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譬如親骨肉,寧免相可不(韓愈)
顏俞不知自己挨了多少鞭子,到最後一頭冷汗浸濕了臉龐,眼前模糊一片,喉嚨幹澀,想喊痛都喊不出來,徐謙住了手,竹鞭猶在他手裏顫抖着:“這是我代老師罰的,可有不服?”
顏俞意識已不大清楚,只模模糊糊地想我自然是不服,但是此刻保命重要,于是忍痛答道:“俞兒心服口服。”
徐謙沒再管他,返身走進內室去了,顏俞不敢自己起來,這會把徐謙惹火了可沒有好果子吃,要不裝暈吧,不過現在距離真暈也快了。
“俞兒,”是魏淵,“兄長帶你回去上藥。”
顏俞趴在魏淵背上,竟還笑得出來:“兄長,除了你,再沒有人疼俞兒了。”
“莫說胡話。”
顏俞本來覺得自己要疼暈過去了,現在又被疼醒了,一聲接一聲的慘叫從房間裏傳出來:“兄長你輕點!疼!徐懷谷他是要置我于死地麽?!”
魏淵正給顏俞脫衣服,但徐謙下手實在是狠,衣服粘住了血肉,背上模糊一片,撕開的時候比挨打還疼些。“他怎麽不讓你脫了衣服再打?”
“脫了衣服再打,我就沒命了!”
“這衣服擋得住什麽?”魏淵放輕了手中的動作,“可若是脫了衣服再打,你現在也不必受這個罪,忍着點!”
“徐謙呢?讓他來看看他下的黑手!”
“你別嚷了。”魏淵都受不了他了,“他還跪在老師房裏請罪呢,況且,整日直呼兄長名諱,你是覺得打太輕了?”
顏俞心頭那口氣又被堵住了:“他請什麽罪?”
“身為兄長,沒能管教好弟弟,難道不該請罪麽?”
顏俞在床上趴老實了,嘴裏還嘟囔着:“這還怎麽管教啊?再管教我都死了。”
齊方瑾暈過去那會只是血氣上湧,他身體已大不如從前,腦袋漲得難受,徐謙和魏淵便讓他服下安神的藥物,扶他睡下。不知是不是心裏有事的緣故,齊方瑾只睡了一小會兒便醒來了,一睜眼便見徐謙跪在床前:“謙兒。”
“老師。”徐謙依舊跪着,伸手去扶。
“你跪着做何?”
徐謙低着頭,一副誠心請罪的模樣:“謙兒身為兄長,對俞兒負有管教引導之責,今日俞兒頂撞老師,是謙兒平日未能端正行為嚴加管教的緣故,謙兒已代老師重罰過俞兒,但謙兒之過,仍待老師處罰。”
齊方瑾嘆了口氣:“若這麽說,最該罰的不是我?你們有過,皆是我教而無方。”
“老師!”徐謙絕沒有這個意思,聽齊方瑾這麽一說,只覺這大逆不道的程度跟顏俞也差不多了。
“好了,我沒事了,你去看看他吧。”
“可是老師······”
“無妨。”
徐謙低頭應是,轉身退出了內室。一出門,徐謙便直奔顏俞的房間,別說他下手狠,竹鞭揮下去的時候他手都是抖的,明知該打,不得不打,心裏卻一點都舍不得。他跪在齊方瑾床前的時候是盼着老師罰他的,打他也好,罰他跪一晚也好,最好是打他吧,這樣他心裏就能好受一點。可是老師沒有罰他,他還得帶着這份愧疚去看他的俞兒。
徐謙還沒進門,就聽見顏俞的哀嚎了:“兄長!我要死了!”
“莫要再鬧了,我不是兄長,不會哄你。”魏淵花了好大勁才把顏俞上身衣物除盡,又用溫水擦拭幹淨傷口周圍的血漬,這會拿着藥瓶,正要往顏俞背上敷藥。徐謙走進來,拿過藥瓶:“我來吧,老師醒了,你去看看。”
顏俞一聽這個聲音,心提到了嗓子眼,不知道現在裝暈還來不來得及。
徐謙一看那傷,眼睛竟下意識閉上了,整片脊背,快沒有一處好的地方了,那是自己下的手,打的是他的俞兒,他前一晚還在永樂江的小舟上,笑着說要撈一個月亮給自己。
徐謙強迫自己睜開眼,顫抖着打開了藥瓶。
止血生肌的藥粉撒在背上,沾着血肉,又是一陣撕裂的疼痛,顏俞咬着牙,手裏抓緊了被子,哼也不哼一聲。
徐謙握着藥瓶的手抖個不停,連牙都快咬碎了才說出一句平穩的話來:“剛剛不是疼得很?現在怎的沒聲了?”
