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湯泉
骊山,自古以來便多奇聞趣事。據說當年女娲補天在此;其後幽王“烽火戲諸侯”在此;再後秦始皇将寝陵駐跸在此;盛唐時某先為人媳後為人妾的羞花美人溫泉水滑洗凝脂亦是在此……
看着白雪皚皚,青松翠柏之間隐約顯現的鬥拱飛檐,宮闕樓臺,薛衍只覺得一股子風流韻味撲面而來。
平陽長公主看着愛子撲在車窗前一個勁兒往外探頭的模樣,開口笑道:“坐車久了,身子骨也乏了。要不我們出去走走罷?”
考慮到工作需要,薛衍在後世跟組時也曾練習過騎馬,但是他的騎射功底充其量只是能騎上馬慢跑幾步而已。
永安帝帶領後宮椒房、滿朝文武巡幸骊山,随行官員不分文武皆騎馬而行。平陽長公主雖為女流之輩,卻也曾行軍打仗,又有衛國公薛績騎馬在先,她原也想騎馬陪同夫君,奈何薛衍的騎射功底不給力,平陽長公主最終只好帶着薛衍乘車。一路颠簸下來,真是比騎馬還累幾倍,骨頭架子都快散了。
薛衍聞聽平陽長公主的提議,又見此時已到骊山腳下,再不必騎馬疾行,便開口笑應。頓了頓,又補充道:“從長安到骊山的官道也太颠簸了,合該修一修路。還有這馬車,也該好生改造一番。”
連個減震都沒有,可不颠簸死人了。
再者說來,倘若這一路都是柏油馬路,就算乘坐沒有減震的馬車,也不會颠簸成這個模樣。
平陽長公主看着薛衍從馬車上下來後,站在原地捶腰捏胳膊的酸疼模樣,開口笑道:“傻孩子,從長安到骊山這一路官道且算是好的。你沒見咱們從幽州回來那一路,更是颠簸難行。只不過幽困于馬車之內,原就比騎馬更感覺颠簸。衍兒要是不想每次出來都頭昏昏的渾身酸痛,還得盡快鍛煉騎射才行。”
頓了頓,又笑道:“何況朝廷也不是不想修路,只是如今國庫空虛,接連幾年遭災,陛下又免了百姓明年的賦稅徭役,更不能行了。”
薛衍聞聽平陽長公主的解釋,微微一笑,随口說道:“也不盡然。”
大褚修路困難,不過是石材難取工藝落後,倘若換成後世的某些手段,諸如以炸藥開山,以碎石水泥鋪路,再佐以瀝青鋪面——不過瀝青也有不好的地方,提取方法很麻煩就姑且不提,最令人頭痛的是提取過程也很容易損傷肌膚,引發黑變病,衍生痤瘡、黑頭、類似扁平疣的皮膚贅生物,還很容易造成燒燙傷。怎麽想都覺得惡心又恐怖。
薛衍恍惚記得,上輩子看到過一個資料,說我國倒是有一座天然的瀝青礦。是世界僅有的兩大天然瀝青礦之一。在哪兒來着……好像是在被譽為魔鬼城的新疆烏爾禾附近。不過現在的西域好像也不是大褚的……吧!
這麽想來,倒是水泥馬路更方便安全一些。只是水泥路建成後需要凝固,不像瀝青路建成後可以立刻投入使用。而且水泥的性質比較硬脆,建成後道路不連續,舒适度也相對較差。
不過施工方便,造價更低,也算是可取之處了吧?
默默沉吟了一會子,只聽平陽長公主笑問道:“衍兒想什麽呢,這麽入神?”
薛衍回過神來,愣愣的搖了搖頭,開口說道:“沒什麽,就是胡亂想想。”
平陽長公主見狀,但笑不語。
衛國公薛績、鎮國公魏無忌、魯國公蔣志帶着魏子期和蔣悍騎馬過來,開口笑問:“娘兒兩個聊什麽呢?
薛衍同父親和幾位長輩同輩見禮,平陽長公主則笑回道:“坐馬車久了,有些乏累,下來走動走動。”
騎在馬上的蔣悍裂開大嘴,晃了晃馬鞭笑道:“這天兒就該騎馬才好。衍兒你像個小娘似的窩在車裏,頭昏不昏?”
未等薛衍開口,平陽長公主一臉陰森森的道:“聽五郎話裏頭的意思,很瞧不起我等女流之輩?”
蔣悍只感覺脊椎一涼,忙縮頭縮腦的賠笑道:“殿下息怒,口誤,口誤,純粹口誤。”
薛衍看着蔣悍沒出息的樣子,不覺莞爾。
陛下儀仗已至骊山腳下,車隊的速度也愈發緩慢下來。衆人索性板鞍下馬,也随着平陽長公主和薛衍慢行。
魏子期悄然至薛衍身旁,開口說道:“到了湯泉宮後你暫且休息一日,我來教你騎馬可好?”
