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随源,随緣

何源和趙随相識于一個初秋的黃昏。

那時候,他們才小學三年級。

何源因為作業的事兒,被老師留在辦公室,做完了才吸着鼻子回教室,準備收拾東西回家。

趙随在教室裏,坐靠窗的位置,餘晖照在他發頂,他低頭一筆一劃地寫着作業,認真得連何源靠近都沒有察覺。

“你還不回家嗎?”何源認出這是班級新轉進來的同學,他紅着眼眶,因為方才哭過,細聲細氣地問。

哪怕聲音夠輕,趙随還是被小小地吓了一跳,“馬上,馬上回。”

何源拉開椅子,坐到他身邊,“你在寫今天的作業嗎?”

“嗯,嗯!”先有一點兒不确定,而後才是肯定,趙随偏頭去瞧何源,睫毛長長染着餘晖的金黃,五官精致得像何源收進櫃子裏的瓷娃娃。

他可真好看啊,像個小精靈。何源想,嘴上問着:“那你作業寫完了嗎?”

“還有一點兒。”趙随把目光投回練習冊上,捉筆繼續寫。

“那我去收拾書包,你寫好了喊我一起走。”何源說着,從椅子上跳起來,他想小精靈怎麽一直耷拉着嘴角,笑一笑會更好看。

“嗯,好。”小精靈也沒問他家在哪裏,便忙不疊答應了。

何源咧嘴笑了,想着先收東西,待會兒再問。

“你家在那邊啊?”一路沉默地走到校門口,何源見小精靈一直低着頭,尋思了半天沒找着什麽話題,看到校門才想起來問正事。

趙随怯怯地擡手,指了個方向。

“我家也是那方向,正好一起走。”何源眉眼一彎,笑的時候露出他漏風的門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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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随被逗得勾了勾嘴角,沒像何源笑得那麽不顧形象。

“我叫何源,今天老是被老師抓進辦公室,就沒來得及和你打聲招呼。”何源不好意思地撓撓後腦勺,“趙随是吧?名字很好聽。”

趙随點了點頭,雙手抓緊了書包帶子,“你名字也好聽。”

何源試着提起話題,從今天的練習題聊到課外會看的童話故事和動畫片。

夕陽在長街的盡頭,燒得漫天橙紅。

何源說太陽像只雞蛋黃,卧在地平線的煎鍋上。

小精靈又笑了,這次嘴角的幅度要比前一次大些。

趙随不愛笑,但笑點一直很低。

幾乎何源一逗,他就笑。

笑的時候把蹙着的眉頭展開,如同春天開出的第一朵花。

夕陽沒入地平線,何源向趙随解釋,“在煎鍋底下有一張黑暗的大嘴,把雞蛋黃偷吃了。天空的主人覺得很抱歉,便把銀白色的神鳥放出來。但神鳥飛了太遠的路,它從地平線的另一端來,便停在路燈上邊歇歇腳。”

于是他們擡起頭,一輪圓滾滾的月歇在路燈頂上。

“我們走,它也走诶。”趙随睜大了眼睛,說。

“因為我們吓到它了吧,它是只怕人的鳥兒。”何源說。

“那我們趕緊回去,別再吓它了。”趙随拉住了何源的手,反應過來後身體一僵,本想松了手,而何源卻自自然然地把他手反扣住。

“好,我數三二一,我們一起跑。”何源對這個游戲很感興趣,“三,二,一,跑!”

兩個小小孩迎着初秋微涼的晚風,手拉手向前奔跑,身後書包哐當哐當,天上月亮明明晃晃。

“你看,它跟着我們!”跑進同一個小區後,趙随拉着何源的手,一邊喘着粗氣,一邊指着月亮驚奇地說。

“它很喜歡我們呗。”何源理所應當道,“你也住這個小區啊?”

“嗯,你也......”

于是他們知道了,他們不光住同一小區,還住同一棟樓,是住隔壁的鄰居關系。

就,挺有緣的。

路仁寫完由衷說,其實源兒,你才是小精靈。

何源抱着胳膊說,都是哥們兒,咱能別肉麻嗎?

