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人生自是有情癡,此恨不關風與月(歐陽修)

如此過去十幾日,魏淵忍不住,在與徐謙駕車時問:“兄長與俞兒,最近怎麽了?”

徐謙拉着套繩的手指忽然一蜷,平穩的心跟着忐忑起來,莫不是老師知道了?徐謙對此事頗為擔憂,他那日離開後細想,斷定此非君子所為,而自己······若是老師知道了,他們兩個,誰也逃不掉。

“兄長!”魏淵又叫了一聲,看着他的心思從九天雲外飛回眼前,“你看,我一提到俞兒,你便走神了,你二人,定是有事瞞着我。”

徐謙摸不準魏淵到底是什麽意思,不敢輕易回答,但他又不敢說謊,只得道:“你怎麽不問俞兒?”

“兄長這麽說,”魏淵笑了,“那便真是與俞兒有什麽了。往常都是俞兒躲着你的,如今倒換成你躲着他了。”

徐謙一想,不對勁啊:“他往日躲着我嗎?”

“俞兒十三歲以後,便不往你身邊跑了,兄長別老是記得他小時候,俞兒呀,早長大了。”

原來這般,徐謙恍惚中有些失落,很輕的一點,魏淵說的這些事他本該早注意到的,但是他沒有,一想他今年已十七,不覺間又添了兩分遺憾。

但一想到他才十七,遺憾卻更多了。

“兄長又在想什麽?”

徐謙滿腹心事地搖搖頭,他想的事情太多了,他甚至想,如果父親和老師真的要他娶映游,他就帶着顏俞逃走。

可是,這怎是君子所為?更何況,即使他要走,俞兒又怎會相從?難道只憑那一個吻便能确定這許多事嗎?

而顏俞此刻還坐在馬車裏頭,齊方瑾輕拍了拍他的背:“傷可好些了,我聽淵兒說,這次謙兒罰重了。”

是罰重了,還不理人!顏俞一肚子悶氣,他想不明白徐謙到底怎麽回事,不喜歡他幹什麽要親他?親了他又跑,還不說話,氣死人了!齊方瑾看他這模樣,以為他心中委屈,又拍了拍他,哄孩子似的。

說回來,顏俞常常認為老師是不喜歡自己的,因為他挨罵最多,受罰最多,但是在徐謙和魏淵看來,顏俞偏生是最受寵的那個。齊方瑾的膝蓋,別說他們兩個,就連齊方瑾這麽多年來的上百學生,沒有一個肖想過,但是顏俞,卻是從小趴到大的,以至于馬車停靠時,魏淵一撩開簾子,便不緊不慢地說道:“我就知道,要看見老師心疼俞兒。”

倒是徐謙,見着顏俞這麽趴在齊方瑾膝蓋上睡,吓了一大跳,脫口而出一聲斥責:“俞兒!還有沒有規矩了?!”

顏俞迷迷糊糊地醒來,恍惚間只聽見徐謙的聲音,接着就是齊方瑾說話了:“莫要怪俞兒,他身上有傷。”

魏淵将齊方瑾扶下車去,顏俞也慢慢清醒過來,可還賴在車上不動,徐謙這才反應過來,他憋了這麽多日,還是跟顏俞說話了,心中悸動不已,卻依舊板着臉:“還不下來?”

顏俞委屈得不行,眼淚都要湧上來:“我背上痛,一動就痛得不行。”

“你······”徐謙被他堵得沒話說,這都多少天了,什麽傷不好全了?但又無法,只好伸出一只手去,顏俞得意地笑笑,抓着那只手,跳下車時順勢紮進徐謙懷裏,撞得他胸口生疼。

“胡鬧!”徐謙趁着還能控制表情時訓了他一句,否則再下一刻便要笑出來了。

顏俞鬧了這麽一通,心裏才舒暢些,徐謙也借着這麽一回,沒再躲着顏俞,只是也沒提那日的事。

又過了十來日,已是夏初時分,馬車駛進了魏國都城高陵。魏國是大楚最早的屬國之一,以屬國為氏,跟後來姓氏合一的氏族比起來總有那麽一些若有若無的優越感。魏淵本是魏國人,更是魏王的堂侄,父親的封地就在高陵附近的寧成。父親逝世後,家中長兄魏致繼承了封地。魏淵日前傳信大約這幾日到達,魏致便早早派人收拾了客房,天天盼着他回來。

魏淵一家三兄妹,關系很親密。魏淵九歲出門求學,拜入齊方瑾門下,最初幾年還會每年回家一趟,待他長大一點,回不回家的便随緣了,兄嫂常常好久見不着他,這才有了他回家一趟興師動衆的熱鬧場面。

“二公子回來了!”馬車剛到魏淵家門前,尚未停穩,魏淵便聽着仆人大呼小叫地跑上跑下,實在哭笑不得。他和徐謙扶着齊方瑾下車,顏俞則又蹦又跳地跟在後頭。

魏致親自迎了出來,看見弟弟十分歡喜,但終究沒有失了禮數,先朝齊方瑾行過禮:“先生一路辛苦。”

齊方瑾輕松一笑:“一路上淵兒照顧我很是費心,倒不怎麽辛苦。”

說罷,魏致把一群人接進去。将齊方瑾安置妥當後,魏淵才到堂前見過兄嫂:“淵兒長久未歸,讓兄長、嫂嫂擔憂了。”

顏俞拉着徐謙在不遠處偷看,低聲問道:“兄長,你在家裏也這樣嗎?”

