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空中餐廳(下)

但是飯後,徐燃就把路仁拐跑了,說帶他去感受下晴空塔104層的透明觀景臺。

賈怡剛想脫口而出說自家貓怕高,卻被路仁用手勢制止,“我陪徐姐去玩兒,你們聊。”

于是,賈怡便滿肚子不情願地被迫和前情敵面對面坐着,情敵還悠哉樂哉地開了一瓶新的香槟。

“嘗嘗?”宋晰把酒瓶推了過來。

賈怡也不客氣,直接拿起倒了杯,而後靜靜等宋晰的開場白。

這很明顯,徐燃和他有組織有預謀,把自己和路仁分別岔開,肯定要說什麽事情。

“我和阿仁在高中畢業後就沒聯系了。”

聽聽,這開場白不就來了?

賈怡喝了口香槟,表示自己在認真聽。

“我一直沒他聯系方式,但又一直想再見他一面,所以哪怕去了國外,和阿燃在一起後也一直留心打聽。我很感謝你今天把他帶來。”

“你這麽想見他,那又為什麽見到了不多跟他聊聊?”賈怡适時反問道。

“說來你可能不信,我和他哪怕做了六年的同學,也只是普通同學,共同話題少得可憐,而且又過了那麽多年,我根本不知道要和他聊什麽。”宋晰苦笑着,搖了搖頭。

“這我相信。”賈怡說,語氣有點漠然,“阿仁跟我講過。”

就是你這家夥害得我家貓寫了六年的情書得不到回複,好氣哦,而且也根本不想保持微笑。

“你們感情很好啊。”宋晰一愣,繼而了然地感嘆。

“我們十年了嘛。”賈怡臉不紅心不跳地說着半真半假的話,也不能說假,十年兄弟情比真金還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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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大一就在一起了?”宋晰心算真厲害,這是賈怡聽到這句話的第一個反應。

他正想裝模做樣地做下澄清,又聽宋晰嘆息:“也好,他能那麽快放下就好。本來畢業典禮那會兒,如果他告訴我他要考什麽學校,我一定和他報相同的志願。”

“你什麽意思?”賈怡心下警鈴大作。

“沒什麽。”宋晰笑了笑,“我都有阿燃了,你別用看仇人的眼光看着我了好嗎?”

我不是我沒有別瞎說,賈怡平複了下心情,“你繼續,繼續。”

“我很感謝他在少年時期為我做的所有事情,可以毫不誇張地說,如果不是他,我拿不到國外藤校的offer,也不可能遇見阿燃。可能大學畢業後就遵從家族的安排,嫁人生子,一輩子作為自己丈夫的附庸。”宋晰抿了口細頸杯子裏的香槟,轉過臉看着藍色玻璃外的燈火通明。

賈怡順着他的目光看過去,火樹銀花鋪展到天盡頭;果然也只有在高處才能看到這番盛景。

他輕聲說:“阿仁一向都是,路見不平一聲吼。能幫上你的忙,他一直都蠻高興,認為自己做了件很正确的事情。”

“所以我才一直在找他,想看他過得好不好,他這樣的人,理應得到最好的幸福。”宋晰回了神,轉眼看着賈怡,“而且就現在看來,他已經得到了。”

“不敢當,不敢當。”賈怡覺得自己得謙虛些,連喝了兩口香槟以壓制心頭湧上的得瑟情緒。

“但你要是敢欺負他,我和阿燃也一定不會放過你。”宋晰微微笑道。

“這你就放一百八十個心吧。”賈怡說,好容易養了十年的貓,他哪裏舍得欺負?怎麽寵都不夠好嗎?

“那就最好。”宋晰舉了杯子。

賈怡迎上去,完成了聚會至此,二人的第一次碰杯。

徐燃一步便跨上了那上下左右都是透明玻璃的觀景臺,低低驚呼一聲後,扭頭沖路仁招手,“快上來看看,小朋友!”

路仁只覺頭皮發麻,腿也跟灌了鉛一樣沉重。

話說他剛剛哪裏來的勇氣讓賈怡放心?他這會兒心都要跳出嗓子眼了好伐?

但奈何,自己選擇的陪玩,自己也得玩兒下去不是嗎?

