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曾經的少年

這些年,他對她的感情未減反增,會想她在做什麽,在吃什麽。

想着想着,便把自己她愛吃的那些東西做了一遍又一遍。自己吃着,假裝她也陪在身邊。

他也曾自欺欺人地叫顧媛來裝成她的樣子坐在那裏陪她吃,好似曾經在揚州的那段時光。

然而,顧媛到底不是她。

顧媛往那裏一坐,他便覺得不高興,她還夾他為顧曦做吃食,他就更不高興了。沒等人吃上,又把人趕走。

今日可算滿足了。

美中不足的是,只是幾樣小東西……

顧曦卻是震撼得說不出話來。咬在嘴裏的鮮餡勁皮,都仿佛多了些份量,往她的心口壓,落入心湖,激起陣陣水花。

揚州的吃食,貴在精致,瞧着巧的一只餃子一只包子,工序有十幾道。

要在今日一早做出這麽些東西,起碼醜時就要起身,他還要上朝,要處理政務……

她寄期望于楚秦只是将餃子包子放進蒸籠,然而,她故意說湯包的皮不好,詐出來的結果……連皮都是他擀的……

“你喜歡下廚?”她試探着問。

楚秦沒有否認,“這幾年不高興的時候,做些吃食,心情能好一點。”

顧曦又問,“那你會做桂花糖醋松鼠魚嗎?”

“不會。”楚秦坦誠道,随即疑惑,“你喜歡吃這道菜了?以前不是嫌棄刺多,不愛吃?”

顧曦明白了,不是他和她的喜好一樣,而是他只會做她喜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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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對她的喜好了如指掌,可她對他沒有半點印象。

“對不起。”心口一抽一抽的,她懷疑自己或許和話本子裏的寫的那樣,忘記了什麽,竟然把一個滿心裝着自己的人弄丢了。

她的聲音小得近乎呢喃。

楚秦沒聽清,把耳朵貼近了些,“你不高興嗎?”

他有些慌。

他想讓她感受到他的真心,不是想讓她為他承擔着什麽,可似乎,他又做錯了。

太急了……

“沒有不高興。”顧曦揚起笑,夾起一個湯包遞過去,“你忙了一宿做出來的東西,怎麽能我一個人吃呢?來,你也吃。”

說完,她就尴尬地石化了。

對面的是帝王,怎麽能容她這麽沒規矩?

不過轉瞬,她的覺得尴尬的原因,成了:她竟然夾的是湯包。

楚秦揚着嘴角,很給面子地就勢咬破一點湯□□,吸着裏面的湯汁,慢慢的,一點點地,将整個湯包吃下。

然而,這雙筷子是她用過的……

她尴尬地收回筷子,顧左右而言他,“正好,我也帶了些可以放涼再用的吃食,午膳時用。”

楚秦緩緩垂眸,指尖慢悠悠地擦過唇角,羞赧地應一聲,“嗯。”

顧曦:“……”怎麽有種她調戲壞了人家姑娘的錯覺?她明明是很正經很正經人家的姑娘……

如坐針氈地熬了大半個時辰,馬車終于停在一個莊子外。

顧曦急切了下了馬車,深吸一口氣,才覺得呼吸重新順暢了。

她擡頭看向空白的匾。

楚秦停在她身邊,“想給這個莊子起什麽名字?”

顧曦搖搖頭,“只是好奇,怎麽沒起名字。”

“等它的主人來決定。”

若是以前,她肯定會覺得楚秦的意思就是他還沒來得起,現在,她總覺得他話裏有深意,濃烈卻又深藏得仿佛浸潤一般的情感透在他一舉一動中,每一句話中。

這是一座建好有些時日的莊子,揚州風格的園林,長廊上有時久而略顯風裂的痕跡。廊前種着一株枇杷樹,枇杷果挂滿枝頭,是個豐收年。

她有一個大膽的想法,覺得這個莊子,或許是三年前建成的。

她或許該自信些,把“或許”二字去掉。

枇杷樹移過來,沒個三五年,怎麽會結果?

楚秦的目光也落到枇杷樹上,“今年的果子不蹩腳了。”

心湖再次蕩了蕩,顧曦想起去年曾被顧媛叫進宮中,兩姐妹雞同鴨講地說了一會兒話,完全沒有在閨閣中時的感覺,臨走時,顧媛賞了她一簍子醜得看不下眼的枇杷。

回去之後,她琢磨了半天也沒琢磨出那些枇杷除了酸和醜還有什麽特別的,不明白顧媛為什麽要賞她這樣的東西。還因為對方和自己沒那麽親近了有些失落。

而後,琉璃把枇杷都做成了果醬,她則自覺地避開宮裏,即便顧媛傳她,她也稱病不去。她不醜,也不能叫人家以為她酸吧。

眼下瞧來,她是誤會了什麽。沒再問,慢慢地向前走,越走,越覺得熟悉。

“後面有一片湖,沿着湖做了一圈跑馬場。”她突然開口,篤定般地道,“我想騎馬又不便外出,在家中有個跑馬場,悄悄地騎就好了。”

果然,她跑過長廊,在園子的最後邊瞧見了湖和沿湖的跑馬場。

她迷惑地看向楚秦。

當初,這樣的話她只在和琉璃、明川說笑時提過。

他怎麽會知道?

