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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 自那次大會之後，各位家主陸續上報了家族中的武士人數，将兵力彙總起來，總共不過三萬有餘。

而我們面對的，将是近五萬的叛軍軍團。

雖然嘴上說着我們有決心有士氣，可是人數的差距太過懸殊，至于勝利的希望只有渺渺兩成——就為了這兩成，我堵上了所有士兵的生命。

但我深知士兵們的驕傲，寧可戰死也不願任人宰割茍且偷生。

天幕漸暗，毫無胃口的我草草結束晚飯，拿着我藩的地圖不停勾畫，試了幾條路線都感覺行不通。我揉揉額頭，扔下筆索性去外面透透氣。

拉開門拂過一陣晚風，帶着十分溫暖的氣息吹過臉龐。

院子裏那棵古老的櫻花樹已經含苞待放了，粉嫩粉嫩的花苞在枝頭輕輕搖曳，依舊美得像迷霧一般。

我記得濑谷說過啊，美麗的櫻花樹下，有着許許多多屬于那些武士道的靈魂。傳說櫻花本來只有白色，而那些壯志未酬的武士選擇在他們喜愛的櫻花樹下了結自己的生命，鮮紅的血緩緩的滲進泥土裏，把櫻花的花瓣漸漸染成了紅色，櫻花的花瓣越紅，說明樹下的亡魂就越多。（*注）

濑谷就愛看這些奇聞異志，明明那麽賞心悅目的櫻花現在看來，竟然平添了一絲凄美的味道。

那片片未綻開的花瓣中間，都像已逝者的一滴血。

櫻花真是神秘的花種，從開花到整數凋零不過十五日左右，在開得最繁盛的時候凋謝。

“就是這短暫的美，才讓人覺得壯烈啊。”耳畔莫名的想起黑田的話，“就像武士道精神一樣。”

我曾經一度這樣覺得，人生也應該求一瞬輝煌。

可是，人的生命只有一次啊，不能如這繁花一樣年年綻放，周而複始的循環。

或許是我的懦弱和膽小，但是死亡，真的是一件非常非常可怕的事情啊。

我正在兀自莫名的神傷，忽然聽見拐角處傳來懶懶散散的腳步聲，待拐過彎來，果然是黑田那家夥。

“欸，你怎麽來了？”我有些吃驚，已經完全記不起上次他主動來找我是什麽時候了。

“啧，我在外面看見櫻花快開了……就想着，這裏視線比較好。”

我不知明所以的看着他不自然的撓撓腦袋，無奈的笑着：“你還真是喜歡櫻花啊~”

“你不是說過什麽櫻花盛開前含苞待放的時候最美麽。”

他突然提起我反倒沒了臺詞，讪讪的笑了笑，我們似乎好久都沒有這樣安靜的站在彼此身邊，難得的寧靜讓我一時間不想出聲破壞。

“喂月島，”最後還是黑田開口打破了緘默，“前幾天你不是開了家主大會麽，有沒有讨論出戰略？”

我略帶羞愧的搖搖頭。

“你是笨蛋麽？！比我更清楚吧，已經沒多少時間了，盡快決定吧！藩裏就那麽多兵力，如果不布排好更加沒有勝算。難道你打算等着敵軍兵臨城下時再行動麽？”

“當然不是！”我皺褶眉頭反駁，“你自己也說了，兵力那麽少……”

“兵力少是借口麽？你不是已經确定要死戰到底了麽？！我們所有的将士都抱着犧牲自己保護城池的決心啊！我已經說過了，如果你作為家主心懷動搖，那将我們置于何地！”

他惱火的說着，我不禁想起他上次對我惡劣的激将法。

黑田也不是很不關心我，那就是他表達關心的方式。

我定定的看着他，微微勾起嘴角：“我明白的，我絕對絕對不會讓讓士兵們的決心落空。只不過……”

“你記得濑谷說的有關櫻花的傳說吧，原本白色的櫻花，就是因為浸染了武士的血才被染得粉紅。”

