姓歷經一年災荒,衣不蔽體食不果腹,乃至賣兒賣女以求存活。然京中王公勳貴卻耗費糧食釀造烈酒成風。幽州大營更是将烈酒貨殖南北牟取暴利。聖人有雲朝廷不應與民争利。薛世子體恤民間疾苦,曾做‘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的詩句……這烈酒的釀造方子更是薛世子體恤傷患兵卒獻給朝廷的。不知薛世子對此事如何看待?”
薛衍聞言,有些摸不着頭腦的看了永安帝一眼。小心翼翼地道:“此乃朝廷大事,自有諸位臣工商讨定論。薛衍見識淺薄,不敢妄加非議。”
永安帝見狀,擺手笑道:“不妨,民間有句俗話說得好,解鈴還許系鈴人。這事既然因你而起,朕也只是想聽聽你的看法。你有什麽說什麽就是。”
薛衍心下越發沒底,愁眉苦臉的端坐在殿上,不敢發言。
永安帝再次與諸位臣工相視而笑,中書令方玄懿道:“薛世子有話直說便是。只當這是陛下在考校你的學問。”
考校學問可不會這麽得罪人!
薛衍暗暗腹诽道。
販賣烈酒的利潤究竟有多少?就算薛衍沒親身參與過,只看後世肥的流油的某臺和某糧液,也能猜出個大概。薛衍随便談談不要緊,倘若不小心斷了幽州大營的財路。顏鈞集還不恨死他了?
想到這裏,薛衍便有氣無力的說道:“啓禀陛下,衍見識淺薄,年少無知。實在是沒什麽好的辦法。何況不在其位不謀其政,還請諸位臣工集思廣益罷。”
永安帝打量着打定主意不開口的薛衍,心下暗暗好笑。面上卻肅容說道:“那可不行。這件事情是由你引出來的,合該你來解決。就算不能解決,也要想出個法子才是,怎能沉默不語?”
“聖人有雲,萬言萬當,不如一默。”薛衍也很嚴肅的回道。
永安帝越發好笑:“胡說,這是哪個聖人說的,我怎麽沒聽過?”
頓了頓,又笑道:“不過這種為人行事,倒是很有些你父親的品格。”
殿內衆臣聞言,不知想到了什麽,也都跟着輕笑起來。
永安帝眼見薛衍實在不想開口,便也不再為難他。只笑着說了一句,“你既不願開口,今後在顯德殿便不要開口,只認真聽着便是。”
言畢,轉身同殿內臣工繼續商讨其他事宜。
薛衍端坐在殿內,耳邊聽着永安帝與諸位臣工的激烈讨論,心下則有些茫然。不知道永安帝突兀的叫他過來,究竟是為了什麽。他可不相信永安帝口裏說的,只為問他滿朝勳貴與幽州大營都愛釀制烈酒該怎麽處置?
陷入沉思的薛衍沒有看到永安帝與諸位臣工相視一笑的一幕。暗自沉吟了一會兒,便聽永安帝開口說道:“……你既為千牛衛士,理應入宮當值。你年紀還小,騎射弓馬不行,四書五經亦不甚精通,朕也不指望你有力氣為朕捧刀。今後朕與諸位臣工商議政務,你便在旁研墨蘸筆。可有疑議?”
薛衍愣愣的反應了一會兒,方才搖頭說道:“……沒有。”
永安帝眼見薛衍呆愣愣的模樣,忍不住勾了勾嘴角。擺手說道:“今日且不用你伺候筆墨。你且家去,待朕與太上皇巡幸骊山歸來後,你再來當值。”
薛衍被永安帝弄的一頭霧水,怔怔的愣了好一會兒,方起身告退。離開顯德殿時,還能聽到裏面君臣頗有默契的朗朗笑聲。
帶這滿肚子狐疑回至衛國公府,薛衍忙将顯德殿發生的一切如實告知父母。豈料平陽長公主與薛績也是相視一笑,帶着薛衍看不懂的笑意摩挲着他的脖頸說道:“傻孩子,這是陛下有意提攜你呢。臨朝聽政這種事情,連太子殿下如今也沒有機會。倒是叫你白撿了這麽個便宜。今後也要好好當值,千萬別辜負了陛下的栽培。”
雖說東宮每日的小朝會場面比不上滿朝文武皆列在班的大朝參。可是永安帝每每有何重大舉措,皆是在每日的小朝會上先同心腹臣子商議妥當,才拿到大朝參上扔給衆臣讨論。可見東宮小朝會才是永安帝的執政核心所在。如今薛衍有幸位列其中,雖然只是個不能說話只能聽的小啞巴。但是随着薛衍的年齡漸長,随着永安帝對朝廷的掌控漸深,薛衍在顯德殿呆的每一天到了将來都是資歷。
想到這裏,平陽長公主和衛國公薛績心下卻是愈發的百感交集。
當日宣武門之變,平陽長公主和衛國公礙于身份道義,并未偏頗任何一方的保持中立。
其後永安帝在東宮登基,太上皇雖明言退位,卻沒有搬出太極宮。擎王府潛邸舊臣與顯德老臣在朝堂上也是勢同水火,互不相讓。父子兩人更因着那一把龍椅形同陌路。
平陽長公主身為太上皇最寵愛器重的女兒,要說對永安帝一點兒芥蒂都沒有,那是欺心之談。
永安帝明知平陽長公主對他抱有不滿,卻礙于平陽和衛國公在軍中的威名,以及兩人對他的救命之恩,更兼有對兩人的愛才之心,只能故作不知的懷柔安撫。饒是如此,之前也一直沒能找到症結所在。
如今薛衍既已回歸衛國公府,平陽與薛績只這麽一個失而複得的兒子,必然愛如珠寶。永安帝不必多言其他,只要明确表露出他對薛衍的看重提攜之意,天長日久,想必平陽和薛績都明白,該怎麽做才對大家都好。
這些城府心機薛衍未必不懂,只不過事發突然,他一時間沒能想得通透。待腦袋清醒了,人也回過味來。一時頗有些忐忑不安。
不知道是否因自己的存在,給衛國公府帶來了麻煩。
知子莫若父母,平陽長公主和薛績眼見薛衍沉默不語。開口笑道:“這些事情皆不與你相幹。你年紀還小,只要記得陛下是陛下,他也是你的舅父。既然他有意提攜你,你好好當值就行了。其餘瑣事,還有阿耶阿娘呢。”
薛衍默然良久,上前摟住平陽長公主和薛績道:“謝謝阿耶阿娘,我會好好當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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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