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歡樂趣,離別苦,就中更有癡兒女(元好問)

次日,魏致好生招待了齊方瑾師生幾人,飯後便請了幾人到前廳商談魏淵的冠禮事宜。

魏淵今年二十,魏致年初就已請人占蔔,選了秋天的日子來行冠禮,魏淵是魏國王親,冠禮比徐謙那會麻煩得多,需早早預備着。

冠禮來賓定是齊方瑾了,當日須得向魏淵敬酒,為他取字,齊方瑾心中對此事已有計較,商量結束後又說起另一事:“淵兒加冠後,便可娶親了。”

“正是,成人成家,成家後方可立業。”魏致應道。

齊方瑾問:“不知寧成君可有為淵兒擇婦?”

魏致一聽,便知齊方瑾這是要給魏淵許親了,歡歡喜喜道:“尚未,先生可是有人選?”

齊方瑾笑了:“老朽孫兒,名喚映游,今年及笄,年齡正好。”

原本心不在焉的顏俞一聽“映游”兩個字,猛然驚醒過來,放在桌上的手一翻,竟打翻了茶杯、碗,茶水滿桌流淌,好在動靜不大,沒人理會他。

“先生的孫女自是端莊淑惠。”魏致笑着應道,齊家歷代為官,齊方瑾更是名滿天下的學士,這一樁婚姻也算得門當戶對。他轉頭面向魏淵,“淵兒以為如何?”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魏淵沒了父母,這些事自然是兄嫂代勞,問他如何本就是虛辭,好在魏淵對齊映游印象甚好,便點頭回答:“一切聽從老師與兄長安排。”

徐謙剛聽完齊方瑾說把映游許給魏淵,心中不勝欣喜,這段時間懸在他頭頂的利劍終于落下來了,沒傷到任何人,臉上笑意掩蓋不住,下意識便朝顏俞望去,不料卻看到顏俞用袖子慌慌張張地擦桌子,又不敢弄出聲響,狼狽得很。

可是徐謙一點也不覺得他狼狽,他太久沒敢這麽明目張膽地看着他的俞兒了,只覺可愛,笑着笑着,視線竟漸漸模糊了。

顏俞擦桌子擦到後面,袖子都濕了,餘光竟瞥見徐謙在笑他,怒上心頭,竟想一壺茶直潑到他臉上去。

徐懷谷!

可顏俞怒完才意識到,徐謙前些日子疏遠他,是有原因的。

大人們還在上頭相談甚歡,魏淵的終身大事就在徐謙的暗喜和顏俞的喜怒交加之中定下了。

接着齊方瑾與魏致商量了六禮,若是放到平時,齊方瑾是一道禮也不願意省的,如今立秋大選在即,他也顧不上這許多了,來前便已在祖廟納吉,魏致只需把納征、請期和親迎做好便行了。

如今最緊急的便是把齊映游的名字從大選名單上撤下來。

“我改日便到高陵告知王上。”魏致雖只是魏王的堂侄,封地也小,但是名分在那兒,魏淵許親,必要上報魏王,魏王再告知帝君,以示尊敬。這麽一來,幾乎整個魏國都會知道魏淵要娶齊映游。

魏落蝶坐在長嫂身旁,一聽哥哥要給自己娶個嫂子,歡天喜地,傻乎乎地仰頭說:“落蝶要有兩個嫂嫂了。”

嫂嫂攬着她,柔聲道:“是呀,落蝶開不開心?”

魏落蝶點點頭,又問:“落蝶什麽時候成親?”

“不害臊,小小年紀就說這個,等你長大自然要把你嫁出去。”

魏落蝶本就是不害臊,指着終于擦完了桌子,心中又喜又怒的顏俞:“我長大了,要嫁那個哥哥。”

顏俞臉都綠了,衆人都為魏落蝶的童言無忌大笑,徐謙也終于忍不住笑出了聲,只有顏俞笑也不是,哭也不是。

讨論完魏淵的婚事,魏致竟又将目光放到了徐謙身上:“徐公子去年已加冠,不知許了婚事沒有?”

徐謙的眼神頗有些慌張,在顏俞、魏致和齊方瑾幾人間來回好幾次,才說:“勞寧成君挂心,在下尚未許親。”

顏俞好不容易放下去的一顆心又被吊到了半空,他怎麽忘記了呢?就算沒有映游,徐謙也遲早是要成婚的。

魏致不住稱贊徐謙端正有禮,但是魏淵覺得徐謙聽了這些話,卻不大開心,再回頭看顏俞,情緒更是低到了塵埃裏。

冠者,禮之始也,嘉事之重者也。因着冠禮的重要性,之後的日子十分忙碌,整個寧成君府邸日日都是雜亂的腳步聲。加冠那日要穿的玄端服,戴的三重冠,祭祀所需要的一切物品,都要一應不落地準備好。

顏俞在魏淵房裏看制衣的匠人為他量身體尺寸,心中有些惆悵:“這次回去,家裏就只剩下我和淩兒兩個沒加冠的了。”

魏淵笑,還要給他降一級:“是啊,就剩你們兩個孩子了。”

想到馮淩,顏俞頗覺愧疚:“去歲因着兄長加冠,淩兒錯過了一季蓮蓬,今年出游,又錯過了一季,淩兒定要罵死我了。”不過顏俞的情緒變化很快,倒也沒有為此事想太多,一轉口又問,“兄長想當大人麽?”

