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我為何要怕
顧曦猜對了。
陳然見楚秦給了他一個誇贊的手勢,便知他是滿意的了,瞧着火勢添柴加枝,“陛下本來是想親自帶着姑娘逛完整個莊子的,姑娘不願,陛下孤寡一人,和在宮中有甚區別?便傳了會做魚的廚子來,這不,正學着呢。”
聽聽!這個人從頭到尾都在幫他的主子賣地慘,話是聽不得的!
細一想……似乎又沒錯。
她回轉身,看到那個曾經受她仰視的人正專注地的倒提地起切出了松鼠花的魚,小心翼翼地往鍋裏放。
她見楚秦飛速往後退了一步,後知後覺地聽得“嘭”一聲,站在角落時的廚子尖叫了一聲,“陛下!”
顧曦快步走進去時,楚秦的視線正從他手上移開。
他不滿地橫廚子一眼,将手背向身後,“你怎麽又進來了?”
“你的手……”
“無事。”楚秦拿起大漏勺輕輕地翻轉着魚,但這一份已經沉了鍋底,有一部分,成了焦色。
他懊惱地将魚撈出,轉瞬又恢複了平靜,對廚子道:“再來。”
顯然習慣了這樣的失敗。
可是她記憶裏,當年的明川和她一樣,什麽也不會做。兩個人為了吃上烤紅薯,把廚房燒了一半,最後把紅薯扒拉出來時,一半焦黑一半生脆。氣得琉璃數落了他好些日子。
“別做了。”顧曦鑄在心裏的牆被沖開了一個缺口,她承認書裏的描述沒錯,只是她自己固守着自己的防線,有意拉開着距離,“我不喜歡吃。”
楚秦微愕,凝視她片刻,腼腆地笑了,“你不喜歡吃新鮮摘下來的蓮子,若是剝了那層外殼,去了蓮心,你喜歡吃。你不喜歡吃烤紅薯,若是你給烤好剝了,即便是生的,你也吃得有滋有味。”
顧曦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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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繼續道:“你不愛吃花生,若是剝好了,你也愛吃。昨日晚膳有花生排骨湯,你只吃了三塊排骨,卻多盛了半碗花生。
把葡萄擺你面前,你可能一整日不碰,若是剝好了,你片刻就能吃掉一盤。”
這些隐秘的小心事被人單獨拎出來說,顧曦發窘,強詞奪理,“我不能一會兒愛吃一會兒不愛吃嗎……”
連她手裏的書都不敢這麽寫!
“看來我猜得沒錯,你愛吃魚片粥,卻不愛吃桂花糖醋松鼠魚,是因為粥裏的魚片已經去了骨,而松鼠魚裏刺多。不過今日的魚與以前的不同,我挑了沒有細骨的魚……”
“別說了……”顧曦抓住他的衣袖,強行阻止他繼續說下去,“好不容易出來走走,你不和我一起嗎?一定要一個人待着嗎?專門揭我的短,還有別人在呢……”
她聲音越來越低,面上胭脂色越來越濃。
其實,他早已将伺候的人趕了出去,這裏的除了他們,只有陳然和戰戰兢兢的廚子。
楚秦看看她,又看看發焦的魚,尋思着直接吃這條魚的可取性有多少。
顧曦見他猶豫,再也繃不住了,臉上似被火燒着,笑意卻收了起來,“行吧。陛下是陛下,想如何便如何,即便受傷了也不是民女能過問的事。民女告退。”
“顧曦……”袖上沉沉的感覺突然消失,楚秦慌忙追了出去。
廚子擔憂着自己的小命,“陳公公,這……”
陳然挂上了老母親般慈愛的笑,“好好做一頓淮揚菜,做得好,前途無量啊!咱家都羨慕你。”
他摸了摸下巴上并不存在的胡子,尋思着這會兒是跟上去還是不跟上去。
莊子是顧曦喜歡的模樣,可她到底是第一次來這裏,一聽到楚秦的聲音就往相反的方向鑽,不一會兒就迷了路。
她看了看四周,有兩片林子,一口井。
她淡定地行到井邊,取水打濕帖子,拭去額上的細汗,對着井水重新整理了一番儀容,徹底冷靜下來,取出書冊翻開細看。
她會覺得楚秦在江山和她之間會選江山,是因為幾天沒有書寫的書在昨夜突然寫了一句:“顧曦與楚帝同游,被沈羿所擄,楚帝借機發作……”
她先前就把楚秦邀她出游理解為引蛇出洞,昨夜見了這段文字後,更加肯定了這一點,為此,堅持要戴銀簪,以便不時之需。也因此覺得楚秦再喜歡她,在江山和她之間也不會猶豫。
可這一路,哪裏有沈羿的蹤影?倒是讓她毫無防備地看到了楚秦不為人知的一面,防線全面崩潰,靠所餘不多的理智撐着臉面。
書裏到這一句之後,再無動靜。
輕輕抿起唇,她有些不安。将書冊收起,她決定先回到楚秦身邊,與他商量地一二。
這個莊子很大,在她面前的是一片桃林和一片竹林。
她記得自己是從南邊的門進的莊子,湖水在北,屋舍在正中,不知這裏是東還是西……
見有人從桃林裏出來,她快步走過去,“這位小哥,請問……怎麽是你!”
