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 浪漫民國(6)
傅從深這日和舊友見面, 就約在宋疏原先唱戲的大飯店。他問宋疏要不要同他一道去,宋疏要去,眼見就快要到年關了,他想去看望方師父。
方師父還在戲臺上唱戲, 唱的《長生殿》的唐明皇, 生角不如旦角易出彩, 但方師父的唱腔是京中一絕, 宋疏漸漸就聽得入了神,直到一道稍顯尖銳的嗓音在耳後響起來。
“喲,這位可是稀罕客啊,怎麽不去伺候您的傅爺, 跑來我們這個小破戲班子啊?”
宋疏回頭一看, 是位旦角扮相的人物,他細細辨認之後才認出來, 是方師父的另一位弟子,叫趙飛雲。
“趙老板。”宋疏對他颔首,并不願意和對方起争執。
誰知道趙飛雲仍舊捉住他不放, 嘴角輕蔑的勾起,聲音也提将起來,“前幾天聽說你勾搭上了貴人,知道你是飛上枝頭變鳳凰了, 變成鳳凰你就飛走呗, 還回來做甚?當初個寧死不屈,清清白白的樣子,還不是給人做了傍家兒?”
宋疏莫名其妙的看着他, 也不知道自己是得罪了對方, 他們的位置離後面的舞池、離前頭聽戲的人都近, 趙飛雲喊了這一嗓子,不少人都看了過來,落在宋疏身上的目光飽含着試探和輕蔑,讓他很不舒服。
“我找方師父,與你何幹?”
“你還有臉來見方師父,也不怕髒了他的眼!”趙飛雲道,“有本事你就真做了傅太太再回來,也好提攜提攜我們,是不是啊?”
此話一出,周圍甚至傳來了嘲笑聲,多是覺着此話太癡心妄想,他不自量力。
宋疏眉頭緊蹙,想要離對方遠一些,結果趙飛雲捉住了他的手不給他走,言語愈發尖銳。
忽然,一道懶洋洋聲音插了進來:“都說什麽呢?這麽有意思,也說給我聽聽。”
傅從深不知道什麽時候從樓上包廂下來了,正邁着長腿從舞池裏上來,嘴裏叼着根沒點燃的煙,漫不經心地打量着周圍的人,最後輕飄飄地落在趙飛雲身上。
“傅……傅爺!”趙飛雲愣住了,起哄的客人傻了一半,剩下的僵在原地,逐漸露出惶恐之色。
舞池裏只剩下留聲機裏流淌的樂曲,臺上咿咿呀呀的唱戲聲也停了,傅從深像是沒發覺衆人畏縮的情緒,又問了一遍:“剛剛不是挺開心的嗎?怎麽着我一來就啞巴了?啊?”
他神色淡淡地鉗住了那姓趙的手腕,嘩啦一揚手,直接就把人給掀倒了,摔地上坐了一個屁股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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嘶――
“真是晦氣。”傅從深把宋疏攏進懷裏,托着他的手腕瞧了瞧,果真有了一道紅痕,于是他拉下臉,貼在他耳邊小聲訓,“怎麽回事啊,你就這樣給人欺負?”
……他只是還沒來得及反擊。
沒給宋疏辯駁的機會,傅從深直接摟着他的肩,帶着他在所有人的目光中轉了一圈,“看好――”
男人擡手拍了拍懷裏人的腦袋,狹長的眸微微眯起,警告意味十足:“宋疏,我的祖宗,都給老子記住喽!”
舞池裏頭寂靜了一瞬,随即響起附和聲,視線重新聚焦在了宋疏身上,輕蔑瞬間褪去,全部變成了驚嘆和欽佩。
宋疏耳根子微微有些發燙,倒不是被這些人看的,純屬是因為傅從深這個形容,他面不改色,唯有嘴巴動了動,用僅有男人能聽到的聲音在他耳邊反駁:“……胡說八道。”
“怎麽就胡說了?才讓你出來這一會兒你就被欺負了,不是我祖宗是什麽?”
“我沒有……”
“傅、傅爺。”兩句話的功夫,原先在臺上唱戲的方師父終于從前頭一路跑了過來,額頭上吓出了冷汗,一邊抖着要手為傅從深點煙,一邊瞄了眼蹲在地上大氣不敢出的趙飛雲,“對不起傅爺,我真想到這個不長眼的會欺負……欺負……宋先生,您大人有大量,千萬別跟他一般計較。”
傅從深沒答應,他知道方師父和宋疏關系好,這事兒自然也當交給宋疏決定,他走到一邊抽煙去了。
舞池裏頭人見他得了空,立刻滿面堆笑地想上來獻殷勤,只不過男人稍微一皺眉,又被吓得不敢動彈。
宋疏自然不至于同的方師父的徒弟計較,也不再看那人一眼,與方師父說了一會兒話便回到了傅從深身邊。
“我怎麽說你是好!非去擠兌他做什麽!就那麽看不得人好麽!”方師父這才有空去攙趙飛雲,擡手狠狠敲在人腦門上,把人逼出了眼淚。
“我、我也沒想到傅爺真的把他當回事兒了。”趙飛雲一邊抹淚一邊瑟瑟發抖,顯然是被剛才傅從深的眼神吓壞了,片刻之後又抽噎道,“可是師父……他跟了傅爺,您要怎麽跟賀先生交代啊。”
“……我還能怎麽交代?傅爺是我能違抗得了的人麽?”方師父嘆了一口氣,把這個徒弟攙回了後臺,“希望賀先生能饒過我吧。”
……
舞池裏,傅從深摟着宋疏伴着音樂輕輕地晃,眼簾半阖,把他的一颦一笑都映在眸底。
宋疏今日穿了一件翠綠的小襖,又細又白的脖頸像插在瓷瓶裏的嫩藕,從瓶口露出小半截,那張臉更是因着剛才那一出泛出了淡淡的粉,看起來霎是勾人。
“本來還想帶去你見見我發小,現在算了,我有別的話想同你說。”傅從深把人抱近了些,低頭吻了一下他的眉心,“我想娶你過門,好不好?”
