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談吐霏木屑,落筆皆珠玑(樓鑰)

出發那一日,小車還沒拉出傳舍,晉王便派人來了。這回來的人面生,齊方瑾一行人都沒見過,正是秦正武要試試的那位狄行。

狄行咧着嘴,聲音尖細:“不知哪位是顏小公子,王上特地派我前來送上薄禮一份,感謝小公子為我東晉出謀劃策。”

幾人面面相觑,顏俞嘴角抽搐,背上的傷還沒好利索呢,這話又把他往反賊的路上推了一把,要是把這禮收了,他估計都沒法活着走出東晉。

但是人家點名道姓地要他了,他也只得在幾人的注視下硬着頭皮上前,對狄行一禮:“煩請先生送回去吧,無功不受祿,顏俞受之有愧。”

狄行眯着眼,陰森森地笑着:“顏小公子這就是為難我了,王上送出去的禮哪有收回去的道理?你說這君讓臣死,臣還不得不死呢,是不是這個理?”

顏俞沒把不愉快表現出來,在別人的國土上,沒必要争這一口氣,但是這禮他絕對不能收。“若是王上要我死,我自然不得不死,或許将來有一日,他能做到讓天下人死,天下人便争先恐後地去死,但天下名士絕非威武可屈之輩,若今日王上以威勢迫人之事傳出,恐怕天下名士便不會再往東晉來了,先生覺得呢?”

狄行收斂了原先嘚瑟的神色,偷偷斜觑這個年僅十幾歲的少年。他早就聽說過齊方瑾的名聲,齊宅不出無用之人,沒交手之前,只以為那是人們口耳相傳誇大了的虛名,卻不料,倒還真有些本事。

“顏小公子,在下聽說你在王上面前鋒芒畢露,正想細細向你請教,不知能否入內一敘?”

這便是想避開他的師長了,顏俞想,理由還找得這麽蹩腳,難道入內一敘他就會改主意嗎?這先生怎的這般看輕人?于是幹脆回答:“學生不過口無遮攔,說了些贻笑大方的荒唐話,不敢擔先生的請教。想來先生公務繁忙,顏俞不便耽擱,況且顏俞為人學生,絕無讓師長等候的道理,今日是顏俞得罪了,來日若有機會,必當上門致歉。”顏俞這話說得像個大人,可是話一說完便趕緊偷瞄齊方瑾,像在學堂被同學欺負了的小孩,要讓大人撐腰呢!

齊方瑾認得這一身官服,上前拉過顏俞的手,悄悄把他往後推了推:“老朽育人無方,對王上與少府多有得罪,還望見諒!若王上有話傳達,與老朽說也是一樣的。”

狄行倒沒話說了,他一個人怎麽打得過人家師徒幾人?

齊方瑾瞅準時機,開口道:“既是這樣,那老朽便改日登門致歉,謙兒,送送先生!”

眼見着徐謙禮數周到地把人送了出去,顏俞松了口氣,又探着腦袋往外瞟,突然有些可惜沒見着晉王的禮物,也不知晉王舍得花多大手筆。

“今日知道躲了?”

顏俞收回神,搖着齊方瑾的袖子:“老師,俞兒沒臉見人了。”

顏俞病剛好,吹不得風,齊方瑾便拉着他進房去了,顏俞邊走還邊想,這位少府本事沒有,威逼利誘有一套,跟晉王正是臭味相投,将來身居高位也未可知。

即将出發時,魏淵要把顏俞趕進馬車裏去:“你進去歇着,我與兄長駕車即可。”

“不,”顏俞又犯渾了,“別說駕車,我現在還想騎馬呢!”

這話正好被徐謙聽見,少不得要罵一句:“胡鬧!你身上有傷,病又未痊愈,發什麽瘋?!”

魏淵怕他們吵起來,忙趕着調停:“兄長,俞兒心裏有氣,你讓讓他,他不願進去,那便有勞兄長照看他,我進去伺候老師。”

于是,顏俞就尴尬至極地坐在徐謙旁邊架起了車,其實駕車也是徐謙的事,他啥也不做,就在外頭吹風,身上一個勁兒地發抖。

“讓你進去怎麽不進去?知道冷了?”

顏俞扭過頭去,心裏別扭極了,他也說不清自己在鬧什麽,就是覺得徐謙打了人之後還沒好好說過一句話呢,連老師都是護着他的,徐懷谷不道歉麽?不說點好聽的麽?

顏俞一身的孩子脾氣,就連生氣也是不得消停,沒一會兒就偷偷斜着眼瞄徐謙。徐謙目視前方,面上一片淡然,由颔至頸處白皙幹淨,清爽緊致,迎着光一照,簡直要變透明了。再看他的唇,薄而柔,微微閉合,唇色不甚鮮豔,只是淡淡的粉色,配着他的膚色,卻是極合适的,那一垂眸,一抿唇,可不就是君子的模樣?可是這麽好看的徐謙,怎麽就不能對他好點呢?