更何況,他有事情要問徐燃。

面上盡力維持營業笑容,暗自咬緊牙關深吸氣,好的,路仁,你一定能夠做到的,透明觀景臺只是透明而已,掉不下去的掉不下去的!

路仁邁開了步子,跨入了觀景臺。

徐燃倚在觀景臺盡頭的欄杆上,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路仁也只有先握住手邊的欄杆,勉強維持身形,無意間向下一瞥,是距地面數百米。

他擔心自己将要撅過去,或者立刻馬上要撅過去。

“你是恐高吧,小朋友?”徐燃慢悠悠地問。

“有點兒。”路仁笑容勉強,“不過,不打緊。”

“你蠻有膽子的,恐高還敢跟我過來。”徐燃直起身子,一步步向他走過來,“別低頭往下面看,可能要好些。”她在路仁身旁站定,沒有要出觀景臺的意思。

路仁也只有按照她的話,顫巍巍地站好,“徐姐,你是想和我說什麽嗎?”

“啊,只是想約小朋友你看夜景而已。我每年都會來G市一趟,因為晴空塔上的夜景是一絕。”徐燃呼了一口氣,“小朋友,你要和我說什麽呢?哪怕自己恐高都跟着來。”

路仁扶穩了欄杆,回答說:“我其實想問問宋晰的事情,我們很久沒聯系了,不知道他有沒有實現他的夢想。”

“你很在意他?”徐燃挑一挑眉。

“倒也不是在意,只是正好重逢了,想問一問。”路仁撓撓後腦勺,如果真在意他也不會和宋晰斷了聯系。

“剛剛吃飯的時候,你可以親自問他的。”徐燃幽幽道,卻不正面回應。

“要我在飯桌上問,賈怡得怄死不可,我不想他有什麽想法。”路仁如實說。

徐燃失笑道:“但是小朋友,你來問我,不覺得我會有什麽想法嗎?”

路仁不解地眨巴眼,“啊?”

徐燃捂眼,解釋說:“我們倆,确切的關系是情敵啊。”

“可我現在又不喜歡宋晰了,而且我喜歡宋晰那會兒,我和他都只是普通同學關系。再怎麽論,我和徐姐你,也論不上情敵吧?”路仁更加迷惑了。

徐燃一副快被打敗了的樣子,組織語言組織了好一會兒,才擡了美目笑道:“你倒是蠻可愛的,像我弟弟。”

“徐姐你有弟弟啊?”

“沒有,所以才說你像嘛。”

二人笑了好一陣,路仁也放松了些,試着半倚欄杆,俯瞰夜色中的城市。

“我和宋宋是在大學裏認識的,我是他的直系師姐,比他高幾屆,他剛進學校我就在讀博士了。為了賺點外快和給導師留個好印象,去做了他們那一屆的導生。

第一天見面,也不能說第一天,就我正式和他見面,正撞上他從資料室裏抱教材出來,好高一疊書,他抱着跟抱一堆泡沫似的,特輕松。我當時想這小A還蠻有勁兒的,他就直接叫住我,跟我問聲好。

他當時認出我是他們導生,我們在新生報名的時候見過一次,他說。我卻完全沒有印象,因為報名的師弟師妹太多。我覺得蠻對不住他的,正想幫他的忙,結果那孩子義正言辭地說不能讓女生受累,更何況我還是他的導生師姐。說句老實話,我自分化後就沒誰把我當女生看了,他這麽說我還挺受寵若驚的。

不過後來我倆熟悉後,才發現我們把各自的第二性別都搞錯了,當時互相揭露的場面真心尴尬,不提也罷。由于專業一致嘛,我又是前輩,有時間就會去指導他一下;他特紳士一人,我們要約個飯約個咖啡,總是提前半個小時到,如果是約的晚餐,還貼心地送我到宿舍樓下。其實按常理來說,該我送他回宿舍樓,但他那孩子自尊心挺重,我也不好提這茬,只能心安理得地享受接送福利。

而後,我就自然而然地被他慣成了在他面前擰不開瓶蓋,在別人面前能手劈天靈蓋的虛僞女人,成功把我父母給我介紹的男O女O通通吓跑。我父母就愁啊,生怕我孤獨終老;我也怕我孤獨終老啊,因為那時候我除了宋宋,誰都看不上眼。但我又比他大那麽好幾歲,而且又是個虛僞的女人,他喜歡誰也不會喜歡我啊。

