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隐秘的原委

書肆裏有早讓佟倪準備好的衣物,顧曦梳洗過後,總算是有了幾分真實感。她在書冊的幾度必死的預言中活下來了。

讓琉璃去請的大夫到了,琉璃一臉擔憂,她卻一臉從容,最壞的結果,也不過是中毒。

大夫號完脈,瞅了瞅天将欲塌的琉璃,哭笑不得,“姑娘受了些驚吓,并無大礙,喝碗安神湯就好。”

琉璃驚訝道:“那外傷呢?”

她往顧曦被衣領蓋住的脖子上瞟,先前她可是瞧見了那個觸目驚心的齒痕的。

顧曦瞧她一眼,按着頭道:“一點皮外傷,不打緊。只是大夫,有沒有可能中毒跡象尚淺,瞧不出來?”

大夫捋捋胡子,目光深邃地打量顧曦,琢磨着自己是不是不小心聽到了什麽了不得的秘辛,“倒也不是全無可能。姑娘若是有疑心的物件,可拿來讓老夫查看一二。”

滋補藥丸已經被她吃下去了,眼下也拿不出來第二顆,她笑稱只是好奇一問,讓琉璃送大夫。

琉璃抿着唇,把心裏的話咽了回去,送大夫出門時,還是不放心地找大夫要了一瓶外傷藥。

回來時,見顧曦又在抱着書看,“小姐,歇歇吧。今日發生了這麽多事,別再傷神了。”

“你去外面瞧着,若是陳公公來了,請他進來。”顧曦繼續翻着書,頭也沒擡。

琉璃應了一聲,将傷藥擺在桌上,三步一回頭地出去了。

顧曦盯着書上慢悠悠寫出來的字,好一會兒,阖上書,長松一口氣,按書上所寫,“将軍一睡達半月,再醒時,木已成舟,聖上賜婚,蘇氏成了新的将軍夫人……”

後文未寫完,不過暫時有半個月的時間不用擔心生死了。

她拉開衣襟,對着鏡子看到鮮紅的齒印已經變成了黑紫色,害怕地別過臉去,別說上藥,就是再多看一眼的膽量都沒有。

顧曦的嫁妝不少,一車一車地拉到珍寶閣時,街坊們都驚動了,都想打聽珍寶閣裏出了什麽事,當然,誰想打聽都被琉璃一陣痛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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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然也黑着臉。直到見到顧曦,臉色才緩和下來,“咱家先将東西送去了顧府,沒想到姑娘來了這裏。顧随安瞧着人模狗樣的,盡不做人事。”

顧曦沒多想他話裏的“盡”字,也沒接這話。

她大伯顧随安是顧媛的父親,顧媛是楚秦獨寵後宮的妃子,未來的太後。她不能沾了顧媛的光,還來說顧媛父親的壞話。

“有勞公公費心了,這件東西還請公公幫顧曦物歸原主。”

陳然打開瞧一眼,又退給她,“這東西,咱家可不能接,回頭,姑娘親自交還才好。”

顧曦眉頭微擰。她日後打理着書肆,算是個商人,當是沒有機會與皇帝有接觸才是,當然,她也不想與他有什麽接觸,她惜命,想要離這種短命的人遠遠的。退一萬步說,皇帝是她的姐夫,她也不宜與他有什麽私下的交往。

“姑娘一人在外住着多有不便,若是遇着什麽困難,讓琉璃姑娘去尋咱家。”陳然雙目微眯,悵然一聲,“咱家曾經也有過一個閨女,性子就和江南的水一樣,又清又軟,生得也好看。唉……”

他這一嘆,倒讓顧曦不好打聽,也不好拒絕了,“我有一個不情之情。”

“姑娘盡管說來。”

顧曦覺得有些唐突,在陳然鼓勵的目光下,道:“我可否再向公公讨要一顆滋補的藥丸?”