路仁把所有的文存進一個u盤裏,他給u盤取名為“随源”。

寫完所有篇章,路仁把u盤交給何源,并表示不要讓他再看見裏面的文。

“讓你違心了,很不好意思。”何源抱歉地笑了笑。

“我......不是那意思。”路仁吞吞吐吐地說,“能幫上你的忙,是再好不過了。”

何源給了他錢,而且是按千字一千的标準給的。

路仁雖然确實缺生活費,但打心眼裏不願要這個錢。

何源用“不要就絕交”這借口,強硬地把銀行卡塞進他手裏。

“你這個名字取得很好啊,随源,可不就是随緣嘛。”何源笑笑,那笑容很悲傷。

路仁又去找賈怡,說不能讓何源再這麽下去。

賈怡那時忙着學生會的事情,左右開弓翻閱文件,就剩了張嘴跟他說道:“雖說當局者迷,但你這旁觀者未免比他清楚。”

“他都繞裏面了,他還清楚?”路仁幫着他整理辦公桌上亂糟的文件,反問道。

“相信源兒吧,他是個極聰明的人,反正錯過他,是趙随的損失。”賈怡笑了笑,說。

賈怡告訴路仁,他有找何源聊過。

“不是勸他放手尋真愛啦,說那些不痛不癢的話沒用。我就告訴他一個事,趙随有女朋友了。”

“啊?!”路仁驚得差點把手上的文件撕了。

“說來還多虧了學生會。”賈怡拿過路仁手上的文件,“這群人每天做事不積極,八卦第一名,趙随也算咱學校的風雲人物了,自然每天都有讨論他的。他和音樂系的系花在一塊了,走到哪兒都是一道風景。”

“但他沒跟源兒說過,哪怕源兒是他發小。”路仁一下想到重點。

“是啊,就跟你說的一樣,繼續吊着源兒,占源兒的便宜,真夠無恥啊。”賈怡一向不說重話,但也忍不住罵了聲,“源兒是個聰明人,事已至此他肯定會及時止損的,到時候陪他吃一兩頓燒烤,讓他喝酒發洩發洩吧,好歹這麽多年的心血都喂了狗。”

路仁點點頭,微不可聞地嘆了口氣。

何源卻沒什麽異樣,照常上下課,和路仁賈怡打鬧,但與趙随保持了距離。

還是普通的好朋友,好兄弟;想來這個結局蠻不錯,路仁心裏的石頭沒來得及放下,便出了幺蛾子。

那天賈怡和何源一塊去超市買零食飲料,路仁順口讓他們給自己帶瓶汽水。

趙随不在宿舍,一般這個時候他總在圖書館。

路仁敲完三千五百字,往宿舍門外望,那倆去買東西的還沒回來。

他便踢踏着拖鞋出門找,在樓梯轉角看見他倆。

何源把頭埋進賈怡懷裏,哭得一抽一抽的。

賈怡擡眼看見樓梯上的路仁,沖他輕輕地搖了頭。

“到底怎麽了?”待何源哭累睡着了,路仁才輕手輕腳地爬上賈怡的床,悄聲問着。

賈怡靠着白牆,往斜對面何源的方向看了看,“你湊近點兒,我慢慢跟你說。”

“我和源兒不是去買東西嘛,在超市碰到趙随他女朋友了。本來也沒多大事兒,咱就裝不認識沒看見,不就過去了嘛,誰知那姑娘忽然把源兒攔住,當場就罵源兒不要臉,到處勾搭男人。

“可憐我和源兒開始都沒聽懂她在嚷嚷什麽,反應了好一會兒才明白,她是罵源兒勾搭她男朋友沒成,馬上又勾搭我。這叫什麽事兒嘛!源兒當然好聲好氣地和她解釋,說他是喜歡趙随不假,但趙随有女朋友他就主動避嫌了。我就搭話說,這事兒我可以作證。