正在我糾結猶豫彷徨的那一陣子(旁白:其實也沒有,糾結猶豫彷徨只是因為在改論文),宋宋 那孩子就找上我宿舍門來,迎面就是一大捧玫瑰花。他說他在網上找了好多表白方法,本來打算在我宿舍樓下擺蠟燭,結果被舍管大爺罵了,只能買玫瑰花(路仁:同一個世界,同一個舍管大爺)。

然後,我倆就成了。等他畢業讀研時,我們互相領着對方見了彼此父母,現在是領證結婚了,不過對外還是宣稱男女朋友,主要是顯得年輕。大概等時機成熟後,我們會要個孩子。

他說他是實現夢想了,也是,都和我在一起了,肯定什麽夢想都實現了。”

在城市燈光的閃爍中,徐燃不徐不急地回答了路仁的問題,只不過這答案,過于漫長而詳細。

但路仁還是由衷說:“真好啊。”

徐燃說了太久的話,喉嚨有點幹,便拽着路仁從景觀臺上出去,“我們回餐廳找點兒水喝。”

“哦。”路仁很是乖巧,從景觀臺上下來時,腿腳一軟,好在有徐燃拽着他。

在等景觀電梯的同時,徐燃幽幽地說:“小朋友,宋宋有和我說,如果你高考前有跟他說報什麽志願,他會和你選一樣的學校。”

路仁卻舒了一口氣:“那幸好我沒說,不然我應該遇不上賈怡,也不能說遇不上,就跟賈怡沒現在這種緣分了吧。更何況這樣宋晰也遇不見你了。”

“确實。”徐燃笑笑,電梯來了,她拉着路仁胳膊,走到最裏面的角落,輕聲說,“別往外邊看,就不怕了。”

路仁搖搖頭,“我沒事的,姐,放心放心。”

“我這還不是怕你出個三長兩短,回去賈怡得把我剮了。”徐燃開玩笑道,又立馬正經,“但他其實是個蠻不錯的人,适合共事、作朋友,所以這半年倒不光是我關照他,他也在關照我。”

“還是得謝謝你,徐姐。”路仁客客氣氣道。

二人走下電梯,徐燃才将路仁胳膊放開,這孩子全程都在發抖,看來确實恐高有點兒嚴重。

得,這次算欠賈怡個人情,就不拆穿他倆合夥錄音的事兒了。

“這次對不住了啊,小朋友,你若提前說一聲,我也就不訂這家了。”徐燃抱歉道,她雖對請熟人吃飯大大咧咧,不注重過多細節,但最基本的尊重是要做到的。這次也是,光顧着讓賈怡把路仁帶過來,忘記多問一句他們有沒有人恐高。

“徐姐,我真的沒事兒,不用擔心我,另外是我自己點頭要來的,又不能怪你們。”路仁再一次自動背鍋。

唉,自己哪裏有那麽嬌氣,怎麽一個接一個都在抱歉對不起嘛!

“而且說老實話,徐姐,晴空塔上的夜景是真的好看,我如果這次不來,估計這輩子都看不到了。”

“小朋友,咱待會兒就拜個把子,從此以後姐罩你。”

“诶诶?”

另一邊,香槟已被喝掉兩三瓶,賈怡被迫聽完了宋晰和徐燃相遇相識相知相愛的一系列故事,并為自己上次沒跟徐燃好好唠唠路仁而感到惋惜。

正分神想着自家那只怕高的貓,徐燃的笑聲便朗朗傳來:“聊什麽呢,這麽開心?”