徐謙這會兒說話溫聲細語的,跟打人時候的嚴厲完全不像同一個人,顏俞心頭一緊,那個抱着他替他擋鞭子的兄長又回到了他心裏,委屈得他鼻頭一酸,差點就要哭出來。
“你以前從不真打我的!”顏俞這話沒胡說,以前徐謙說要教訓他要罰他,戒尺一提就沒落下來過,哪知今天來了回狠的,把以前沒打的都補上了。
徐謙心疼是一回事,也明白顏俞今日确是不對,無論如何辯解都該罰。他坐在床邊,邊上藥邊說:“打得太晚了,不知天高地厚,如今便敢說這樣的話,來日我這個做兄長的怕是要死在你手裏。”
“你!”顏俞一時想不出話來應,心頭一急,滾下兩行淚來,“你明知我不會······”
“今日之事,你若有氣,沖我來,但你須得明白,此等大逆不道之言,休要再提,若再有一次,兄長想護着你也是不成的了。”
顏俞都要被他弄笑了,他不顧傷痛,強撐起身體:“你這叫護着我?你殺了我算了。”
徐謙面容嚴肅:“若你來日真的做下這不忠不義之事,我自當親手了結你。”
顏俞趴回去,扭過頭,不再看他:“你應該打死我的。”
徐謙知他心裏生氣,也不跟他計較,更何況自己也過意不去的,上完藥,給他蓋了件幹淨的綢衣,很快便聽得他的呼吸聲均勻平穩了。
兩日後,顏俞在床上睜開眼,第一眼便是徐謙眉頭緊蹙的睡相,他衣服還穿得好好的,半個身子露在外面,沒蓋被子,一手搭在顏俞腰上,看上去像累狠了倒頭就着的。
但顏俞這幾日迷迷糊糊的,壓根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一見到徐謙,心裏的火又冒了出來,使盡力氣将徐謙往外一推。
徐謙睡夢之中只感到身體忽然失重,還沒摔倒地上就已醒過來,只是反應終究不及,仍然狼狽倒地,見着顏俞醒來歡喜得不行,可一看他拉着臉,便也只能正經問:“醒了?可還有哪裏不舒服?”
哪裏不舒服?你自己打的人你不知道嗎?顏俞不說話,只瞪着他,好似在想要如何報複才能一洩他心頭之憤。
徐謙看他這樣子,應當是無礙了,可他不願意對自己說話,只好先讓步:“我去喚淵兒來。”
顏俞看着他出去,一口氣堵在嗓子,不知如何發洩,只用力朝床砸了一拳,悶悶的難受得緊。
“怎麽你一醒了兄長就回去了?”魏淵很快就來了,微微笑着,面若春風,“不過也好,讓他回去休息,我來看着你。”
顏俞很失望似的,說話都帶了哭腔:“我不要你們看着。”
魏淵忍不住要笑:“別嘴硬了,也不知道是誰大半夜的一直喊兄長,一睡就是兩三天,要沒有人看着,燒傻了也不一定。”
顏俞先是被說得臉一紅,随後又疑惑起來:“我睡了兩三天?發燒了?”
魏淵點頭:“那晚到半夜你就燒了起來,是兄長跑了半個永豐給你請回了醫師,這幾天也是兄長一直照顧你,喂藥換藥,擦拭身體,多日未曾合眼,本想讓我替他一段時間的,但是他一離了你,你便不安分,吓得他片刻不敢出房。”
聽魏淵說完這些,顏俞眼前又出現徐謙在他身邊和衣而睡的憔悴模樣,心早已軟了大半:“真的?”
“兄長騙你做什麽?”
心軟歸心軟,顏俞仍不肯松口:“誰讓他要打我的?”一想到這個,顏俞又恨,卻突然發現恨也恨不起來了。
“起來,兄長看看傷。”
燒了一場,兩日來背上的傷愈合了些,倒也不必讓人終日懸心了。顏俞想到幾天前的事,心中五味雜陳,最擔心的還是老師的身體:“兄長,老師怎麽樣了?”
“沒有大礙。”魏淵看罷他的傷,替他把衣服穿好。
“我想去看看老師。”
魏淵無奈地嘆了口氣:“去便去,只是,那些話,萬不可再說了。”
“我知道了。”顏俞低着頭,勉力下床,跟着魏淵去齊方瑾房中請安,又強忍着背傷跪着認了大半個時辰的錯。齊方瑾知他被罰狠了,又病了幾日,沒再苛責他,只待收拾停當便可出發離開東晉,前往北魏。
秦景宣在秦正武書房裏報告他打探到的情況:“師徒四人回去之後起了一番争執,折騰了一宿,徐謙還半夜去找醫師,很着急的樣子。藥方我拿給太醫看過了,說是治療尋常發熱的藥,并無特別之處。這幾日,這四人也并未離開過傳舍。”
秦正武“哼”了一聲:“這齊方瑾迂腐古板,倒還不如他的學生!只可惜那顏俞尚未弱冠,實在太小了些。”
秦正武語氣裏的惋惜之意再明顯不過,秦景宣便接了一句:“王上,古往今來,年少成名者可不在少數,年齡算不得什麽。”
“确實,只是若他不願為我所用,強留也是無用。”秦正武思忖片刻,“不如,先探探吧,兩個一起探探。”
秦正武說的“兩個一起探探”自然不是齊方瑾和顏俞,而是幾月前剛到永豐向他求個一官半職的落魄書生。那書生名喚狄行,大言不慚地誇耀自己的滿腹才華,說是要助晉王完成一統天下大業。秦正武沒有馬上許他好處,只是讓他在宮裏一處僻靜院子裏住着,如今倒可以看看有什麽本事在肚子裏。
秦景宣對狄行沒有什麽好印象,只覺那人驕矜太過,比起齊方瑾幾人,恐怕是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猶疑着問:“王上,要用他嗎?”
“看他表現吧。”
“那這一次,用什麽身份?”秦景宣在試探秦正武會給狄行多大的官。
秦正武當然也知道這個,想了想,說:“将作少府吧。”
将作少府是掌管營建宮室的,跟要派給狄行的活半點關系不沾,秦景宣原本以為應該會給個文學侍從之類的官職,沒想到王上也挺随意。
作者有話要說: 俞兒:為什麽不讓徐懷谷挨打?!老子要虐死他!
辣雞作者:會的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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