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狗血武俠(4)

宋疏回到歸雁山莊, 第一件事情便是吩咐燕聆打水沐浴。他素來喜淨,落水之後即便衣服幹了也還是有點不自在,更何況又與某個無恥之徒打了一架, 還被他咬了嘴巴,宋疏現在覺得自己渾身上下都不幹淨了。

燕聆站在浴桶旁邊伺候他洗頭發, 期間把那面具揭掉了,總算是讓這張可憐見的漂亮臉蛋露出來放了一會兒風。

“教主,您怎麽不開心啦?”燕聆用食指輕揉他微蹙的眉心, 柔聲安慰道, “江謄的事您不必着急,這不才和他見了兩面嘛, 這個人難搞是江湖上出了名的, 我們慢慢來。”

宋疏閉着眼不說話,但是抿成一條線的唇瓣已經表明了态度。

“您就想,他只是味解藥, 睡了就丢了,說不定到時候他還會求您不要抛棄他哩。”

“你真以為他這種人可以用完就丢?”宋疏終于開口了, 聲音淡淡,“憑江謄的實力,我若真的開罪于他,他追過來把我攬月教掀了都未必不可能。”

“那……”

“而且, 等他知道了我是魔教中人會如何想?會對我手下留情嗎?”

燕聆沉吟。

“以江大俠的性子,恐怕會親手将我除掉。”

“那我們……還要繼續接近他嗎……”

宋疏輕輕嘆了一口氣, 沾水的指尖理了理自己鴉色的發鬓,“沖雲門那邊進行得如何了?發現那人蹤跡沒有?”

“還沒, 但是我們發現幾名弟子有修煉垂鳳魔瘴的痕跡, 想來應該很快了。”

“如此把江謄放在眼下最起碼好過讓他回沖雲門, 給我們的行動增加變數。”宋疏緩緩睜開眼,眸底毫無波瀾,“知己知彼,既然有一日我終要和沖雲門為敵,能事先摸清這位首席弟子的實力自然是更好。”

燕聆恍然大悟,這才明白宋疏的用心所在。

“不過……不知道殷複寒找他又有何企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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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說什麽?”

“沒事。”頓了頓,宋疏換了一個口吻,擡起頭望向她,“商越呢?還沒回來麽?”

“商護法不是一早去黃鶴谷了嗎,哪有那麽快啊。”

宋疏一愣,然後才想起來他給商越派的任務,原本舒展開來的眉頭又擰了起來。

“您……這是想商護法了?”燕聆有些好笑,試探着問。

“……”

宋疏沒吱聲,攬着膝蓋慢慢地沉到了浴桶底部,鼻子以下連嘴巴都埋進了飄着花瓣的熱水裏。

“……嗯。”半晌,他悶悶的哼了一聲,把面前的一瓣茶花吹跑了。

“那我這就傳書讓他快馬加鞭飛回來!”燕聆知道他是受了委屈要人哄哄,心瞬間化成一汪水,“頭發已經洗完啦,您想泡就再泡一會兒,毛巾給您擱這裏了,啊。”

宋疏沉浸在思緒中沒聽到她說的話,好半天以後才反應過來人已經跑出去給他傳信了,宋疏有點窘,其實他也不是一定要見到商越,他只是……想撸小狗了。

要是有只毛茸茸的小狗給他抱抱,給他摸摸,就什麽煩惱都沒了。

宋疏站在屏風後擦拭頭發,外面傳來了輕微的腳步聲,他也沒多想便道,“燕聆,我的腰帶挂在門口了,幫我拿進來。”

沒動靜。于是他又叫了幾聲燕聆。

木門發出輕輕的吱呀聲,他那銀絲勾勒的腰帶被一只手遞了過來,但是宋疏分明瞧見那手不是燕聆的,他微微一愣,越過屏風去看向對方。

陸青衡正站在屏風外,漲紅了臉,眼珠子心虛地轉來轉去,“……雲臻…兄,你的房門沒關,我、我聽到你喊,就進來了。”

陸青衡說完以後,小心翼翼擡眸去看宋疏,那人站在屏風裏面,只露一雙眼在上面看着他,平日裏冷冷淡淡的眼被水汽氤氲後,猶如霧罩秋波,水珠自額前美人尖緩緩滾落,滑過眉心那一點朱砂痣,鮮妍得像一副水墨畫。

