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二十八

周琰最近的日子過得挺滋潤。

師父在懷, 沒有公務, 風平浪靜。

再一次将皇帝催他開府上朝的聖旨堆到一旁, 周琰拿起小廚房準備好的食盒就往江逾白的房間去了。

今天的甜食是一道“透花糍”。甜糯的糍糕被雕刻成花朵的紋樣,奶白的表皮下透出大片深深淺淺的豆沙紅。看着就令人食指大動。

糍糕也許不是那麽好消化。但這玩意兒精致, 卻個頭小,一大盤進了肚子也沒什麽——

經驗告訴周琰,如果沒有提前控制甜食的數量, 想從渴望把甜食當飯吃的江逾白手中把東西拿回來, 難度不下于“虎口奪食”——因為沒人打得過他。

周琰倒是可以一試,但是秉持着某種原則, 他不樂意在江逾白面前做這個惡人。

“吱呀”一聲推開門,周琰一眼就看見了坐在床邊的江逾白。他約莫是覺得一直躺着也挺無聊的,披了件外衣坐了起來。

外頭鋪了一層雨幕,天色有些昏暗。他就着床案上明亮的琉璃燈, 低頭看一本不知道從哪裏掏出來的話本,似乎沒注意到門那邊的動靜。

周琰在原地站了站, 等身上沾染的雨水濕氣褪得差不多後, 這才擡腳邁了進去。

江逾白似是注意到了動靜,擡頭來看, 雙肩披散着的黑發滑落了一些。水墨畫一樣的五官在燈光下映照着, 仿若玉石般晶瑩剔透。

“師父。”

喚了一聲後沒有得到回應。周琰的腳步微微頓住, 他擡眼再細看江逾白, 這才發現那張總是随性含笑的臉上似乎帶着些寡淡的沉悶。

以江逾白的好脾氣來說, 沒有給周琰一個笑容, 就約等于是在板着臉生氣了。

偏偏蕭睿的殼子和江逾白原來的不同。江逾白原來的臉面無表情時只是冷若冰霜,蕭睿的臉卻什麽都是淡淡的,一道不虞的眼神掃過來,卻讓人覺得他是從雲海上居高臨下、随時準備轉身背棄——

“跪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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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逾白輕飄飄地說了一句,矜持地擡起手,往不遠處的地上一指——

卻不料他的動作還沒有完全到位,眼前的人就“噗通”一聲幹脆地原地跪下了。

江逾白:“...............”

江逾白:“給我起來!!跪那兒去!”

周琰晃過神來,疑惑地擡起頭,卻見江逾白俨然黑了臉。沿着他手指着的方向可以看見一堆亂糟糟的絹綢衣物,被團成團擺在了地上。邊上還扣了一個小小的烘手火爐,炭還是暗紅色的,看着就很暖和。

周琰:“......”

他渾身上下一松,突然很想笑。但是顧及師父的面子,還是憋住笑意乖乖把膝蓋挪到了那堆柔軟的衣物上。

認認真真演戲卻被攪和了開場的江逾白有些不得勁,但是他還是提起精神、重振旗鼓,輕輕咳嗽了一聲,努力板起臉問乖巧跪下的徒弟:

“知道我為什麽讓你跪下嗎?”

周琰:“因為......今天的甜點送晚了?”

江逾白:“..................”

江逾白:“不是因為這個!”他被氣得眼角有些泛紅,卻不知落在周琰眼中另是一副旖旎的姿态,“你自己反省一下做錯什麽了!”

這小兔崽子拿他當貓兒哄嗎?手段還是自己教他的!

周琰愣了愣,總算正了臉色開始思考。半晌,無辜地擡頭:“真想不出來。”

倒是他這一擡頭看清了江逾白手邊的藥碗,這下哪裏還跪得住,蹭地站了起來湊到他邊上摸了摸——果然,藥碗是涼的。

“......”糟了,之前光顧着和初岚扯皮忘了喝藥,之後又沒有注意消滅證據。

眼看着小徒弟眼神掃了過來,江逾白微微往床裏退了退,低咳了一聲:“咳,那什麽......”

“師父,你又沒喝藥,藥都涼了。”周琰皺了眉頭,“初岚呢?他沒看着你喝完麽?”

江逾白不能把鍋甩到無辜的初岚頭上,解釋道:“你別去找他麻煩。我們聊正事來着,說着說着把藥給忘了......後來他就被我趕出去了。”

“你每次都找借口。”周琰有些埋怨,正想開口說什麽,雙眼對上江逾白那雙眼睛,又低了頭把話咽了回去,“......我去找春無賴給你再煎一副。”

“回來。”江逾白倒了杯茶,潤了潤嗓子,“這藥不就是涼了麽,熱一熱就行。你就把它放在爐子邊上煨着吧,我一會兒就喝。”

周琰:......