“這有什麽,”徐謙想伸手理理他的額發,又生生忍住了,“淵兒父母已不在,見兄嫂禮數也省了很多,若是父母在,需晨昏定省的。”

“怎麽個定省法呀?”顏俞傻乎乎地問。

徐謙忍不住笑,難不成這傻小子還想诓自己拜他一回麽?

顏俞知道他肯定又沒在想什麽好事,心裏頗有些憤恨,想,定是天天磕頭,把頭都磕壞了!

“你們在幹什麽呀?”一個稚嫩的女聲突然響起,吓了顏俞一跳,徐謙看他差點跳起來的模樣,很是好笑,卻沒逗他,只是轉身蹲下:“落蝶還記得我嗎?”

來人正是魏淵的親妹妹,魏落蝶,今年九歲。兩年前徐謙跟着齊方瑾游學的時候留宿在魏淵家,還跟這小丫頭玩了好久。

本想套個近乎,卻被魏落蝶無情拒絕了,她先是茫然搖搖頭,頭上的辮子甩來甩去,又飛快地轉向顏俞:“你是誰呀?這麽好看。”

顏俞這下可得意,徐謙緊趕着往上湊別人都不要,就要他這麽好看的,他故意不看徐謙,裝模作樣地蹲在另一側,搖搖魏落蝶頭上的小辮子:“我叫顏俞,來,叫兄長。”

魏落蝶一臉懵懂,壓根沒搞清楚這人跟“兄長”兩個字怎麽能搭得上邊,顏俞倒不在意,伸手把她拉到自己懷裏,随手撿了根樹枝:“來,我教你寫我的名字。”

魏落蝶不怕生,顏俞一招手她就真過去了,像個小公主似的被顏俞圈在懷裏寫字。

這方小小的天地突然就變成了顏俞和魏落蝶的世界,徐謙默默站起,卻沒舍得離開,只安靜地看他握着魏落蝶的小手一筆一畫地教她寫字:“這是顏,懂了嗎?”

他忽然想起很多年前,顏俞剛來到齊宅,也許是一開始就穿了自己衣服的緣故,總愛往自己懷裏鑽。齊方瑾讓他練字,他便乖巧地點頭,等到齊方瑾一走,他走到徐謙身邊,腰一彎,頭一低就從徐謙肋下鑽到身前去了,有時候碰到徐謙正在寫字的筆,那張絹布便要廢了。

“俞兒做什麽?”徐謙那時候還是個孩子,就要在另一個孩子跟前裝大人了。

顏俞推開他桌上的東西,把自己的字帖擺上來:“俞兒不會。”

于是徐謙笑着放下筆,抓着他的手:“兄長教你。”他帶着顏俞,教他握筆,研墨,一筆一畫,顏俞很聰明,幾乎所有的字都是一遍就會,連齊方瑾也驚訝他學習的速度。

有時候他跟徐謙鬧脾氣,就會示威一般躲進魏淵懷裏,讓魏淵教,還要朝徐謙重重地“哼”一聲,以示自己絕不會向徐謙低頭,偶爾還要加上一句:“我永遠也不理你了!”

但是第二天,顏俞就會屁颠屁颠地出現在徐謙的房門口:“兄長,今天能不能不讀書?”

“不是說永遠也不理我了?”徐謙反問。

顏俞的小臉漲得通紅,委屈地嘟囔道:“永遠已經過去了,現在可以理了。”

徐謙被他逗樂了,不計前嫌地帶他去吃早飯,仍舊一筆一畫教他寫字。

說也奇怪,徐謙的字端方,魏淵的字飄逸,而顏俞寫出來的字,卻淩厲霸道,一點也不像跟着他們兩個學的。

“落蝶!”魏落蝶一聽這聲,什麽好看兄長都不要了,直奔魏淵而去:“落蝶好想兄長。”

“兄長也想落蝶。”魏淵把魏落蝶抱起來,似在陽光下熠熠生輝。

顏俞手中搖着那樹枝,發了句牢騷:“好看也比不上親的啊!”

“怎麽?”徐謙忍不住要笑,“你也要兄長抱嗎?”

這話一出口,兩人都愣了。徐謙自知失言,抿緊了唇不再說話,若是以前,這些話都是随便說的,可是如今,因為那一個吻,一切都不一樣了,再說這樣的話,便不是單純的逗樂了。

如果放在從前,顏俞也會不要臉地說是啊,可是徐謙沒理會他的這些日子裏,他自己好像也想明白了一些事情,在這個世上,想掌控自己的一生,實在太難了。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把前半部分給修改了一下,主要是前三章,把一些次要人物的出場時間推遲了,孟孫事件也做了一些改變,有興趣的小天使們可以翻一翻,當然不看也不影響後面,希望改了之後觀感有好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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