這一看就走了神,竟是被徐謙給發現了,顏俞不願示弱,哼一聲扭過頭去,也沒看見徐謙忍了好一會兒才露出的笑。

晚間到了傳舍,顏俞連打好幾個噴嚏,但是徐謙和魏淵都忙着去扶老師了,壓根沒人理他,于是只能悻悻回房去,晚飯也沒有出來吃。

卻不想徐謙端着飯菜來了,站在房門外說:“俞兒,兄長進來了。”

顏俞一陣心慌,似乎是盼着他來,可是他真來,卻又不希望他來,于是翻身滾上床,扯過被子蒙過頭,中間牽扯到背傷,又是一陣痛。

顏俞側耳聽着徐謙開門關門,放下飯菜朝自己走來,心中既歡喜又害怕。

徐謙知道他裝睡,坐在床邊,拉開被子,手徑直撫上顏俞額頭:“莫要生氣了,兄長看看,你那兩日燒得厲害,兄長的魂都被你吓沒了。”

顏俞心一軟,回過頭來,只見徐謙眉宇間确是擔憂之色,沒有诓騙他,他支起身,心裏有千千萬萬的話要說,可嘴還沒長開,眼眶卻一點一點紅了起來。

“這是作甚?又要騙我來哄你。”徐謙着實看不得他這濕漉漉的眼神,順手将他抱在懷裏,像小時候那樣,顏俞卻在徐謙懷裏起了些別的心思。

也許這一次回去,徐謙就要娶映游了,也許他再也不會這樣抱着自己了,可是徐謙分明是他的兄長,他才不要讓給別人!

顏俞在徐謙懷中微微擡眸,剛好看見他的脖子,原來近看也是這般好看,一呼一吸都平穩至極,他想擡手碰一碰徐謙的脖子,卻又不舍得似的。

“兄長。”

“終于要跟兄長說話了?”

顏俞紅着眼眶揚起頭,盯着徐謙的唇許久,他的唇薄,有時候抿回來便只剩優雅的一線,顏俞忽然又不想摸他的脖子了,只想嘗一嘗這唇的味道。

“俞兒能問兄長要一樣東西麽?”

徐謙笑,他從小到大從自己這裏要的東西還少麽?“俞兒說便是,兄長若是有,便是連命也給你,若是沒有,用命換了也替你弄來。”

顏俞心想,要你的命有何用?“你不能生氣。”

“嗯,不生氣。”

這便是承諾了,顏俞放開膽子,閉上眼,憑着感覺湊了上去。

四片嘴唇輕輕一碰便分開了,徐謙沒有推他,是顏俞自己分開的,他倒不想這麽快,可是他真怕徐謙生氣,即便再留戀那清涼的觸感也不敢久留,讪讪問:“兄長明白俞兒的意思嗎?”

徐謙面上毫無波瀾,似乎什麽事都沒發生過,卻突然将顏俞往床上一推,甚至顧不得他背上的傷,翻身欺上,對着他的唇便啄了過去。

徐謙和顏俞都未經人事,根本經不得這少年熱血,顏俞被這麽一撩撥,像只小獸,幾近兇狠地撕咬着他,徐謙回以同樣的狠戾,直到兩個人嘗到血腥味,徐謙才松開顏俞:“是這個意思嗎?”

顏俞倒不好意思回答了,垂着眼皮:“疼。”

顏俞嘴角的血紅色映入徐謙眼簾裏,徐謙的腦子忽然之間就亮了起來,他心中一驚,自己這是做了什麽?

俞兒是他的弟弟!他還沒有長大!而且,他們兩個都是男子,最重要的是,他可能是要娶映游的。

房間裏詭異地沉默着,徐謙的味道還殘留在顏俞舌尖,帶着晚春時節的清香,但是他身體卻要燒起來一般,想是夏天要到了。

顏俞得了這麽一個吻,心中歡喜不已,一群小鹿在心中蹦蹦跳跳,撞得他渾身發麻。可是他還沉浸在這份歡喜之中,徐謙卻突然一言不發離開了房間。

顏俞一愣,一聲“兄長”還沒來得及開口,人便不見了蹤影。

車輪一圈一圈向前,逐漸離開東晉,顏俞是很不願意走這麽快的,但是東晉除了永豐,沒別的地方需要看了,而且,齊方瑾要趕着去北魏。

春意漸漸散了,如今的安南已經是盛情放縱的夏日,但北方的夏天來得晚,只是天氣與剛出門時明顯不同,徐謙把馬車前窗與側窗厚重的簾子換下,又系上輕薄些的布簾,可方便通風。

近來,魏淵頗覺奇怪,雖然顏俞十三歲後就不愛主動往徐謙身邊靠了,可是徐謙總是最惦記他的,何況,現在顏俞身上有傷,正是徐謙最該照顧顏俞的時候,但是這些時日,徐謙好似總避着顏俞似的——每當顏俞要坐外面,徐謙便主動要求到裏面伺候老師;若是顏俞從車輿裏探頭出來說話,徐謙便像是沒聽見。

實在太奇怪了!

作者有話要說: 俞兒:有沒有人來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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