少年立刻低下頭不再和他對視,然而又看到屏風後他的身形,從上到下,風流順着曲線往下淌,隐隐約約的疏淡身影,全是誘惑。

手裏的腰帶不知何時被接了過去,陸青衡站在原地喃喃自語,忽然反應過來自己的行為有多失禮,于是少年立刻出了屋子掩上房門,結果一抹鼻子――兩道熱液淌了下來。

……丢人丢大發了。

緊接着身後的房門便開了,一股清淡冷香飄散開來,陸青衡站在宋疏面前低着頭,視線左右躲閃,就是不敢看他。

“陸少爺為何總要喚我姐姐?”宋疏理了理自己的衣袍,溫聲問他,顯然是聽到了方才陸青衡在他屏風外的低語。

“我,我也不知道。”陸青衡仍舊垂着頭,手捉緊了自己的衣擺,“抱歉,可能因為雲臻兄很漂亮,太漂亮了,所以……”

這人長得太美了,總覺得喊兄長有哪裏不對味,又興許是陸小少爺原本是喜歡女孩子的,卻對一個男子動了心,心上人的模樣和多年夢想中的情人完美重合,一時間便分不清性別了。

但這樣到底是在冒犯對方,陸青衡心中忐忑,肩背緊繃,低着頭仿佛在等待宋疏的裁決。

然而,預料中的冷淡卻沒有出現,他聽到了輕輕的一聲笑,一只手覆上了他的發頂,在他的發上摩挲了幾下,陸青衡愣愣地擡頭,瞧見了宋疏唇角微微揚起的弧度。

他沒生氣!還摸了自己的腦袋!嗷嗚!

陸青衡的眼眸“唰”地就亮了,目光灼灼盯着眼前人,少年明朗的臉龐上綻放出燦爛的笑容,“雲臻…兄是不生氣嗎?那我以後可以喊你姐姐嗎?我可以……可以喜歡你嗎?”

一連串的問題接踵而至,少年就是這樣容易滿足,心上人一個笑容就點亮了整片天,若不是強行克制着,他甚至都想撲過去緊緊抱住這人,蹭一蹭,仔細聞一聞那好聞的香味是從哪兒傳出來的。

……然而,心上人遞了一方帕子給他。

雪白的帕子上繡着一枝白梅,散發着同樣的清冷香氣,男生雙手接過,靠近聞了聞,忽然想到自己方才流了鼻血,又趕緊離遠了些。

不對,心上人好像就是給他擦鼻血用的……

“……”

“不生氣,但…下次還是莫要這樣了。”宋疏含笑答了一句,随後飄飄然離開了。

……

此舉可能有些過,不過陸青衡那亮晶晶的眼睛屬實可愛,宋疏看着喜歡就上手順了順毛,用前兩個世界學到的話來說,就當是摸不到小狗的“代餐”吧。

然而還沒有走出兩步,他忽然聽見幾道劍刃劃破長空的聲音,擡眸望去,不遠處的圍牆上正坐着一個人。

男子一條長腿踩住圍牆,一條随意垂下,正面無表情地把玩着一把雪白的劍,墨發和衣擺在空中飛揚,恣意而潇灑。

這身姿……不是江謄又是何人。

……

宋疏繼那日“勾引”了江大俠的小師弟并被抓包後,已經數日沒有在對方面前出現了,他認定自己和江謄八字不合。他從最初就不該打這人的主意,現在非但沒有拉近關系反而越來越糟,甚至讓他對自己提防起來。

但誰也沒想到,沒過幾日兩人就一同跌下了山崖。而且是在一個伸手不見五指的黑夜。

“宋公子真是路見不平拔刀相助啊,此等俠義心腸,在下佩服。”江謄撣去身上的泥土和枯葉,俯視着地上那個人影,涼涼道。

宋疏坐在地上沒吭聲,是他理虧,無話可說。

事情有些離譜,原先他只是在山莊附近的山林聽屬下彙報事宜,忽燃聽見不遠處傳來打鬥聲,此時天色已晚,他靠近後仔細辨認,才發覺竟又是江謄和殷複寒。

而且殷複寒這次早有準備,帶了好些高手對江謄圍追堵截,借着昏暗的天色,他那些毒蟲蛇蟻更加防不勝防,隐約見有東西朝江謄處蹿了過去,宋疏不用多想便決定出手幫他。足尖輕點,幾道劍光淩厲地劈去,要把男子腳下毒物掃開,結果對方的立足之處卻發出了一聲斷裂的“咔嚓”。

