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虛假的擔心

顧曦細細回想了書上原本的記載,有劉氏和她相處的并不多,只是寥寥提了幾句,“顧氏憂心卧病,陳氏時常上門勸慰支招。顧氏用之,與将軍越發離心。”

她不知劉氏會給自己支什麽樣的招,單按書中所寫,劉氏當時顧家大房裏對她還不錯的一個人了。

她行了幾步,忽覺得有些不對勁……

劉氏在鋪子裏轉來轉去,一雙三角眼也轉來轉去,往上翻露出全眼白。

顧曦過來時正看到這副表情,那種怪異感更明顯了。

“大伯母。”顧曦朝她福身行禮,擡頭時,見她已經亮着眼朝自己急行了過來,看起來,似乎很擔心自己。

“唉呀,我苦命的侄女啊,你怎麽就被人給休了呢?”

顧曦聞言,面上的笑意便淡了。

今日書肆剛開門,才有零星幾個客人進門,都是儒雅書生,聽到劉氏的話,看向顧曦的神色都由驚豔變了。

顧曦還沒說話,琉璃先一步氣得要炸了,“你胡說!”

“顧曦,你怎麽連個丫頭都管不好?難怪會被人給休了。”劉氏轉眼看向四周,繼續道,“平白叫別人看了笑話。”

顧曦溫柔地按下琉璃欲指向她的手,看四周人的反應。

最開始的一句,道明身份,緊接着的那一句,直接當衆将名姓都說出來了,名聲一壞,她再想做什麽都不能,別人都會對她避而遠之,只怕她到時只能去顧家向他們求條活路。

“大伯母,琉璃是在救你。你胡言亂語,誣蔑聖上,不怕連累宮中的大姐嗎?”她聲音輕柔柔的,語氣也不咄咄逼人,如春風拂面,但篤定自信的樣子讓衆人看向她的目光又變了一變。

劉氏拉下臉來,“我說的是你,和聖上有什麽關系?你鬧出這麽大的醜事,是你自己的事,別平白攀扯我家媛兒。”

“大膽!”顧曦嬌呵一聲,“當朝唯一的妃子的名字,你怎麽能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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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

劉氏剛欲說話,顧曦又道:“我知,大伯母書讀得不多,愛計較一些蠅頭小利,不知女兒入宮即是君,要行君臣禮,用君臣的稱呼,也不知聖旨下了不能抗旨,為免顧家因大伯母招惹到禍事,我給伯母挑本書來看。《周禮》甚好。”

顧曦說着話,行到書架前取下《周禮》遞向劉氏,“禮者,統萬事。在朝,禦百官,在民,教禮義廉恥,什麽事可為,什麽事不可為,看了這本,大抵能明白一些。”

劉氏自小不愛讀書,聽不懂顧曦說的這些,但她聽懂了“禮義廉恥”四個字,“你在胡言亂語什麽?”

琉璃笑道:“小姐,大夫人說得真逗,連婢子都能聽懂的話和道理,她聽不懂,平白招人笑話。您把這本書給她看,她能看得懂嗎?”

顧曦佯嗔道:“怎麽能當着這麽多人的面揭大夫人的短呢?雖然你與她不同,所言皆實,但她好歹是我大伯母,叫旁人看了她的笑話,也是看了我的笑話,自己下去領罰。”

待琉璃不情不願地去了後院,她朝劉氏微一福身,“大伯母,我知愛有差等,不敢說與你情如情母女,但顧家是一體,你說出來的話,誣我名聲是小,惹下禍事是大。我是奉旨和離。琉璃是個皮的,我要去盯着她領罰,就不送大伯母了。”

“原來是奉旨和離?那定是那男子犯下了什麽大過……”

“你們還不知道吧,昨天是宮裏的貴人送珍寶閣的東家回來的,千萬交待,顧東家雖然和離了,過不在她,不能說什麽誣她名聲的話,不然……”

來書肆選書的人多肚中有墨的,聽兩人的對話,心裏的天秤自然就朝渾身書香氣的顧曦這邊偏了偏。再加上鄰裏的話,劉氏先前說的話都沒了作用,反而叫人看她的目光變得一言難盡。

顧曦站在門後看着鋪子裏的變化,松了一口氣。

從前,她只在書中瞧見唇如槍舌如劍的說法,卻并不認同,今日第一次意識到劉氏用話給她下刀子,更是第一次用自己所讀的書攻擊對方,手心裏都沁出了汗,沒想到這般有效。

“小姐真厲害,我早就看她不順眼了,到小姐夫人那裏,瞧見什麽都愛拿,說話也陰陽怪氣的,總說為人好,背裏不知紮多少刀子。幸好小姐開的是書肆,如果還是胭脂鋪,少不得被她薅走些呢。”

“她以前是這樣的?”顧曦從前不覺得,如今細品琉璃的話,再回想曾經與劉氏相處的點點滴滴,越發覺得琉璃說得對。

只怕書中所說的主意,都只是明裏為她好的罷?