“這個……”陳然面露為難之色,笑道,“容我向陛下禀報。”

“自當如此。”外袍沒還回去,藥丸也沒拿到,但顧曦與他說幾句話後便覺得安心不少,她有助他與書中命運抗衡的心,卻也不便明說,不能強求。

這一夜,她睡了從得到這本書冊以來最安穩的一個覺。

皇宮裏的幾個人卻是另一番光景。

陳然笑眯眯地回到禦書房,見楚秦認真地批閱奏折,甚是意外,走到他身邊,愣住。

楚秦等了好一會兒,沒等到陳然開口,眼角餘光掃過去,“什麽時候來的?也不出聲?”

陳然笑道:“老奴來時,陛下正反拿着折子,老奴不敢打擾。”

楚秦臉色一沉,将拿倒的折子丢去一邊,不自在地站起來圍着陳然走了一圈,朝他瞪過去,“還不說?”

陳然攏着袖,神在在地道:“老奴也不知陛下想知道什麽……陛下,您不是一路跟着嗎?”

楚秦走到窗邊,看向窗外。腦中浮現出在将軍府看到的她的狼狽。她出塵溫婉,靜坐時出畫中仙子,一颦一笑幹淨得似最純淨的白玉,記憶裏,她從未哭過,這一次,他親眼見着她欲語還休驚慌得将泣未泣的模樣,讓人既心疼又難以自控。他知道自己在她的記憶裏只是微不足道的一個存在,在确定她安全後,他便倉皇離開,以免自己的狼狽驚擾到她。

窗外日頭西斜,天邊呈現夢幻般的藍色,冷風灌入,悸動的心思冷靜了不少,“她回到顧家後,可好?你去庫房挑些她合用的東西……送到星商殿。”

星商殿,是顧媛住的宮殿。

陳然斂了笑,微微一愣,“陛下,這……不大合适吧?”

楚秦沉默片刻,“顧媛是個聰明人,知道顧家犯了欺君之罪後,一直安分,想來,會知曉朕的意思。”

“顧家并未讓顧二姑娘進門,如今她住在自己陪嫁的鋪子裏。”

楚秦赫然轉身,目光發沉,“顧随安!他竟敢?!”

陳然細細将自己打聽到的消息告訴楚秦,楚秦臉色越來越難看,“他很好。他們都很好。”

陳然沉默下來。

楚秦登基以來,一直都是表現得很和善,對顧家的抗旨欺君都沒有追究,這讓很多人以為他是個好欺負的人,可他知道,不是。只是他喜歡表現出一副無害且單純的模樣。越是以這樣的語氣說好,有人就越會倒黴了。

“去挑吧。”楚秦笑了笑,“朕記得蘇州進貢了兩匹煙霞雲錦,送一匹過去,還有一塊上好的青煙白玉。把星商宮所有人的份例減半。”

陳然呼吸一窒。這種做法,真是很楚秦。

雲錦是上品,可顧媛喜歡大紅大紫的華貴花色,煙霞紋是顧曦所好。青煙白玉在玉中算不得上品,但也是顧曦喜歡的。

顧媛聽說有賞賜,眉眼都笑開了,她身邊的大宮女青岫連忙向她道喜,“娘娘可算是熬出頭了,陛下終于知道娘娘的好了。若是能趁機讓陛下留宿,生下太子……”

顧媛得意地昂頭,聽到“留宿”與“太子”二詞,臉色便不太好看了。自大婚那日,楚秦見着她的模樣,認出她不是顧曦後,便大發雷霆,至今別說留宿,便是多看她一眼都不願意。不知情的人當她是後宮唯一的女主子恭敬,知情的,比如陳然,連好臉色都不曾給她過。

行到殿外,看清楚陳然送進來的東西時,她臉都綠了。

“陳公公,這些,當真是陛下送給本宮的?”