――江謄其實站在了山崖邊的一棵老樹上,原是想借此把毒物引下山崖,結果……樹枝給他砍斷了。

宋疏也因為沒看清腳下而踩了空,兩個人就這樣一起落了下去,江謄雖然運功緩解了大部分的沖擊,但因為給他當了人肉墊子,還是發出了一聲悶哼,并且緩了好一會兒才重新站起身。

宋疏則默默坐在原地,能看見一個算一個,把一并落下來的毒蟲用劍戳死。

“抱歉。”他悶聲道。

“這裏太黑了,不到天亮找不到路,将就過一夜吧。”

江謄卻沒理會他的道歉,提着劍就往別處走,順手砍斷枯枝雜草,宋疏也不認路,也看不清,只跟在高大的男子身後慢慢走。

然而沒過多久,江謄耳畔傳來一聲輕微的痛呼,凝神一聽,他手裏的劍抛出去,快準狠地将一游動的物體釘死在地上,然後挑起一看……扭曲的蛇身在月光下泛着幽幽綠光,是一條竹葉青。

于是他立刻俯身,封住宋疏小腿至腰側的幾個穴位,“運功,把毒逼出來。”

那蛇一口咬在了腳腕上,整條小腿都變得有些涼,宋疏緩緩在原地坐下,卻是搖了搖頭,“我不能運功。”

不能運功?江謄微微皺眉,“為何?”

他穴位封得及時,以對方的內力逼出毒素并不困難,只要毒血排盡就沒什麽大礙了。

然而宋疏沉默片刻,只輕聲重複了一遍,“就是不能。”

“……”

黑暗中,江謄輕輕笑了一聲,然後站起了身,“那麽,随你。”

說完,他就提着劍走了。

宋疏抿了抿唇,他的小腿已經開始發麻,膝蓋以下逐漸失去了知覺。江謄給他封的穴道只能減緩血液的流速,并不能完全抑制毒素擴散,他必須得想辦法把毒血擠出來。

手指從膝蓋處施以內力往下按壓,然後用力擠壓傷口,然而效果一般,麻木之感幾乎沒有減緩多少,反而愈發地疼。

心髒跳動加快,宋疏額角滲出了薄薄一層汗,正試圖催動內力,那屬于另一個人的腳步聲卻又出現了。

江謄一言不發地蹲下身,托起他被咬的那條腿,帶着薄繭的手指摸索着找到傷口,他低下頭,唇瓣附上了宋疏的腳腕。

血液從傷處流進男人口中,濕潤溫熱的唇貼着小腿冰涼的肌膚,吸吮的力道帶來酥酥麻麻的感覺,宋疏看着黑暗裏那個模糊的輪廓,默默抓緊了衣衫的布料。

毒血被吐在一旁的枯葉上,江謄反複吸了好幾遍,又扯過他的手腕把脈确認脈象平穩,最後才放了開來。

只是這一次再要起身的時候,他的衣擺被人捉在了手心。

宋疏仰着頭,月光下能看清一點清潤眸光,他的聲音溫和平靜,像風飄在夜裏:“江大俠才是真俠義心腸,江湖上傳言果然非虛,在下多謝大俠救命之恩。”

江謄站了片刻,喉嚨裏發出一聲意味不明的笑,從他手中把衣角抽走了。

宋疏也不在乎,餘毒讓他的頭腦還有點發暈,他撐着地向後靠在一根樹幹上,也不知道江謄又去哪了,會不會再回來。這段時間過去了很久很久,一直到他有些困了,才再次聽到了男子的聲音。

“別睡,我找到一處山洞,跟我走。”

宋疏揉了揉眼睛,坐在地上向他伸出了手,男子停頓片刻,把劍鞘伸給了他。

宋疏握住那劍鞘,借力站起來,然後就這樣在黑暗裏被江謄用劍牽着,去往他所說的山洞。

看不清腳下很容易被絆,宋疏一不小心磕了一下,鼻子撞在男子堅硬的背肌上,有些發酸。對方的步伐頓了頓,手裏的劍鞘默默與他縮短了距離,兩人的手指貼在了一起,傳來不同于兵器的溫熱觸覺。于是腳步變得更加平穩。

這山洞可能是有人住過,裏面有一股很小的山泉,有鋪着草席的石床,江謄還生了把火,火光映照中雕刻般的側臉愈發英俊而深邃,眼底透着幾分捉摸不透的冷然。

宋疏坐在石床上,借着光察看自己的傷口,現在正朝外面滲着鮮紅的血液,應該是沒問題了。

江謄走過來,扯了一片幹淨的衣服給他包紮,宋疏打量着他俊美無俦的臉,和垂下的濃密眼睫,淡淡開口,“江大俠對所有人都這樣心軟麽?”