薛衍聞言,笑着回道:“多謝魏師兄。”
說說笑笑間,衆人已至湯泉行宮。頓時感到氣候比之山下時溫潤了許多。行宮內種植的草木花樹,更是姹紫嫣紅郁郁蔥蔥,恍若仲春時節。
因衛國公薛績還擔負着駐跸安全事宜,遂自行離去不提。平陽長公主則帶着薛衍先行到了筍殿歇息。
及至入殿時,薛衍看到殿側有一溫泉湯碑,其石瑩澈可照人形影,頗為可觀。在旁引路的宮俾見狀,笑着說道:“這是玻璃碑。據說是北魏艾陵伯元苌所撰。”
薛衍笑了笑,不知怎麽又想起後世的玻璃來。便站在這座玻璃碑前把玩了一回。平陽長公主見狀,駐足一旁盈盈笑看。
那宮俾只得再次躬身欠禮,口內說道:“還請長公主殿下與世子入殿沐浴更衣,少時陛下會在飛霜殿設宴。”
言下之意,提醒平陽長公主和薛衍不要多做耽擱,以免耽誤了晚膳。
平陽長公主點了點頭,因笑問道:“太上皇在哪個殿歇息?”
那婢子躬身應道:“太上皇陛下在禦湯九龍殿。”
平陽長公主笑向薛衍道:“筍殿離飛霜殿且不算近。只不過我圖這邊清靜寬敞,倒是忘了路途奔波了。既如此,我們也快些罷。”
薛衍聞言,自然笑應。
沐浴更衣後,已是掌燈時分。湯泉宮各處皆是燈火通明,遠遠望去,只見山巒隐映間星星點點,雕欄玉砌,亭臺樓閣皆籠罩在山間薄霧之中,越發給人以仙氣缭繞之感。
一路逶迤至飛霜殿賜宴之所,還未曾入殿,已聞得鐘罄絲竹之聲,舞姬女樂在殿上胡旋飛轉,展臂回腰,皇室公卿與文物百官皆坐于大殿右側,間或席位仍由空缺。至于上首的永安帝和太上皇之席位,與大殿左側妃嫔皇子公主之席位,亦是空缺。
平陽長公主自然是以衛國公家屬的身份過來,所以帶着薛衍在大殿右側找到自己的席位後,端然跪坐。身旁便是鎮國公魏無忌與鎮國公夫人,眼見平陽長公主與薛衍入座,忙笑着問候寒暄。
不一時,衛國公薛績和魏子期也回來了。兩人之後,大多年邁老朽,勳高權重的顯德舊臣顫顫巍巍的入殿。及至文武百官皆列在位,永安帝、太上皇和後宮妃嫔皇子公主才姍姍來遲。
衆人起身跪拜,恭迎永安帝與太上皇。太上皇許久不曾經過這樣的熱鬧,興致頗好。在上首與永安帝推杯換盞,談笑風生,兩人看起來頗有些父慈子孝的意味。
唯一可惜的是湯泉宮賜宴的飲食不合口味。也沒有薛衍後世旅游時吃過的烙糕、禦潑面和南沙餅。讓吃貨薛衍略覺惋惜。
永安帝端坐在上首,居高臨下,自然對薛衍舉着筷箸挑挑揀揀的舉止一目了然。想到行路時薛衍同平陽長公主的閑聊,永安帝微微一笑,開口問道:“聽說衍兒對長安到骊山的這一路官道頗有些非議?”
薛衍立刻提起神來,忙起身離席,開口說道:“啓禀陛下,衍兒不敢。衍兒只是覺得這一路官道可以修建的更好,更寬闊,更平整。如此一來,陛下再次巡幸骊山時,則不必遭受這番車馬之颠簸。”
“哦?”永安帝饒有興味的挑了挑眉,将筷箸放在食案上,開口說道:“朝廷并不是不想修路,只不過是國庫空虛,難以為繼。衍兒若是有更好的法子,可以使朝廷花費在修路上的銀錢更少,而修出來的官路卻更加寬闊平整,不妨一提。”
薛衍黑漆漆的眼眸掃過殿內正支楞着耳朵聽他們君臣奏對的文武百官,笑的很是羞赧的道:“這麽大庭廣衆的,我不好意思說呀。要不我回去後跟舅父私底下說罷?”
永安帝看着薛衍眨巴着眼睛裝嫩的模樣,心下惡心了一會兒,方才擺手笑道:“今日朕宴請太上皇與諸位臣工,本就是想讓大家放松一下。既然如此,那就不提政事了。”
薛衍松了口氣,忙回身坐下。坐在身側的魏子期似笑非笑的看了過來,燭光輝映下,似乎整日裏沉默寡言的魏子期也因着湯泉宮的風水松散了一回。薛衍只覺得對方漫不經心地一瞥,竟有些風流俊逸的招人感覺。
察覺到自己在想什麽,神魂微微蕩漾起來的薛衍悚然而驚,忙回過神來,眼觀鼻鼻觀口口觀心,容色嚴肅的飲了一杯西域新貢的葡萄美酒。
霎時間,心肺涼快許多,人也清醒了不少。
然而令薛衍更沒想到的是,欣然飲宴過後,薛衍本想跟着父母回筍殿泡湯泉,豈料衛國公薛績則指着默默站在一旁的魏子期笑道:“湯泉宮乃是皇家行宮,在這裏安全得很。衍兒與你師尊周游天下,想必是閑不住的性子,且你這年歲也是熱愛玩鬧的時候。很不必拘着自己陪伴我和你母親。跟你師兄泡湯泉閑話兒去罷。倘若晚了,就與你師兄同榻而眠。反正你們自幽州相識,很是默契相投。”
薛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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