魏淵卻是長長地嘆了口氣:“俞兒,這世上的事,本沒有那麽多想不想,想得太多,何嘗不是一種束縛?”

“可是,”這些話讓顏俞想到了徐謙,“難道兄長就沒有想要的東西嗎?”

“有啊,春風春鳥,夏雲暑雨,秋月秋蟬,冬月祁寒,皆是兄長所求。”

才不是,顏俞悶悶地想,這些東西,即使不求,一樣要來,可若是那不來的呢?

魏淵想到這段時間顏俞的反常,雖還不明确是為了什麽,但卻知道顏俞執拗的性子,那是多少頭牛都拉不回來的,認定的事情絕不會輕易更改。魏淵嘆了口氣,在他肩上拍了拍:“俞兒,莫要在冬日裏求那春天的花,世事本不由人,不要為難自己。”

是這樣嗎?顏俞懵懵懂懂地想,他想要與徐謙在一起,是在冬日裏求春天的花嗎?外頭已是炎炎盛夏,他卻偏偏想要為難自己。

寧成君的府邸很大,與齊宅裏住一排卧房不同,魏致給他們每個人都安排了獨立的小院落,門前栽樹,屋後引水,和風與流水相樂,清幽至極,即使外面忙成一團,院子裏也不受影響。

徐謙好不容易偷了幾日閑,正躲在涼亭裏看書,顏俞卻來了。

“兄長。”顏俞低低叫了他一聲,那委屈的樣子,好像是做了錯事來請罰的。

徐謙心跳快了些,勉力控制着放下書,笑問:“今天不去看淵兒籌備冠禮了?”

顏俞走到他旁邊坐下,悶悶地搖搖頭:“看了幾日,沒多大意思,你呢?”

“我?”徐謙好似預感到了他要問什麽,更慌亂了些,只得随便答幾句:“老師在寧成君的藏書室裏,有人伺候,不必我跟着,就當是偷懶了。”

夏日的風“簌簌”地吹過樹葉,撩撥得顏俞心頭一陣一陣慌亂,可認真算起來,也并不知道是風撩撥了他,還是他撩撥了風。

“兄長沒有什麽話要與俞兒說嗎?”

徐謙雙唇一動,卻是六神無主,他若是知道該如何開口,也不必等着顏俞來了。他這麽多日不出去,未嘗沒有躲着顏俞的意思。

是,不必娶映游了他開心得很,但是這能代表什麽呢?難道沒有映游,他就可以一輩子不娶妻嗎?

俞兒才一個十七歲,少年意氣,血氣方剛,怕是還沒有做好準備就有了那個吻,那麽冷靜下來之後呢?他會想要與自己共度一生嗎?

問題太多了,他卻沒有一個能拿來解憂的回答。

“兄長不知······”

屋後潺潺的水聲傳來,這院子實在太幽靜了,靜得令人心慌。顏俞望向那藍藍的天空,團團的白雲飄浮,這就是魏淵想要的夏雲,再來一場雨,他就滿足了。

他怎麽能這麽容易滿足呢?

顏俞心中滿是酸澀,原來以為徐謙要娶映游,失落之餘還有個生氣的理由,如今連徐謙将來要娶誰都還不知道,想發洩都沒有地方去。他心情複雜,但是語言無法表達萬一,眼淚更是廉價,于是神色如常,問:“兄長想過自己的終身大事麽?”

想啊,想的正是你,徐謙知這絕非君子所為,但是他控制不了。将來他與顏俞的親事大概也像魏淵一樣,由齊方瑾拍板,這個傻俞兒,難道會傾心自己一輩子嗎?

更何況,如果齊方瑾和徐貞一定要給他許親,他能拒絕一輩子嗎?

“尚未,俞兒呢?俞兒想跟兄長說什麽?”徐謙強撐着眼裏要湧上的淚水,仍故作輕松。

他們都在等對方的一句承諾,卻誰也不願意先開這個口,顏俞見他這樣小心翼翼地繞遠路,再也熬不住,一雙眼睛通紅,澀澀地說:“兄長昨日對我說,要我莫在冬日裏求那春天的花。”

顏俞一向驕傲,少有這般想觸碰又縮回手的模樣。徐謙心都要碎了,什麽冬日春日的花,如果你願意,兄長為你栽一世的花,四季亦不能使它凋零。

“俞兒······”徐謙臉上盡是為難,“兄長說過的,只要你開口,兄長什麽都會給你。”

兄長會竭盡所能,只要你說一句。

“那兄長呢?兄長可曾想過自己要什麽?”

怎會沒想過?只是怕要不到罷了。

“兄長,”顏俞看徐謙一動嘴唇,生怕他說出什麽自己不想聽的話來,趕緊先開了口,“我還是,先回去吧。”說完竟是落荒而逃。

徐謙看着他的背影,屋後傳來潺潺的流水聲,心裏卻空落落的。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又把文案改了,應該是最後一次改文案了,俞兒命不咋好,唉……

俞兒:今天也是等人來看我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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