怎麽今天這麽幹脆?周琰眨了眨眼,有些奇怪。但無論如何,江逾白願意好好喝藥是件好事。于是他轉身幹脆地照做,然後把飯在一旁的食盒提了過來:“來,師父,嘗嘗這個。”

精致的透花糍往江逾白面前一擺,他最後一點興師問罪的火苗也“嚓”地一聲被熄滅的嚴嚴實實。只剩周琰松了口氣,趁江逾白不注意,悄悄用腳把那堆衣物往角落裏踢了踢。

雖然他還是搞不明白師父為什麽會生氣,但是順着毛捋準沒錯。越發覺得自己掌握了什麽訣竅的周琰沉住氣,為自己鼓了鼓勁——

師父說自己學不會哄人......看他現在不是哄的挺好的嘛!

師徒倆眼看着偃旗息鼓,又恢複了往日裏的氣氛。江逾白吃完了甜點,趁着嘴裏還有些甜味兒,把已經變得溫熱的藥碗托起來一飲而盡。

藥還有些涼。但那種難言的苦味在舌尖炸開的感覺更是讓江逾白透心涼。他把頭撂在周琰的肩膀上,半天沒能緩過勁兒來。

周琰:“......師父,真的這麽苦麽?”

江逾白細白的脖頸動了動,似乎想擡頭說些什麽,但是半晌沒能成功,只得在他肩上輕輕點了點頭,把額頭都蹭紅了。

周琰:“......”

好吧,是他多嘴了。從前要江逾白喝苦藥就跟要了他的命似的,即使換了一具身體,他也不該指望江逾白能對苦有些不一樣的反應。

據春無賴所說,蕭睿的身體受內力改造,正在進行一些隐秘和緩慢的變化,體質居然在無限往健康時期的江逾白看齊。春無賴也無法解釋這是不是江逾白的靈魂對身體造成了影響,畢竟他是個大夫,不是道士。真要找個道行高深的去問,又怕江逾白這個孤魂野鬼當場被人家給收了——

于是春無賴憤懑地翻開一本《道藏》,開始自學。倒是研究出了不少能和醫術相結合的理論,關于借屍還魂卻沒有一星半點的記載。

于是他最近又換了一本時下正火的話本,《麗娘還魂記》。他被作者的文筆感動,哭得死去活來,卻沒有任何建樹性的發現。

春無賴最終撂挑子不幹了。當然,這些周琰不打算告訴江逾白。

這麽想着,周琰嘆了口氣,從袖子裏摸出一個紙包,叉出一個圓滾滾的糖葫蘆喂進江逾白嘴裏。

江逾白嚼了嚼,瞬間覺得有了活下去的動力。又嚼了幾口,他含笑直起身來,在周琰的額頭上輕輕敲了一記。

“這味道可真熟悉。”江逾白說,“山腳下葛大爺做的糖葫蘆。”

飄渺山下零零散散還是住着幾戶人家的。有一位姓葛的大爺,年紀一把,卻和江逾白一樣最喜甜食。他做出來的東西,尤其是糖葫蘆,最得江逾白的青睐。

“葛大爺現在已經不在了。”周琰笑着回複他,“他的小兒子繼承了大爺的手藝開了個點心鋪子。”

“就憑那幾道點心,能把鋪子開到京城來?”看這糖漿的形狀,大概是新鮮做出來的。命人從飄渺山帶來顯然不現實。

而葛大爺的點心雖好,但也只是恰好合江逾白的胃口,跟大江南北的甜點師父比起來可以說是毫無競争力。

“那也是他自己努力。”周琰眯了眯了眼。他這些年來有意無意搜羅江逾白喜歡的事物在身邊,仿佛這樣就能把江逾白招來似的。姓葛的年輕人也是自己抓住了這麽個機會,現在生意做的也很不錯。

“任性。”江逾白輕輕地責備了他一句,卻連自己也沒有注意到這句話裏暗藏的笑意。

周琰趁機賣乖:“還有還有!”說着他又從袖子裏掏出了個奇醜無比的面具。比之前的昆侖奴和紅白臉都醜。青面紅舌,活脫脫一個吊死鬼。

江逾白看着這個面具,覺得自己有些窒息。卻見周琰低聲道:“我知道師父喜歡這位老先生做的面具,我就把他的攤子盤下來了,以後天天都給王府送新的。”

江逾白:“......這個,其實,你真的不用......”

他并不是審美有什麽異于常人之處,說真的這些面具他也欣賞不來。他買它們的原因只有一個:他們便宜!

江逾白:“你花了多少銀子盤下來的?”

周琰:“不多,也就一百兩。”

江逾白:“......”

也就?!

他終于知道自家小徒弟之前為什麽說沒錢了。被自己掏空了一萬兩黃金,平日裏花錢又大手大腳,他不窮誰窮!

江逾白正憂心着,卻不料門被敲響了。他喊了一聲“進來”,就見斷蒙幾步走進了房間,對着兩人行了一禮:

“王爺,公子,有客來訪。”

周琰示意他說下去,卻見斷蒙平日裏沒有什麽表情的臉也透出了一絲古怪:“回王爺,來人是蕭家三公子,蕭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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