揚州吃食和枇杷樹讓她心中酸澀,跑馬場卻足以讓她覺得震撼。

她瞧着他輕抿唇笑的模樣,突然想到自己曾覺得他笑起來時下巴的弧線和明川很像。

“喜歡嗎?”楚秦偏臉打量着她的神色,有些不确定她的心情。

可以确定,她現在沒有歡喜的情緒。

顧曦突然擡手,一只手擋住他的額,一只的擋住他的鼻。

軟滑無骨的手覆在他的面上,他眼裏翻騰起濃墨的情緒。

“顧曦。”他的聲音裏帶上幾分啞意。

“別說話!”顧曦的手輕輕顫着,“這哪時很像,分明是一樣!”

她難得地失态,在楚秦差點要碰到她的手時,突然躲開,後退一步,“我想靜靜。”

楚秦笑意淡下去,抿緊唇,半晌無聲,而後才道:“好。”

陳然跟在顧曦身後,陪着她繼續逛下去。

他幾次欲言又止的神态落在顧曦眼中。

顧曦道:“陳公公,陛下在揚州的事,您知道多少?”

“幾乎都知道。”陳然瞧着她的神色,斟酌着開口,“當時老奴也在揚州,也藏在顧知州府中。不過,老奴只跟在外院,姑娘見得少,沒什麽印象罷了。”

仿佛什麽都沒說,其實什麽都說了。

陳然在外院,楚秦在內院,所以對她熟悉。而內院裏的人,沒有她不熟悉的。

顧曦心裏已經有了答案,不過,她還想聽人家仔細說說,進一步确定。仿佛不經此一遭,便不夠真實。

陳然笑道:“姑娘既是想知道,為何不親自去問陛下?只要是姑娘想知道的,陛下必會解答。”

“這……”顧曦猶豫了。

陳然又道:“老奴知姑娘經将軍府那一段,傷了心。可傷姑娘的,不是陛下。陛下同姑娘一樣,也是被傷了的人。若不是老奴拼死攔着,陛下是要将姑娘搶回來的。若是姑娘要怪,就怪老奴……”

顧曦冷靜下來,也覺得背後打聽人有些尴尬,“怪你做什麽?”

“若不是老奴,陛下當日血洗顧府,和沈家決裂,強走姑娘,從此天下動蕩,成就一段霸王美人的千古佳話。”

“你這是在埋汰我呢。”顧曦斜他一眼,“陛下可是明君。”

陳然一本正經地搖頭,“陛下不能做,明川能啊。陛下和明川唯一的共同點,在姑娘。他們都不願讓姑娘受半點委屈。”

才說完,他便恍覺犯錯一般給自己一個嘴巴,苦着臉道:“姑娘太聰慧了,再問下去,老奴可藏不住話了。要讓陛下知道了,定饒不了老奴。”

顧曦:“……”嘴裏說藏不住了,其實比誰都能藏。

知道再問也問不出什麽了,她也不問了。

她心裏知道,明川和楚秦之間的差別太大了。

楚秦做事會在意後果,明川不會。

楚秦會對誰都挂着三分笑,喜怒不形于色,明川只是性子沉悶了些,喜就是喜,怒就是怒,一眼能看出心情。

楚秦高高在上,沒人能對他甩臉色,明川能完全忍受琉璃的爆脾氣。

楚秦很會說話,而明川……是個啞巴……

“騙子!”顧曦咬着牙吐字。

然而,她的聲音溫柔,哪怕說出帶着忿意的話,也沒有什麽氣勢。

陳然趁熱打鐵,免不了再為自己主子說點話,“姑娘那日說的話,老奴零零散散聽到了些。若是陛下真要姑娘背上禍水之名,當年就不會被老奴攔住了。他能不顧及任何人,一定不會不顧及姑娘。”

這種話,顧曦覺得聽聽就好了,就是寫書人拿來讓話本子裏的男主騙騙小姑娘的。那樣的人,只有話本子裏才會存在。

真到了美人與江山二選一的時候,誰會為了可有可無的美人,放棄能帶來無上權與財的江山?

當她瞧見卷着衣袖利落殺魚斬骨的身影,立時又覺得自己剛才的想法可笑至極。

他們現在不都是在書裏嗎?

楚秦瞧見她,意外地揚起眉,凝在眉間的幾縷憂思被歡喜替代,“陳然失職了。”

他嫌棄地掃了陳然一眼,可不論是顧曦還是陳然,都感覺到了他的歡喜。

以前不覺得,現在顧曦越看越覺得,這的确就是明川。

她暈乎乎地摸了摸前頸。敢讓皇帝給自己當侍衛,也不知她有幾個腦袋供人砍的。

迷瞪瞪地被請出廚房,她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楚秦手裏的魚被橫豎刮了無數花刀,“他……是在做松鼠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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