“何止這樣啊?”琉璃痛快地拍手叫好,又心疼起顧曦來,“我原以為他們良心發現了,給小姐挑了個好的,沒想到是那樣的人品。小姐,您說他們會不會是早就知道那人是個什麽性子,故意把您往火坑裏堆呢?”

顧曦沉默片刻,搖頭,“瞧着不像。”

她分析書上所寫,覺得他們把她嫁去沈家,是想讓為顧媛拉攏沈羿的可能性比較大,後來覺得她沒了作用,才會轉而和蘇嫣套近乎。

不過,不管是什麽原因,書上的未來都已經被她改變了。

鋪子裏,劉氏受不了一群人指指點點,正要沖進後院與顧曦理論,卻見自家仆從匆匆趕來,“大夫人,娘娘宣您入宮。”

劉氏滿心都在被顧曦下了面子上,沒注意到仆從的神色不大好,揚聲道:“我再怎麽樣,也是娘娘的親娘,孝字大于天,當着她的面叫她的名字,她也說不出怪罪的話來!她還要叫我入宮孝敬一番。”

仆從臉色苦了幾分,“大夫人,您快入宮吧,傳話的人神色不大好,說是您和老爺惹了什麽事……老爺也知道了,叫您快些,別耽擱了……”

“你說什麽?!”劉氏腳下一軟,顧不得聽後面的話,被仆從扶着急往外行,連周圍人的好奇與唏噓都再沒心思搭理。

琉璃八卦之火熊熊燃燒,“小姐,我去打聽打聽怎麽回事!”不待顧曦說話,便火急火燎地跑了過去。

劉氏走得急,仆從後頭的話也壓低了音量,琉璃自然打聽不到細致的,劉氏眼皮跳了一路,到了星商殿,看到女兒慘白着臉讓宮人給她揉腳,面色大變,“這是怎麽了?宮裏你一人獨大,誰還敢罰你?”

“你說呢?”顧媛按着眉心,把宮人支使出去,才靠着靠背懶洋洋地看她,“娘,你和爹又做了什麽違背聖意的事?”

劉氏轉了轉眼,“沒做什麽事啊……”

“還說沒有?!”顧媛怒拍桌,想到面前的女人是自己的親媽,深吸一口氣,語氣稍緩,但比剛開始的時候還是嚴肅了不少,“以往,陛下只是不見我不理我。不至于罰我,如今……”

她語氣一頓,半垂着淚,“母親,您和父親把我與顧曦換了進宮,當日便惹怒了陛下,因為顧曦與我們是一家,他顧及着顧曦,才沒有對我們降罪,但這三年女兒在宮中形同虛設,如履薄冰,你們做什麽還要和陛下作對?!”

“好女兒,乖媛兒……”顧媛一哭,劉氏便急了,便将事情和盤托出,“說到底,都是顧曦的錯。人家沈羿不就是帶個女人回來嗎?她就鬧着和離,如今都從大将軍府搬出來了。昨日她要進顧府,你爹不在家,我作主,不許她進府,如今就住在鋪子裏。”

眼見顧媛臉色越來越不好看,她趕忙又道:“也不是真不讓她進府,只是想讓她知難而退,別再鬧和離這事,免得給你帶來不好的名聲。再說,是沈羿派人送信的。沈羿不想和離呢,對她還留着情,我也就是做個和事佬,鬧到誰面前,我都是占理的。今日,我一早便趕去那鋪子裏勸她回去,沒想到那小妮子和變了個人似的,當衆夥着她的丫頭擠怼我。”

“擠怼你什麽?”

劉氏一噎,她的出身不低,年幼的時候不愛讀書,字都識不得幾個,可她不願把這短板現在女兒面前,“總歸是為了你,只要能讓她收了旁的心思和沈羿和好,為娘的就是再被她擠怼幾回也無妨。有沈羿手裏的兵權幫襯,以後你的兒子才能坐穩位子。”

“母親!”顧媛剛緩和的臉色,在聽到最後一句話時陡然變白,“你看清楚這是什麽地方!”

劉氏摸摸鼻子,“這不是在你宮裏嗎?周圍也沒人……我來之前,你爹讓我交待你,別總心高氣傲,多學學顧曦。你與她本來就生得像,又在一起待了一年,你熟悉她,穿她喜歡的衣服,戴她喜歡的首飾,學着她的樣子,趁着陛下酒醉的時候……”

顧媛沒耐心聽下去,擺擺手打斷了她的話,“你趕緊把顧曦請回去供起來才是正經。本宮打聽過了,和離的事是陛下聖旨,板上釘釘的事兒,陛下打的什麽主意明眼人都瞧得明白,這會兒得讓她待在咱們管得着的地方才能安心。不然,就算我跪斷了腿,陛下也不會見我一面。”

與顧曦相似的眉眼微壓,透出幾分兇意,“母親,她留不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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