“是賞賜。”陳然臉上的笑意正到好處,叫人看不出什麽,“陛下還有一道旨意,今日起,星商殿所有人的份例減半。”

“為何?!”顧媛的臉色發白,“本宮入宮以來,并沒有做錯什麽。”

“娘娘是沒做錯什麽。”陳然意猶未盡地拖長了音,話鋒一轉,“您也知道,剛剛打完一場三年的仗。娘娘要坐穩這個位置,得知道怎麽體諒陛下。”

他說完就走了,顧媛氣得掀了桌上的盤子,“缺根的東西,等本宮翻身了,第一個砍了你!”

青岫忙将布匹抱起,看到碎裂開的白玉,臉上褪了血色,“娘娘,這……”

這可是皇帝讓人送來的賞賜,顧媛這樣,不是打皇帝的臉,更加難以翻身了嗎?

顧媛橫眼掃過,擰在她的胳膊上,“你得認清現在誰才是你的主子,你要是敢去告狀!”

“不敢!不敢……”青岫嗚嗚着告饒。

三年前,陳然找到她,說是瞧着她乖巧,要提點她一個好去處,千叮咛萬囑咐,這是個嬌貴的主子,卻沒想到是條刺棘。

顧媛推開她,“去,你不是陛下送來的人嗎?去給本宮打聽清楚,陛下突然這麽做是什麽意思?!”

青岫被推得摔倒在地,掌心被碎玉割破,不敢呼疼,急忙跑出去。

幸好陳然走得不快,跑到宮門口時叫她追上了。

陳然的臉色沉了又沉,“咱家瞧着合适的機會,把你調去別處。”

“謝公公厚愛,可調去哪裏又能比得上這裏呢?”青岫垂着眸子,“整個後宮,都是娘娘做主。在這裏,只被娘娘欺負,去了別處,誰都能欺負婢子。公公總不能一直護着婢子。”

她揚起頭,看向陳然,褪下袖間光澤黯淡的銀镯,“還請公公指點迷津。娘娘好了,婢子才能好。”

聽她這麽說,陳然也不好再說什麽,也沒接她的镯子,“你讓她去打聽打聽,顧家都做了什麽。”

顧曦不知星商殿裏通夜未眠,醒來的第一件事便是打開書冊去看,但這本書是以沈羿為核心的,現在還停留在沈羿昏迷半月之事。

她将書冊收好,琉璃已經聽到動靜推門進來了,“小姐,咱們今日開門嗎?”

“開。”既已有了新生,自然要抓緊時間迎接新氣象的。

顧曦随即又問了珍寶閣的收拾情況,琉璃一一答了。

佟倪走了,但珍寶閣裏原本的夥計都還在,都是姑娘家。

“小姐,若是賣胭脂水粉,我還能上去搭把手,這賣書,我也不懂,可怎麽辦?”

顧曦點了點琉璃的額頭,“機靈鬼,是她們叫你來說的吧?”

琉璃吐吐舌頭,“小姐真聰明。”

“不是我聰明,是你自小跟着我,雖不好學,卻也不會對着書本眼盲,她們不一樣。”顧曦往臉上輕撲一層細粉,肌膚比先前更為細膩,“你去問問佟倪那裏還缺不缺人。”

琉璃嘟起嘴,“又給她。又是送鋪子又是送人的。我都沒有。”

“她值得。”顧曦細細抹開臉上的胭脂,“你也值得。若你想要自己開鋪子,我也可以送你,若你要嫁人,我也為你準備嫁裝。”

“小姐!”琉璃瞬間變臉,眼淚吧嗒吧嗒往下掉,“你是不要婢子了?!”

“怎麽會?只是你們兩個對我來說都是自己人,都值得我支持你們所有的決定。”顧曦笑着拉過她的手,“你若真不在我身邊,我一定會很傷心。”

琉璃這才破涕為笑,“那可說好了,小姐一定不能趕婢子走,婢子一輩子都要跟着小姐,護着小姐。”

顧曦取帕子輕輕擦了她的淚,“小哭包。”

琉璃忽就紅了臉,轉身跑了出去。

不一會兒,她又跑了進來,臉上紅色未褪,“小姐,不好了,大夫人來了!”

大夫人,顧随安的夫人劉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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