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跨年夜
大學之前賈怡對元旦這個節日毫無儀式感,只是貪它多出一天的假期。
特別是高三那一陣,這一天假期便是數九寒冬裏多出來的一捧火。
是上大學了,才後知後覺發現,這天是多麽的具有儀式感。
準确來說,是12月31日的最後一秒和1月1日的第一秒,具有至高無上的儀式感。
他用路仁那臺二手淘來的小破筆記本電腦一頁頁翻空間裏的說說,發現這一個時間點是說說爆炸發布的時間點。
通訊錄裏的大家都是掐着點,向自己愛的人宣告新一年的來臨。
路仁裹着大棉被坐床上,迷迷瞪瞪地往下看他,嘟囔着別人的空間有什麽好翻的?
賈怡一本正經地說,從中他可以看到一個社會現象。
跟風發着玩兒呗。大貓迷迷瞪瞪地說,還能有什麽現象?
說明咱年輕人逐漸具有儀式感。賈怡搖頭晃腦地說。
事實上他倆都理科學生,哪能正經八百地讨論出什麽社會現象。
于是路仁倒頭睡回籠覺,賈怡照常三兩下爬上他的床,把大貓從棉被裏扒拉出來,說到午飯的點兒了,再睡食堂就關門了。
這是他倆大學四年元旦假期的常态,窩在學校裏蒙頭大睡,起床後一個背英語單詞,一個劈裏啪啦打字,一日三餐靠食堂續命。
有年何源看不過去了,他向來是個極講義氣的小少爺,便說元旦這幾天假請他們到他家玩兒。
賈怡又向來不想欠人情,用好大一段繞來繞去的話把小少爺唬住了,不去;路仁就更直接了,他是懶得挪窩,在宿舍裏多好,自己不想下樓吃飯還有賈怡幫忙帶。
何源那時就嘆息說,你倆這麽有默契,怎麽不幹脆在一起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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借他吉言。
事實上他倆窩學校也沒那麽無聊,每年的跨年夜都有去學校附近的小電影院看電影。
第一年買電影票的時候還有些擔心那嚴厲的宿管大爺,會不會過十二點了不給他們進門。
但奈何坐進電影院裏就忘了這茬,路仁很是認真地盯着大屏看,賈怡抱着打特價買來的爆米花,心不在焉地環顧四周。
他們看的是文藝愛情片,而且又是這樣一個滿是儀式感的時間段,他們兩個五大三粗的男A周遭,都是甜甜膩膩的小情侶。
若不是怕信息素失控引發騷亂,估計他們前後左右這幾對會趁着黑燈瞎火真刀實槍地幹起來。
如果不是文藝愛情片的票價便宜,他肯定去隔壁看拳拳到肉的大片。
單身且沒錢,就是萬分卑微。
賈怡偷偷掃了眼他的貓,背挺得直,雙手放在膝蓋,認真老實得像在課堂上。
大貓不時地去扶一扶挎鼻梁上的眼鏡,好讓自己看得更清楚些。
後來賈怡才發現是他眼睛度數漲了,再怎麽扶眼鏡也是看不清楚的,硬是押着他去了眼鏡店裏,倆人一起出了一星期的生活費,配了副最便宜的。
好在大貓愛惜,也時常注意保護眼睛,那副便宜眼鏡才得以存活至大學畢業。
路仁看什麽片子都注意劇情,他說這有助于提升他自己對于劇情的把握,所以這般冗長枯燥的、電影院裏沒誰關注的劇情,就他一人看得津津有味,連吵着嚷着要買的爆米花都不吃。
賈怡便不東張西望了,他也坐直了身子,就盯着路仁看,不時喂他一粒爆米花。
路仁也乖巧,賈怡喂他一粒就吃一粒,但還是全神貫注在劇情上。
莫名有種投喂貓咪的快感。賈怡心想,哦,不,路仁就是只貓,人形巨貓。
昏黃的光影投到路仁的圓臉上,許是影片拍攝年代過于久遠,整部片子都是這種老舊的氛圍。
背景音樂也很是緩慢,咿咿呀呀像老唱片裏的調子。
賈怡盯着路仁,他睫毛輕顫,在黯淡的光暈裏也清晰可數。
賈怡給自己喂了顆爆米花,奶油的甜香在舌尖爆開,勾進了喉嚨。
路仁的信息素,還是那麽好聞啊。
他咽了咽唾沫,回神時大貓将貓爪子伸進了爆米花桶裏,指尖擦過了他指腹。
許是氣氛的原因,賈怡想,他莫名覺得有些暧昧,他與路仁。
暧昧那個詞浮出腦海時,他心裏一跳,卻很快如投入深湖的石子般不見了蹤影。
路仁偏過臉來問他,你不吃爆米花嗎?
