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楚秦的猶豫

“聽說,你這裏有雅間?”

顧曦正為如何安置楚秦而發愁,冷不丁地聽到楚秦問了這麽一句,頓時反應過來,“民女帶陛下前去。”

她從楚秦手中接過顧煜,但十二歲的少年身子太沉,壓得她的胳膊頓時矮了下去。

楚秦又将人重新扛回肩上,“先送他回房。”

不等顧曦接話,他已經先一步扛着顧煜進了後院,仿佛對這裏很熟悉一般,直接去了顧煜的房門外。

顧曦正疑惑間,又見楚秦回頭問道:“可是這間?!”

“是。”顧曦反應過來楚秦只是猜測,其實并不知道,馬上上前推門,招呼書禮過來照料顧煜。

阿夏把什麽都招了,再三懇求再給他一次機會,他的母親宋媽媽又伺候了安氏四年,一老實懦弱,并無差錯,向安氏求情告饒,頭磕在臺階上一下下的,血肉模糊。

安氏心軟,又怕顧煜回來後不見阿夏更與她們生分,便應了下來。

安氏都開口了,顧曦自然不會反對,但也不可能再對阿夏放心,賞了阿夏三十大板後,又另調了個叫“書禮”的小書童中跟着。

書禮十二歲,和顧煜一般大,有一副純良的面孔,是文汐的兒子,自文汐死後就被放在外頭的鋪子裏養着。

更重要的是,他和松言有幾分相似。

安頓好了顧煜,顧曦這才帶着楚秦前往雅間,遞給楚秦一套幹淨男裝,“這是鋪裏掌櫃先生的衣裳,較為粗制,若是陛下不嫌棄,可将濕衣服換下。”

楚秦剛愉悅起來的心情在聽到這番話後沉了下去,“掌櫃先生的衣裳,為何在顧姑娘這裏?”

顧曦感覺到他的不悅,但不知是為何,只如實答道:“珍寶閣每一季都會給店裏的夥計做兩套新衣。這一季,別的夥計都做了,只有掌櫃因為新來,這兩日補做的,尚未給他。”

楚秦微愣,心裏的郁氣又散了開去,盯着顧曦的臉看了半晌,目光越來越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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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正要伸手去碰顧曦的臉時,顧曦卻因他越來越難看的臉色誤以為他是嫌棄這套掌櫃的衣裳,收了回去。

想想也是,他一個皇帝,只是衣裳沾了點雨,又不是落魄了,怎麽會肯穿別人的衣服呢?

“陛下還有件外袍在這裏,民女這就去取了來。”

顧曦來去匆匆,楚秦的唇角緩緩揚起,輕聲道:“你竟然還收着?”

顧曦自然沒聽到他的聲音,也沒看到,他盯着她背影的目光一點點地變得火熱而偏執。

他微微偏頭,對着緊閉着的窗外道:“朕不希望顧随安今晚太輕松,也不希望劉氏睡得太好。”

窗外的雨聲裏多了點窸窣,他又道:“消腫的藥膏。”

窗戶一開即合,飛進來一只瓷瓶,楚秦擡手接住,打開瞧了瞧,顧曦上樓的腳步聲已經傳了來,“你若有半分心意……”

他話音未落,顧曦已經重新出現在他眼裏,他藏好眼裏的偏執,緩緩坐下,把玩着手裏的瓷瓶,聽得心尖上的人輕快的又綿軟的聲音,“原還想着不知什麽時候才能将衣裳還給你,畢竟我這裏并不适合收着男子的衣物,今日正好。”

她說着話,又遞了一盤米糕過來,“今日忙着找人,家中沒有做什麽好的吃食,只蒸了米糕,您若是不嫌棄,就着米糕喝幾口熱茶暖暖身子。可好?”

他緩緩将視線轉向她,紅唇一張一阖,不需要喝熱茶,身子也暖了,至于米糕,本就是他時常會念起的東西,可他并不喜歡聽到她要還他東西的話,那種感覺,好似在和她劃清界線。

這般想着,手已經開了瓷瓶,挑起藥糕往她紅腫的面頰上去。

“陛下!”驚顫的聲音拉回了楚秦的神思,他注意到顧曦已經往後連退了幾步,看向自己的目光充滿了驚顫和防備。

楚秦收回手,将瓷瓶放到桌上,垂下眼睑藏住一時間沒把控好的情緒,慢慢地道:“這個藥膏效果甚好。今日用了,不過兩三日便能痊愈。”

顧曦仔細看楚秦,已經沒了剛才要動手動腳的意思,松了一口氣,但也不敢不提防,“謝陛下好意。”

聽出她語氣裏的疏離,楚秦越發懊惱了,又道:“你若有事,大可使琉璃去尋陳然。你的事情,他還不至于辦不了。”

陳然背後就是他。有他授意,哪裏有陳然解決不了的麻煩?何必以身涉險?

