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 五十
得到了新的“研究材料”後,春無賴再次一頭紮進了臨時搭建好的醫廬裏忙得不亦樂乎, 身邊的百姓們有個頭疼腦熱的他也順手給看了, 一時之間比江逾白和位高權重的周琰還要受百姓歡迎。
他給吳小六一通望聞問切後啧啧稱奇, 道這孩子大體已經是百毒不侵的體質了,也算是因禍得福。而趙廷圭的情況麽就相對複雜一點,也糟糕一點——他身體裏的蠱血比吳小六要純淨,體質差承受不住蠱血的活動,而蠱血本身又為了生存給他的身體提供了生機, 這蠱不僅不能解, 甚至還要維持一段日子, 倒讓春無賴犯了難。
“有辦法讓他身體裏的蠱血安分一點麽?”周琰問。他看似低垂了眼睑, 神态一如既往的冷漠,眼神卻透着複雜的情緒,讓春無賴一時都看不懂。
春無賴知道他是在物傷其類, 斟酌着說:“唔,只要有比他更純粹或者更強的蠱血進入他的身體,大概就能再保他一段時日。當然, 也不需要太多。”
周琰聽出了春無賴的弦外之意。
要說以蠱養身這回事兒吧, 周琰才是他們已知的第一例。咱們先不論淮王是如何腦子進水讓一個烏蠻女子生下了自己的兒子,接着又腦子有坑得拿自己的親兒子去做實驗;首先周琰的母親是烏蠻人,她為了保住自己的孩子使了些什麽玄妙的法子讓他長到十六七歲才犯病,春無賴自認為他這個愚蠢的中原人是窺探不出多少了。但是他小時候在缺乏內力的情況下穩住了精純的蠱血, 自有其特別之處。
如今蠱血在他的血脈中已經穩定了下來, 用來采取培育血蠱, 定能馴服趙廷圭身體裏的蠱毒。
雖然要經歷一番兩血相鬥的過程,找廷圭也不一定撐的下來,但總比生生等死要好。
春無賴:“怎麽樣,王爺同意嗎?”
畢竟是天家血脈——作為大夫的春無賴比誰都知道所謂的天家也和常人是一樣的血肉,但是在這種情況下,他當然還是要優先考慮周琰本人的意見。
周琰凝思:“你先告訴我,你打算怎麽做。”
春無賴把采血煉蠱那一套跟周琰大致解釋了一下,連江逾白都聽得津津有味。他看着毫無所覺的江逾白和臉色越來越難看的周琰,忽然反應過來自己似乎又多嘴了。
“你怎麽停下了,接着說啊。”周琰平靜地問他,他玄色的外衣在之前的争鬥裏弄髒了,洗後還在爐上熨,此刻上半身只穿着雪緞中衣,殘缺的金冠不翼而飛,江逾白就友情提供了一根發帶,像小時候一樣把他濃密的頭發往後紮了一個啾啾——在這種情況下即便是周琰黑白的眉目也凸顯出了幾分柔和,可他看人的眼神還是深得仿若山間的幽谷,讓春無賴不自覺反省自己說了什麽不對的東西。
一反省,果然不對了。
“你說多少血才能煉出一盅完整的血蠱?”
“……三碗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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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這血對我而言有什麽害處麽?”
“……你的蠱積年累月,已經融入血中,蘊含了精氣,比尋常的血又要難恢複一些。”
“哦。”
周琰不說話了。
春無賴知道他是回想起了那一瓶瓶嗆人的血蠱。周琰以為江逾白把他賣給了春無賴做實驗,不情不願卻幹脆地喝着那些難喝的血蠱時腦子裏想的都是江逾白。
可他卻不知道江逾白将自己的生機從手腕的經脈上一點一點放出,隔三差五地送過來,只為救他一命。
周琰的舌尖再次泛出一股腥味。原來他喝的是江逾白的血。
那具屍體失去精血蒼白瘦弱的模樣又晃過他的眼前……讓他的肚內一陣酸湧,想吐又吐不出來。
江逾白對這些事一知半解,原來還等着周琰發脾氣,卻沒想到卻見周琰這麽一副難受的模樣。他抱住周琰的肩頭給他順了順氣,有些埋怨地說:“你就不能讓他先歇歇嗎,采血的事也可以過一會兒再商量啊。”
春無賴複雜而又無奈地看着江逾白,心道他不記得也許真的是老天優待他。
拿自己好友的性命去救好友的徒弟,這種無力感春無賴這輩子只體驗過那麽一次,而且也不想再體驗了。