他連忙抓了爆米花往嘴裏送,說吃的同時,咬到了自己的舌尖。
電影散場,就已經過了零點,賈怡抓着路仁腕子緊趕慢趕往學校趕。
彼時路仁還是只有兩百斤體重的超重大貓,裹上厚厚的棉衣圍巾,跑起來像只圓滾滾的球。
賈怡拉着他跑了陣,聽到身後粗重的喘息時回眸過去看,大貓漲紅了臉,在透明的路燈光下。
不跑了,咱慢慢走回去。賈怡停了步子,将大貓微微出汗的手扣緊了些。
那宿管大爺不給咱開門怎麽辦?路仁邊喘氣邊憂心忡忡。
那咱就軋馬路,從我們學校走到晴空塔,然後再走回來。賈怡一本正經道。
有病。大貓呼出一口白氣,吃吃地笑起來。
但他們還是選擇了慢慢地走,反正過了零點,再怎麽跑也趕不上關門的時間。
那是個幹燥的冬夜,沒有雪,只有呼呼的不留情面的冷風。
他們所在的位置算是G市的郊區,哪怕是跨年夜,周遭住戶照樣早睡的早睡,居民樓只零星亮着幾盞燈光。
以及這眼下的,一路透明的路燈。
是一個靜谧的冬夜,與其他無數個冬夜沒什麽不同。
賈怡牽着路仁的手,一路都沒放,用給路仁暖手作為借口。
大貓也是奇怪,分明手心都出汗了,手還是冰冰涼的。
他們靜默了好一陣不說話,新年的第一天在這樣的靜默中滴滴答答地走過分分秒秒。
路仁忽然轉臉看向路邊,灰綠色的報刊亭還亮着白熾燈,不知道那會兒他眼睛怎麽這麽靈,一眼看到報刊亭的小冰櫃裏還剩兩串紅彤彤的冰糖葫蘆。
他們走近時,報刊亭主正好從雜志堆裏擡了頭,帶了些倦意地笑道,是要買些什麽嗎?
路仁要了那兩串糖葫蘆,賈怡在付錢時多詢問了店主一句,為什麽這麽晚都還沒收攤?
店主懶洋洋地給兩串糖葫蘆裹上糯米紙,裝進透明的塑料袋裏;而後懶洋洋地擡眼,天氣預報說今晚會下雪,他說,我在等雪。
路仁接過塑料袋,輕聲說,看樣子也不會下雪吧。
店主也只笑笑,再等等也無妨。
他們向店主道了謝,溜溜達達地往回走,路仁拿了串糖葫蘆,頗為費勁地咬了口。
你也吃啊。他把袋子遞給賈怡。
賈怡看得牙疼,只接了袋子說,回宿舍了再吃。
路仁嘟嘟囔囔說,方才他看到店主那兒還有個烤火的小爐,上面煨着兩只烤出糖漿的紅薯。
一涉及到吃,大貓的眼睛總是靈得很。
說話這當口,有一輛自行車叮叮當當地從他們身旁的馬路溜過,賈怡下意識地停下腳步。
路仁奇怪地随着他回頭望,那輛自行車停在報刊亭前,白熾燈光投下男人高大的影。
男人應該從店主那兒買了什麽,他們寒暄了兩句,笑聲回蕩在空曠少人的街邊。
謝謝你的紅薯,早點兒打烊回去了。男人說。
店主應是應了聲什麽,男人騎着自行車消失在斑駁的光影裏;而那報刊亭的燈光也随之熄滅。
賈怡笑了笑,說看來是等到雪了。
路仁不可置否地舔了舔糖葫蘆。
他們果不其然地被擋在宿舍門外,但舍管大爺沒怒目圓瞪,慢悠悠地擰開保溫杯的杯蓋,說都快淩晨一點了啊。
賈怡和路仁慫如鹌鹑,低頭只等大爺罵。
而大爺卻将保溫杯往桌面一放,從值班室裏出來,刷拉拉掏出鑰匙串給他們開鐵門。
今天過節,下不為例。大爺說。
二人鞠躬感謝,賈怡幹脆把手上的冰糖葫蘆塞到了大爺手裏。
新年快樂。少年厚着臉皮笑嘻嘻道,他的同夥也随聲附和。
大爺回過神來,那二人已經鑽進鐵門,咚咚咚跑上樓去,把大爺那聲無可奈何的“給我我也咬不動啊”抛在身後。
他們的宿舍在七樓,二人比賽般爬樓。
到一半時,大貓提議停一會兒,喘口氣。
他們從樓梯口往外望,細小的雪粒如鹽般灑下,待少年們遏制住驚呼,翩翩然化為朵朵柳絮,落在這靜谧無聲的夜裏。
新年快樂。賈怡說。
新年快樂。路仁說。
有了第一年的經驗,剩下幾年就越發放肆起來。
想讓舍管大爺不生氣,賈怡也有了法子,他不給冰糖葫蘆,和路仁鑽去電影院後邊小巷子裏的馄饨館,吸溜了兩碗小馄饨後,喚店主多打包一份,帶給大爺當夜宵。
店主也是他們的老熟人,那報刊亭的亭主。
報刊亭在第二年關了門,店主便轉移陣地,開了這家馄饨館子,在跨年夜都營業到很晚。