顧曦很意外他會這麽說,信他的好意,卻不信他會幫自己的心意單純。畢竟,那書中提到沈羿每每對一個女人說這樣的話之後,過不了多久,那女人就會對他死心踏地,成為他衆多女人中的一員。

“謝陛下好意。但不必了。”顧曦溫柔地笑笑,“如果不是挨了這一下,我母親也不會願意跟民女走。再說,您是我姐夫,如今已幫了民女良多,您是看在我姐姐的面子上出手相幫,如何再能您幫我和顧家作對?如今我已經與顧家劃清了界線,就更不适合再沾姐姐的光了。”

随着她溫和又疏離的拒絕的話,屋裏的氣氛飛速冷了下來。

顧曦察覺到了他的不快,可她并沒有要改主意的意思,“不過,民女還有最後一個請求,請陛下再賞一顆滋補的藥丸。”

楚秦取出一瓶,遞給她,“你若喜歡,一整瓶都給你便是。我那裏還有許多。”

顧曦小心地避開他的手指,接過兩只瓷瓶,聞言眉頭微蹙,“縱是滋補的藥丸,也是藥,凡藥三分毒,易傷身,陛下若是身體無恙,還是少服用為好。”

楚秦眯了眯眼,“這個藥,是顧妃精心準備的。你這麽說,是不是在暗指顧妃有謀害之心?”

顧曦大驚失色,跪下急道:“民女斷不敢有此猜測,姐姐對陛下一片真心,陛下也甚是疼愛姐姐,斷不能因為民女一句無心之言便起了龃龉……還請陛下珍惜,善待眼前人。”

她怎麽也想不到這個東西會和顧媛扯上關系。

若楚秦所言當真,那書中所提到的他的死豈不是與顧媛有關?

可顧媛做了天下女人中最尊貴的一個還不夠麽?為什麽要那麽做?

如果不是……楚秦還不至于在這樣的事情上撒謊。

“哼!”楚秦猛地站起身,盯着吓成了鹌鹑的顧曦,一句“現在的眼前人只有你”到嘴邊到底沒說出來。

他知道自己心中的執念,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在新婚之夜下出兵诏書,若不是當時被陳然攔住,他甚至能做出悄悄把兩人換回來的舉動。

其實,他也确實那麽做了,只是到得她房門前,看到她與沈羿情意綿綿相許告別的樣子,他心裏被挖空了一塊。

陳然說得對,他可以把她搶到身邊,卻不能改變她對沈羿的歡喜,否則,得到的是她對自己的怨和恨,以及她對沈羿更濃烈的愛。

他壓抑了三年,告訴自己,若是三年後的顧曦還是選擇沈羿,那他就該放下了。結果,沈羿自己不珍惜,又給了他希望。

“好!很好!”此時,滿腔的怒意無處發洩,他更怕自己一時的不控将顧曦推得離自己更遠,拍開窗子,躍了下去。

顧曦驚擡起頭,趕到窗邊,看不到黑暗中的人影,只見還挂着搖擺的窗片,無奈地想着,才裝飾好的一個雅間,明日又不能用了。

楚秦臭着一張臉回到宮中,陳然一瞧,便猜了個大概,一面使人給他準備熱水一面安慰他,“您當年在顧家時,戴着面具,顧姑娘沒見過你的真實模樣,如今又隔着一個顧妃,往大了說,還隔着一個顧家,隔着國家大事。以顧姑娘的品性,自然會離你遠些。若她真是那種見着個對自己好的地位高的就趴上去的人,陛下您也不會對她動心了不是?您瞧瞧,顧妃與顧姑娘長得多像,您火眼金睛,一眼便能認出來。”

陳然的話,總算讓他心裏舒坦了不少,“你說,她對朕能有半分心意嗎?”

“您問的是誰呢?大楚的皇帝,還是當年那個在她身邊戴着面具的明川?”

“不都是朕嗎?”楚秦略微失神地回答。

“那可不一樣。”陳然笑了一笑,給他揉着肩,細聲細氣地道,“一個隔着面具,貼着心,一個面對面,隔得遠。”

楚秦沉默片刻,沒有繼續問下去,“你親自去,給顧妃二十個巴掌。再讓人多搞點事,朕不希望顧随安明早下職時還能好好走路。”

陳然遲疑了幾息,答應了一聲。

楚秦自小到大,都是個有主意的,也是聽得進勸的。登基四年,所有的偏執只給一人,還顧及到了裏裏外外,他沒有辦法再說出任何阻止的話來。

這一夜,下了一夜春雨,時而雷聲陣陣。

顧媛睡得正香,被人從被子裏拖出來連抽二十個耳光,連呼救的機會都沒有。待她喘過氣來将宮人叫進來伺候,早已不見了動手的人。

星商殿裏的一夜不寧,連太醫也尋不見,顧府裏獨睡的劉氏,也不太好過。

她于驚雷中驚醒,看到窗外站着披頭散發的白衣人,淌着血問她要公道。她大呼着救命,卻無人理會,到直第二日清晨,看到窗檐上未幹的血跡,直呼顧随遠來找他們算賬了。

顧随安不久前突被降為都官郎,要大晚上的滿京城查看治安。原本京城中有五人負責,可這一夜,也不知賢王抽了什麽風,非得讓他帶着熟悉整個京城,偏賢王一看到雞毛蒜皮的事都叫他管,跑到一半,他這條老腿就不舒坦了,硬撐完一整夜,他現在是連上茅房都讓人擡着去,沒想到才進院,便與瘋瘋颠颠的劉氏撞上,被撞翻了軟轎。

他覺得,劉氏沒着鬼,他倒是見着了!

相比之下,顧曦用了藥膏後睡得安穩,不過在做了一個漫長而又奇怪的夢,在夢裏的最後,她在雨夜中撿到一本書,與自己的那本書很相似,不同的是,這本書每隔一段距離就寫了她的一個名字,名字下是一個血色的“死”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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