宋疏微微一愣,“怎麽突然說這個?”
“你不是不樂意當我祖宗麽?”男人的手從後面扯落了他的發繩,讓他的長發散開,然後低頭過去依戀地嗅聞:“――那就做我太太吧。”
“……”宋疏沒吱聲,只是乖乖被他抱着,垂眸在思索些什麽。
舞池裏相擁的場景從二樓的長廊看去一覽無遺,賀遇舟盯着這兩個皆不陌生的人影,慢慢掐滅了手裏的煙,神色晦暗不明。
……
宋疏那日還是拒絕了傅從深的求婚,他心裏有個疙瘩沒解開,所以不想讓對方就這樣得逞。傅從深似乎預料到他會拒絕了,也不氣惱,反而對他越來越體貼溫柔。
他知道這種事情急不得,但只要他一直把人圈在身邊,遲早把他惦記的人都趕跑,遲早生米煮成熟飯。
轉瞬間就到了年關,宋疏想出門,傅從深正好就帶他置辦年貨,原先傅南鈞也是要跟着的,但人實在是太多,帶着小孩兒不方便,宋疏就把他留在了家裏。
也是幸好沒帶他,否則騷亂發生的時候,宋疏還真不知道該怎麽辦。
在集市上買完東西,一行人準備打道回府的時候,街道的人群突然騷亂起來。槍聲和玻璃的碎裂聲同時在耳邊響起,驚恐的人群尖叫着四處逃竄,衆人還沒明白怎麽回事,身邊的的玻璃外就扔進來了兩顆手liu彈,只聽“轟隆”兩聲巨響,商店內部就炸開了。
意外發生得太突然,宋疏只感覺到被傅從深撲倒在了地上,男人高大的身軀隔絕了炙熱的氣浪,然後等爆炸的餘威散去一些後,男人一把将他拉了起來,半摟半抱地往外沖。方才還熱鬧的街道此刻已經血流成河,尖叫哭喊響成一片,随處可見血肉模糊的人。
傅從深帶着他跑,一手緊緊摟住他,一邊拔出腰間的配槍向暴徒射擊,他的槍法是一頂一的好,即便在這種情況下也彈無虛發,于是很快打通一條出路,帶他跑到了車子旁邊。
司機一直等在車上,見二人上了車立刻就要開走,結果宋疏臉色一白,按住了傅從深的手。
“我的勾玉……”
集市之前他去了店裏裁了幾身衣服,怕勾玉纏着頭發就取下來圈在了手腕上,結果剛才的兵荒馬亂地就給落下了,也不知道落在了哪兒。
按理說這種時候什麽都沒有命重要,但是勾玉哪裏是普通的東西,宋疏便是死也不能丢的。
“幹什麽你!不要命了?!”傅從深把急着沖出去的人給拽回來,簡直目眦欲裂,“想死是不是?想死你就說一聲!”
“不是……”宋疏不知道該如何和他解釋,急得眼淚都要出來了,“不能丢……”
那裏面存着勾陳的魂魄,而他根本不知道丢了會有什麽下場。都怪他越來越不小心,居然這樣重要的東西都能落下,明明前幾個世界都好好的……
傅從深本來火冒三丈,恨不得把他扒光了按腿上狠揍一頓屁股,但這會兒對上人濕漉漉的眼又心軟,因為這人看上去是真的很着急,仿佛丢了最珍貴的東西,魂兒都沒了。
心髒像被重重捅了一刀,傅從深一磨後槽牙,把人按在座位上,自己開車門下車,“送太太回去。”
吩咐司機不惜一切保證宋疏的安全,男人轉身,重新沖進了火光連天的騷亂之中。
……
宋疏被平安送回了家,但他的心始終懸在外頭,他很害怕,他害怕找不着勾玉,更害怕傅從深出事。如果可以,他寧可自己死在這一場騷亂之中也好過傅從深因此喪命。
一月的寒風刺骨,窗外北風呼嘯怒吼,聽得人心惶惶。昨夜剛下過雪,他的褲腳方才被浸濕了,正黏黏地貼在身上,屋子裏本該很暖和,宋疏卻一個接一個地打着寒噤。
直到外頭終于又傳來了車輛的汽笛聲,宋疏立刻從沙發上站起來,三兩步跑到了門口。
大門打開,身着大衣的高大男人帶進來一身寒氣,很快又被隔絕在了屋外。
傅從深摸了一把面前人的頭,對他勾了勾嘴角,把勾玉塞給了他。
宋疏懸着的心終于終于放下了。
傅從深習慣性地想摟他,想到自己身上太涼怕凍壞人,他先轉去了壁爐邊上烤火,一邊語氣輕松地同宋疏說起了剛才的經歷。
“我他娘的還以為敵人攻進城了,結果就是一群鬧事的混球,大過年的淨造孽――”
宋疏把勾玉貼身收好,慢吞吞走到了男人身後,輕聲問他:“暖和了麽?”
“啊?嗯。”
傅從深應了一句,剛剛轉過身,溫軟香玉就撲了個滿懷。
“謝謝。”宋疏抱住他的腰,靠在他肩上悶聲道。
男人愣了好半晌,才緩緩擡起手回抱了他,眼底卻流露出了一絲苦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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