馄饨館還有另一位主人,是店裏的主廚,很少露面。
一次露面後,被路仁指了半天。
而路仁也是半天才憋出兩個字,紅薯。
聞言,店主和主廚都忍俊不禁。
而賈怡則是一頭霧水,聽店主解釋後才豁然開朗。
原來主廚就是店主那年等待的雪花啊。
一年年的跨年夜都如同習慣般,看一場票錢便宜的文藝電影。
哪怕在他們二人畢業後最為艱難的那兩年也一樣。
再吃不起飯,兩張票錢總是有的,大不了不買爆米花。
路仁看電影,賈怡看他。
現在房子大了,生活好了,家裏有放映機,随便挑個什麽時間都能看上電影。
“所以我們還是不要把這個傳統遺棄,新時代青......中年人得有儀式感。”路仁抱着小被子慷慨陳詞,賈怡聽他的,任勞任怨地把放映機搗鼓好,放正位置讓祖宗躺床上也能看電影。
完事後又自顧自在床頭櫃翻翻找找,把老兩樣和新買的玩意兒一一擺上床,一絲不茍地挑挑揀揀,讓抱緊自己小被子看電影的路仁有些慌。
“不是,哥,你這幹嘛呢?”路仁聲音發顫。
“你看你的,別管我。”賈怡仍是專心致志,拿了按/摩/棒在空氣中比劃。
路仁感到尾椎骨一陣惡寒,“我,我也看不下去了啊。對不起,哥,我錯了,我不該随便支使你,你行行好,看在今天跨年,別動粗。”
“寶貝兒,我記得是你說饞我了,怎麽臨了還變卦了?”賈怡總算擡了眼,看着自家瑟瑟發抖的貓,舔了舔自己有些幹涸的嘴唇。
這屋裏暖氣開得有點兒足啊。
“是我饞你,不是你饞我,咱得弄清楚主語賓語啊!”大貓渾身炸毛,随時準備着反抗。
“其實,我也挺饞你的。再說,咱倆誰跟誰啊。”賈怡還是只留下來老兩樣,把其他的一股腦塞回床頭櫃。
“那我今天在上面,可以麽?”路仁小心翼翼地湊上前。
賈怡将櫃門一關,擡眼笑道:“不可以。”
不過,賈怡還是忍住沒在影片放映期間做些少/兒/不/宜的事情,他有前科,大貓為此對他萬分警惕。
“那既然我在上不成,你也必須等我看完電影;期間不許拿酒,不許随便動手動腳!”
賈怡老實得很,說不動手動腳,就不動手動腳,正襟危坐陪路仁看了一半的電影,而後規規矩矩進浴室洗澡。
水流嘩嘩的,幾乎要蓋過電影的音效。
路仁恨得牙癢癢,心也跟着那水流聲癢癢。
話說他還沒跟賈怡一塊洗過澡呢,在大學的時候就是獨立浴室,壓根沒機會一塊洗。
這般走神之間,他又想起自己寫的好幾輛浴室豪車。
雖說沒浴缸,浴室面積也令人捉急,但是,但是他是真的想和賈怡一塊洗澡!
路仁深吸氣,深吸氣,強迫自己看完電影,而這電影進入後期,劇情越發拉跨,一點意思都沒有。
路仁悄咪咪地伸了手,用遙控把投影儀關掉;而後又悄咪/咪地掀被下床,緊張得忘記了床頭櫃上支棱着的潤/滑/劑。
總要嘗試一次,人生才不算虧嘛。
路仁為自己加油鼓氣的功夫,便到了浴室門前。
他一邊伸了手去擰門把,一邊卻又在心中祈禱,希望賈怡反鎖了門,這樣他還有逃跑的機會。
而後,門開了。
好吧,這都是命。
他順着狹窄的門縫鑽進浴室,原本低着頭不敢看賈怡正臉,卻被低頭看到的東西吓得連忙擡了頭。
“我想......”他支支吾吾,電光火石之間想起自己忘了拿潤/滑/劑。
但賈怡沒給他逃出門的機會,兜頭澆了他一臉熱水,令他睜不開眼來。
而後把他逼到牆角,骨節分明的手捂住他的眼,戲谑地笑道:“好吧,你想。”
“潤,潤滑沒拿,我出去......”
“乖,有面霜。”
所以儀式感在他倆這兒,好像存在感不強。
畢竟他倆從沒卡點發過什麽說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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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