“結果那姑娘冷笑一聲,說源兒道德綁架趙随,讓明明讨厭源兒的趙随不得不被源兒糾纏。

“然後我就問怎麽道德綁架了,還想問她那只眼睛看到趙随不得不和源兒糾纏,我看那貨占便宜還占得挺開心的。結果被她打斷了,她就單手叉個腰,劈裏啪啦就是一盆狗血澆我倆頭上。”

賈怡停下來喘氣的空檔,斜對面床上的何源坐起來,輕聲說:“狗血讓我來講吧,陪我吃燒烤去,校門口有家新開的店,拿學生證去打六折。”

太陽還沒落山,說實話這個點兒吃燒烤有些早,但他倆主要是為了陪何源,而且誰都沒攔着何源點酒。

酒先上桌,何源開了罐,咕咚咕咚喝下半罐子,而後一砸桌。

“老賈,爺爺今天就告訴你,爺爺也是可以長到一米八的,你小子別得瑟!”

“還有阿仁,你什麽表情?爺爺不就是失戀了嗎?失戀有什麽好同情的?爺爺告訴你什麽才應該被同情!”

得,這是講不成狗血了,人都半醉半醒的。

二人一對眼神,打算讓店家把燒烤打包,他們回宿舍等何源酒醒了再說。

結果何源一個激靈坐直身子,大力拍着桌子說:“你們聽好了昂!我只給你倆講,誰也別告訴!”