“不是。”骨節分明的手指利落地固定住布條,江謄語氣比他更平淡,“我只對好人心軟。”

“這麽說,你覺得我是好人了?”

“如果你方才是為了救我,而非替那人解圍的話。”江謄擡眸掠了他一眼,“現下我已經知曉他的身份,倘若他再敢來犯,江某必取他性命。”

“你別這樣看着我,我同他不是一夥的。”宋疏把腿收了回來,長眉微蹙,“你殺他,我會高興。”

江謄眉梢微揚,不置可否。

見他态度不明确,宋疏便又去觀察他的神色,于是就瞧見了江謄嘴角還沾着的血漬。手裏的帕子方才濕了水,他換了一個幹淨的角落,輕輕覆上了對方的唇角。

江謄的瞳孔倏然一凝,立刻向後退了一退,然而血跡已經被拭去了,宋疏把帕子扔到一邊,轉而打量起他腰間挂着的精巧玉雕。

“這個是什麽?”

“……與你無關。”

江謄說是這樣說,但竟然一動未動,而是任由宋疏從他腰間把玉雕取下來仔細打量,然後又親手挂回去。期間他的目光一直沉沉地落在宋疏臉上,似乎是在觀察他的反應。

“師父給的信物,辟邪用的,并無特殊含義。”見他實在是感興趣,江謄才解釋了一句。

“造型很別致,我從未見過。”宋疏也點到即止,然後換了個話題,“聽說沖雲門的裴掌門很看重你,如此看來應該不假?”

“江某自幼喪失雙親,師父一直待我親如生子。”

“哦。”

他應完這聲便安靜了下來,反倒是江謄覺得奇怪,“為何問及我的師父?”

“好奇。”宋疏淡淡一笑,擡眸望向對方,“江大俠的一切,我都很好奇。”

江謄眸光微閃,沉下臉色盯着他不語。

“江大俠先前為何如此排斥我?那日聽牆角只是偶然,并非故意而為。”

“落水呢?”

“……”

“不如你先告訴我。”江謄道,“接近我是什麽原因?”

“想結識大名鼎鼎的江謄大俠不是人之常情麽,我以為你該習慣了?”

“恐怕事實未必這樣簡單。”

“江大俠,人太聰明往往不好。”

宋疏撐着石床貼近他幾分,仰着臉從低處對上男子的視線,眸光流轉,薄唇輕輕開合,“若我說,我同那陸小姐一樣,也喜歡江大俠呢?”

江謄一愣,鷹隼般的眸緊緊攫住眼前之人。

“算了,說了你也不會信。”宋疏退了回去,盤膝端坐在了石床中央。

半晌之後,他聽到江謄微沉的嗓音,“我不喜歡男子。”

“這麽說……你有傾慕的女子?”

“……未曾。”

宋疏勾了勾唇角,然後兩人皆不再開口。

打坐對于習武之人是家常便飯,無論是悲傷或是興奮,又或者心浮氣躁,打坐練功都是平息情緒最簡單的方式。

等到真氣在體內運轉兩個周天,江謄忽然感覺肩頭一重,鼻息間傳來了一陣清冷的淡香,格外的好聞。

緩緩睜開雙眼,他側眸看向偎在自己身上那人,宋疏呼吸平穩綿長,濃密的眼睫猶如蝶翅般安靜垂着,顯然已經睡熟了。

江謄把人放平在了石床之上,随後退到了床下,繼續盤坐運功。

……

一夜無話,林間的山洞靜谧而安好。

江謄次日醒過來的時候,石床上的人已經不見了,不過很快,他聽到不遠處隐隐約約傳來了說話聲。

提劍走出山洞,江謄在一片柔軟的晨曦中看到了兩個人影。

身着勁裝的男子半跪在地,握着宋疏的腳腕查看傷勢,而他低垂着頭,溫柔而漫不經心地撫摸對方的發頂。

然後……他把那勁裝男子拉了起來,光/裸的足白玉秀美,輕輕踩在對方的鞋面上,與他接了一個纏綿悱恻的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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