“……你別那麽自責。”春無賴幹癟地安慰道,“那時候你和江逾白的蠱都是時候該發作了,兩者來勢洶洶卻旗鼓相當,真的算起來也只能救一個。”
“幸虧救的是你,否則你們就沒有今日了。”
他這一句話堪稱是醍醐灌頂,周琰瞬間好受了許多,臉色也好看了起來,但還是在江逾白懷裏窩着不撒手。
春無賴看着他倆那副樣子感嘆道,這就是命,江逾白不是獨立過頭事事果決嗎,老天爺就是要前一個商雪止後一個周琰來磋磨他,讓他狠狠吃幾次苦頭,看他還敢不敢逞強。
……
最後周琰自然是答應了,給了滿滿一碗血,對于治療尚且年幼的找廷圭來說仍有富餘了。而在春無賴的全力以赴下,趙家這個命途多舛的小兒子能不能長長久久保住性命,尚且難說。
去收斂青衣人屍體、回收轟山炮的人回來了。商雪止果然沒有蒙騙他們,而被盜走的火炮也到此都被收回了軍械庫,上了一把大大的鎖,不會再任閑雜人等輕易靠近。
被小皇帝委派到這裏的官員就比較慘。石堡的房子裏救出一個,在山林裏被扣押的救出來一個,還有那麽一個只能記作失蹤了。
江逾白和周琰回到了飄渺山,粗茶淡飯了一段日子。
某日正午,陽光明媚,對整個青州來講都是難得的好天氣。江逾白将竹帽遮在臉上,懶散地窩在椅子裏,他身邊的周琰手握青竹垂杆正襟危坐,雙眼緊盯着粼粼的池塘,就等着魚兒上鈎。
江逾白回到他身邊,他就又起了從前垂釣的性質,覺得多年沒來,這滿池子的魚仿佛都在搖着尾巴迎接他呢(魚:并沒有)。
江逾白假寐了一會兒,覺得臉上被太陽曬得有些熱,将竹帽往額頭扣了扣,卻仍是遮不住整張臉。
周琰分出神來望了他一眼:“師父,你臉都睡紅了。”
“你才是睡紅的。”江逾白沒有骨頭似的伸了個懶腰,換了個姿勢繼續躺着,“你師父我這是被曬的。”
這身皮囊可真是精貴。風吹了、日曬了都要泛紅,唯一的優點大概就是怎麽折騰都不容易黑。
周琰善解人意地說:“那咱們回去吧。”
江逾白擡起一只眼皮:“沒事。你再釣一會兒吧,都還沒釣上一條魚呢。”
“要一條魚有何難?”周琰随手撿起一顆石子,往池塘中擲去,撲通一聲,一條不知生死的青魚泛着魚肚白浮了上來。
江逾白:“……行了,知道你厲害。再曬一會兒吧。我都很久沒見這麽好的太陽了。”
“好。”周琰用撈網将那條半死不活的魚給撈回來,繼續垂杆釣魚,只是貼心地将自己的身子往江逾白那邊挪了挪,替他擋住一半正曬在臉上的陽光。
江逾白側身躺在躺椅上,雙腿自然交疊,纖腰窄臀,露出的手腕似玉石一般白得發光,一時間看得周琰有些心猿意馬。
江逾白似乎注意到了他的視線,偏頭輕輕一瞥,溫聲提醒:“啊,魚跑了。”
周琰回神,下意識地提杆子,果然魚鈎處空空蕩蕩,魚餌已經不見了。
周琰:“……”
最後,淮親王選擇了用漁網網了兩條大魚上來,跟之前被砸暈的那條一起,做了一桌子全魚宴,江逾白吃得最歡暢。
斷蒙捧着碗沾光品嘗王爺的手藝,卻很有眼力見的端了自己的那份菜跑到外面一個人去吃,留江逾白和周琰在桌上聊天。
江逾白:“你說……那泷水大堤下到底有什麽東西呢?”
周琰:“大約有什麽前朝遺跡吧。如果那時候泷水堤岸邊真有什麽,也該是這天下姓周之前發生的事了。”
就不知道裏面殘存的究竟是什麽金銀財寶還是典籍功法。
“說起來,縣志有言,前朝時泷水邊是有一個河龍神祠的。有傳說神龍與本地太守有舊,調順風雨,但百姓豐收後卻只祭祀龍神,開罪天神。天神降罰,神龍将天上掉下來的火球撞碎了,自此被罰長眠于地下。”周琰漫不經心地說。
“天上掉下來的火球……”不就是流星麽?
盛家的祖傳劍法名為“搖星十三劍”……其中又是否有什麽關聯?
“師父,我看倒可以暫且不管那事。”周琰說,“要等水位下降,除非開閘洩水。可青州旱季難得,二十年也只得一回,現在想這些未免太早了。”
至少這幾天,讓那個混蛋商雪止滾出他和師傅的生活,比什麽都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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