我用手指着那樹櫻花，月亮爬上枝頭，給樹枝鍍了一層銀邊，在風中輕輕顫動。

“你也說過武士的一生也應該像一樹繁花，只求片刻輝煌。”

黑田因為我沒頭沒腦的話颦起眉，我垂下眸子，不讓他看見我眼中滿溢的擔憂和愛慕，盡力用輕快的語氣說：“但是我不希望你像那樣。我希望你好好活着……每個人都好好活着，年年都可以賞櫻。”

我拽起脖子上的紅繩：“你不是送給我過平安符麽，我希望你也可以平安啊~”

“哦……哦。”黑田錯愕的愣在那裏，半晌後才極不自然的含糊嘟囔道。

氣氛又變得無比尴尬，我已經來不及收回自己剛才的話。我們擡起頭靜靜的注視着櫻花樹看了一會兒，黑田便告別回去，留下更加心神不寧的我。

這次打仗，黑田和濑谷必定作為軍隊隊長出戰，他們将離開我遠赴前線，在我看不見的地方生死拼殺。

一想到這一點，我的心就害怕得揪起來。

身為家主，我本應心系我族命運；但是身為月島，我卻覺得比起戰敗，我最好的朋友和最喜歡的人的生命安危更重要。

我真是一個不合格的家主。

一切都沒有好起來過，所有的事都朝着最壞的方向發展下去，而我們也是退無可退。

櫻花的花期很短，所以綻放得也快。僅僅三四天的時候，就從花苞長成了繁花朵朵，密密的簇擁在枝頭，一棵樹像一把撐開的櫻粉色大傘。

路旁的櫻花樹也都開了花，一年當中最美的時節到來。走在路上，偶爾刮起一陣清風，幾片櫻粉色的花瓣落在肩膀或者頭上，格外浪漫。

尤其是有一次無意碰見濑谷和柚子黏在一起，柚子的頭發上落了兩片花瓣，濑谷溫柔的撚起，兩個人身上散發着比這櫻樹還粉紅的氣息。

柚子大概沒看見我，濑谷沖我眨眨眼睛，我自覺走開。

啊，現在是櫻花花期，連一直悶在屋裏的黑田都出來了。

我溜達到河邊，竟然看見了大大咧咧仰躺在草地上的黑田。待我走近才發現他已經睡熟了，平時冷硬的臉變得很安詳，額頭上落了一片櫻花瓣，有點滑稽。

我輕輕的湊近他為他撚下那一片花瓣，趁着他未醒，近乎貪婪的看着他的睡臉。

自從意識到我對他無法示人的感情，連眼神交彙都會覺得不好意思，心裏有鬼的我早就不敢長時間注視他了。

所以每一次能夠毫無顧忌的看着他，我也會覺得很開心。即使知道自己愚蠢得不可救藥，還是抑制不住的滿足。

我注視了他良久，索性躺到他身邊側過頭看着他。身下是軟軟的草地，不多時，我也生出了困意阖上眼睛。

再次睜開眼睛，是在一聲粗暴的喊聲之後。

“喂！你怎麽在這兒？！”

我迷迷糊糊揉揉眼睛，黑田坐起身子惱怒的看着我：“我醒來身邊多了一個大活人，你想吓死我啊！”

“難道你想看見一個死人啊？”我沖他翻了個白眼：“我看你睡得很舒服的樣子就也睡一覺，你這麽大反應幹嘛？”

“哪有人會貼着別人睡啊！”

“那、那是因為我覺得冷！”

我說完話也扭頭看向一邊，臉上又泛起不正常的熱度。

那邊黑田也沒再說話，我總覺得兩道視線直勾勾的盯着我，害我更加不敢回頭。半晌之後他站起來拍拍身上的土，叨唠着：“好好，你繼續睡你的吧，小心別又風寒，我回去了。”

我見他的背影倉促離去，倒在草地上了無睡意。

好羨慕濑谷和柚子啊……

我百無聊賴的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