何源一直保護着趙随,自他從各個信息渠道,知曉這個小精靈的身世後。

趙随是私生子,他的母親是趙叔叔包養的情人。

這不是個多麽光彩的身世,所以趙随沒少受到譏笑和非議。

尚在年少的何源像只小獸護食般,将不愛說話老是低着頭的趙随護在身後,拿利齒去威脅不懷好意的人。

因為是鄰居的緣故,何源見過趙随的媽媽,是個美而柔弱的女性O,何源都擔心她會被涼薄的晚風吹走。

他那時正義感滿滿地向趙随媽媽拍胸脯保證,他不會讓任何人欺負趙随的。

趙随媽媽只是笑,說你也還在需要被人保護的時候啊。

少時不知愛為何物,只知道将一個人放心上了,就不忍讓他難過傷心一分一毫。

何源很認真地很認真地按照自己的諾言去執行,而趙随卻冰冰冷冷,默許他的行為,卻沒給過他一點正面的反饋。

他理解趙随出身不易,不似自己出生在和美圓滿的家庭,所以趙随心裏的冰塊不會輕易化解,得他用百倍的熱情去捂化。

他太喜歡太喜歡趙随的笑容了,想他要是多笑笑就好了。

變故發生在何源十五歲生日的時候,他那時從鋼琴班請假回家,準備撥打家庭醫生的電話,為自己即将到來的第二性別分化。

他沒來得及進家門,先被鄰家大敞的門吸引了注意力。

空氣中彌漫着一股濃郁的玫瑰花香,他那時候沒意識到是O的信息素,只是單純被味道吸引進門。

然後他看到滿地蜿蜒的鮮血,和倒在門前蒼白脆弱的女人。

那是個大雪天,他生日在一月份嘛。

他父母忙于公司事務,所以他信誓旦旦地同他們保證,不用擔心自己的第二性別分化,他會好好聽家庭醫生的話。

但沒想到,他顧不上聯系家庭醫生,先撥打了急救電話,還算鎮定地報了地址,而後強忍着慌張和對鮮血的不适回自己家拿來急救箱。

醫生趕來,他幫着護送擔架下樓去,還跟随着救護車一路到了醫院。

他在等待醫生的過程中,有聯系趙随;趙随應該在補習班,沒接;他憑着記憶撥打了僅一面之緣的趙叔叔的電話,竟是個空號。

他不得不跟着去一趟醫院,想着也正好第二性別分化嘛,還不用麻煩家庭醫生了。

可他沒空去性別分化科挂號,就被警方堵着,回答發現趙随媽媽後的各種情況。

他本想再給趙随打個電話,好巧不巧,手機還沒電了。

于是他拜托警察,剛把號碼背完,人先暈了過去。

他由于在分化期間受到驚吓和過分勞累,發了高燒;醒過來後看見母親烏青的眼底。

醫生說,他分化成了A,信息素是秋天的雨的味道,很潮濕。

他想起趙随的信息素是夏風的味道,幹燥而清涼;還挺般配,可惜自己是個A。

好像醫生還說,他發了三天高燒,燒壞了腦子的哪一塊地方,從此以後就長不高了。

不過,趙随媽媽被搶救回來了,還好還好。

他輕聲對自己父母說:“對不起啊,爸,媽,讓你們擔心了。”

“我不需要他感謝......也沒道德綁架過他。救他媽媽是我心甘情願,我自己怎樣我認了......”何源哭得厲害,路仁遞了兩包紙巾過去都沒收住,賈怡又讓老板拿來一盒。

“我可以跟他女朋友好好說清楚,說我沒道德綁架......可是,可是,他為什麽要這麽說?”他可是半天沒可是出來,抱着啤酒瓶低聲哭。

路仁看不過去了,幹脆繞到他旁邊坐着,把他整個人抱在懷裏,一下一下給他拍背順氣。

賈怡便接過遞紙巾的擔子,一面遞一面同路仁解釋說:“我們在跟趙随女朋友掰扯的時候,趙随抱本書來了,看到我們倆眼神都變了,忙把他女朋友的手拉了,問我們想幹什麽。我當即反問他,他女朋友想幹什麽,我和源兒好好來買個東西,就遇上這糟心事。他當時,真的,當時用很嫌棄或者我也不知道該怎麽形容,反正很惡心的一個眼神看了源兒一眼,丢下一句話,說‘她那種人死了才好,我巴不得你不救她’,就攬着他女朋友走了。”

“我這會兒懂他那句話是什麽意思了,真不是個東西!”

“賈怡,你打過架嗎?”路仁擡眼看着賈怡。

賈怡了然,點了頭。

他倆合夥,把趙随堵角落裏狠揍了一頓,抱着進看守所的想法死命地揍。

“源兒這麽好一人,怎麽看上了你?”路仁邊踹邊罵,“他是戳過你脊梁骨,還是罵過你,打過你,你這麽作踐他?還和你女朋友一塊作踐他!我們就愛看我們源兒穿粉色戴粉色怎麽了?人比你爺們兒!”

賈怡則人狠話不多,只适時提醒一句:“留着點兒力氣,待會兒打完還得跑。”

“行!”路仁應着,一拳打歪了趙随高挺的鼻子。

趙随搬離寝室那天,路仁和賈怡跟何源交代了他們的揍人行動。

“你要把我倆送進看守所,随你便,反正不能讓趙随那小子送我們進去。”路仁說。

“別難過了昂,這天涯何處無芳草,我們源兒這麽好,肯定被人趕着喜歡。”賈怡說。

何源沒把他倆送看守所,只是攬了他倆脖子,說:“以後我結婚,你倆給我當伴郎。”

但有點兒奇怪的是,路仁送何源的文包u盤不見了。

好在何源也沒多在意,說丢了就丢了吧。

賈怡抱着一個不大不小的快遞箱子進門,還沒換鞋就喊:“源兒又給你送生日禮物了。”

路仁在工作臺前伸了個懶腰,轉臉去看,“這次說是給咱倆買的。”

“哦?他這麽有心?”賈怡抱着盒子過來,把他工作臺上的美工刀拿了,咔咔幾下劃開膠帶。

“我總有種不好的預感。”路仁縮了縮脖子。

賈怡把美工刀放回原位,伸手進箱子裏掏,摸索了一會兒,拿出來一個包裝精美滿是外文字母的扁平盒子。

“哦吼。”賈怡挑眉,路仁伸長脖子。

“還确實是......”賈怡艱難地組織語言。

“很實用啊。”路仁吞了吞唾沫,接茬說。

賈怡把箱子裏的東西都抖落出來,數了數,一共十二盒......避/孕/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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