她的聲音陡然發顫。
戴着鬥笠的人擡起頭,眼裏迸出瞄準獵物的驚喜,“顧曦。這回,你跑不掉了。”
顧曦瞪大眼,轉身就跑,然而,沈羿如石頭一樣堅硬的臂膀縛住了她,他的手緊緊捂住了她嘴。
她眼看着楚秦的身影遠遠出現,無法呼救。
掙紮之下,她一口咬住他的虎口,腥味湧入嘴中,并沒有被放開,倒是頸後一疼,眼前一切都黑了……
“終于乖了……”沈羿松一口氣,擡眼間,與楚秦看了個對眼。
後者竭力朝他的方向奔來,他冷笑一聲,沒入了竹林。
楚秦趕到他先前所站的位置時,已經尋不到他的蹤跡,只有地上随風亂翻的無字書頁……
“沈羿!”
沈羿緊緊抱着懷裏的人,穿梭在竹林中,從風中捕捉到的破碎聲音裏似乎有他的名字……那又怎麽樣?
成親三年,他們夫妻三年,他卻是一直到今日才有機會真正抱住她。
以前,他覺得她是他的妻,能抱的機會多的是,今日才知,自己錯過了多少。
懷裏的人軟若無骨,手中的觸感讓他着魔。
他就不該放她和離的。
此時的他,已然忘了當初他本就沒同意。
“沈郎,你抱着妹妹很久了。”顧媛才開口就收到了沈羿冰冷的視線,如被人掐住了脖子,一個多的字都說不出來。
她臉上的血色一點點褪去,顫動的目光在沈羿和顧曦之間來回轉動。
她不明白。
上輩子他與她在床第之間由生澀到無比契合,他永遠也覺得不夠,這輩子,她将上輩子的經驗都用了過來,他卻留下“□□”二字,提了褲子就走,連她想要的那一步都沒完成。
他能做到将她救出宮,能收留她,縱容她,為什麽就不能和上輩子一樣給她一個足以傍身的兒子?
不過就是幾個侍衛,她上輩子養過更多的面首,也不曾見他嫌棄過。
慢慢的,她如毒蛇的目光落到顧曦完美無暇的臉上。
這輩子,唯一的變數,是顧曦!
沈羿的目光癡纏在顧曦身上,卻突然開口,“好好照顧她,若她被人發現,我不會再救你。若她死了,我會叫你生不如死。”
顧媛心口一突,“你不能這樣對我!你忘了,我們說好的,我當太後,你為攝政王,我們的兒子為皇帝!”
沈羿嘲諷地瞥她一眼,“你知道你肚子裏野種爹是誰嗎?”
“什麽?!”顧媛臉紅一陣,白一陣,恍然反應過來,她這兩個月沒來月信……
上輩子她産子時傷了身子,後來難有生孕,所以随便與面首們怎麽玩都沒事,這輩子,沒想到就這麽一次,還……
她真不知道是誰的。
又覺得可惜,要是一個月前,她與沈羿的好事成了,現在就可以一口咬定是沈羿的了。
可恨上輩子來者不拒的沈羿,這輩子偏偏不動她。
“給我準備一副落胎藥。”到底是當過半輩子太後的人,她很快就冷靜下來,“只有你,才配讓本宮生兒育女。”
“可你不配。”沈羿聽到外面的動靜,終于将顧曦放到屋裏唯一的床上。
顧媛氣得抖了抖唇,“那是我的床!”
“是有些髒,委屈曦兒将就片刻。”沈羿嫌棄地道,“你說的故事,都是在基于你已經是太後的基礎上,才能實現。你現在一無所有,想靠我來給你一切。”
他打量着她,慢慢地走過去,薄唇吐出的字字字紮心,“你配嗎?還是說,你覺得我很蠢?”
他掐着她的下巴,左右轉動着她的臉,“對着這張臉,真惡心。”
他眉頭一挑,鄙夷地甩開她,理了理袖口,“我把顧曦留在這,若是你沒照顧好她,你就真的沒有半點價值了。”
顧媛輕輕顫動着,慢慢地,顫動變得猛烈,“沈羿!你怎麽敢……你怎麽……”
“他怎麽不敢?他就是個瘋子。”
顧曦平靜又溫柔的聲音響起,将她此時的嗓音襯托得仿佛是地獄裏嘶厲的噪聲。
她猛地擡起頭,“都是你!你為什麽要活着!”
顧曦端坐在床沿,标準得仿佛被尺量過一般,聞言詫異地睜大眼,“你都能活着,我為什麽不能?”
顧媛譏诮地道:“是還活着,但也不久了。如今落到我的手裏,你就認命吧。”
沈羿讓她照顧顧曦,她自然要好好照顧她,在後宮裏待久了,她熟知各種讓人聞之喪膽的恩賜。
她等着看顧曦驚慌失措跪地求饒的樣子。
然而沒有。
顧曦只是安靜地瞧着她,眼時不顯情緒,唇角卻微微勾着,和平日裏一直挂在臉上的淺笑一般無二。仿佛,早就看透了她心底的每一處角落。
顧媛在對視中敗下陣來,慌了。
她站起身逼近顧曦,扯高音量,“你竟然不怕?!為什麽不怕?!”
顧曦平靜地道:“弱者:懼,驚慌,嘶呖,失儀。你全占了。我為何要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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