“聊您二位可歌可泣的愛情故事。”賈怡忙起身去拉自家貓過來,捏捏胳膊,還是軟乎乎的,沒少塊肉。

徐燃甩了個“不跟你計較”的眼神,便歡歡喜喜要和宋晰交換位子,順便就着他的酒杯喝了口香槟。

賈怡拉着路仁入座,給他拿新上的飯後甜點。

徐燃重新倒了一杯香槟,沖路仁舉了舉,“來,小朋友,咱倆拜把子。”

路仁默默地把小蛋糕咽下,想起來這茬,望一望香槟瓶子,又望一望賈怡。

賈怡了然地給他倒了杯果汁,“去吧,拜把子。”

也不問問前因後果,這人。

宋晰那邊則很是無可奈何,小聲嘀咕着:“阿燃你別跟人一聊高興了就拜把子啊。”

沒錯,剛剛宋晰給了賈怡提醒。

賈怡覺得這多大事兒,拜就拜呗,還可以順勢擴大下自家貓的交際圈。

路仁純屬被趕貓上架,也只有舉了果汁,和徐燃的香槟一碰,“那徐姐,以後多關照。”

“看在小朋友你的面子上,我就不計較某人的陰險狡詐了。”徐燃瞧了賈怡一眼,慢條斯理地喝完杯子裏的酒。

賈怡右眼皮一跳,隐隐約約猜到是何事,心下大呼徐燃果然是千年的狐貍,自己還是道行淺了點兒。

“那就多謝徐姐了。”賈怡假意笑笑。

“不用,我大度。”徐燃回以更假的笑。

餐桌氣氛又緊張起來了呢。

路仁就着杯子裏的果汁,倉鼠似的咀嚼松軟的小蛋糕,很快果汁見底了,他正想用胳膊肘怼怼賈怡,讓他幫自己拿一下果汁。

對面的宋晰伸了手,把他的杯子拿去,添上果汁後又給他遞了回來。

路仁咽下小蛋糕,看着宋晰,“謝謝。”

“你還是和以前一樣,沒怎麽變。”宋晰說。

路仁嚴肅認真道:“不,我變了,變瘦了。”

宋晰失笑:“我敬你一杯。”

“那我也敬你一杯。”路仁說。

玻璃酒杯清脆相撞,這杯敬過往。

他們在晴空塔下道別,徐燃說有機會再聚。

賈怡一面心疼被置換成海鮮香槟和門票的年終獎,一面咬牙切齒地應下徐燃,說下次聚餐他來挑餐廳。

時間有點兒晚了,賈怡和路仁趕到最近的地鐵站,正好坐末班車。

候車點沒什麽人,路仁半倚在賈怡身上,眼睛快要睜不開。

“回去再睡啦。”賈怡哄着在懷裏哼哼的大貓,把他摟緊了的同時,親了親他發旋。

地鐵很快到站,停在他們面前,車廂裏只零零散散幾個乘客,他們上去還有座位。

有座位帶來的結果是,路仁直接大咧咧地往賈怡腿上一倒。

賈怡“哎喲”一聲,輕聲說:“你保留點兒清醒意識啊,待會兒還要換乘呢。”但還是把手擱大貓肩膀,一下一下地捏。

大貓閉着眼,呼嚕出氣泡音,說:“知道了。”

這知道還不如不知道呢。

賈怡無奈地笑笑,又想出一個法子。

“那我一路問你問題,你也不用回答多少,應一應我就行。”

“好吧,你不許,不許問很偏很怪的問題啊。”大貓夢呓般嘟囔。

“咱家兒砸叫啥名兒?”

“番茄。”

“為啥給它取這名兒?”

“因為撿到它那天,我正好買了番茄。”

“這樣啊(憋笑)。那奶茶喜歡紅豆的還是珍珠的?”

“我全都要,偶爾也可以加芋圓。”

“如果有一百萬,你想幹嘛?”

“買房......算了,一百萬在G市也買不到多好的房子。”

“那不買房,你想幹啥?”

“先扔個二三十萬給我老爹,還清他養我到十八歲花的錢。我偷偷算過,我小時候應該沒花他多少錢,二三十萬應該夠了。剩下的一半給咱爸媽,他們不是一直計劃出國旅游麽?另一半我倆存着,為買大房子添磚加瓦。”

“啊,咱爸媽。”

“是啊,咱爸媽,我都改口了,雖然,雖然某人一直沒......”

這話說到一半就睡着了,行吧。

賈怡揉揉貓柔軟的頭發,心裏也軟乎乎的。

車窗外,是閃爍的廣告牌和盞盞白熾光。

對面座位上挂着單只耳機的年輕女孩輕輕笑道:“真好啊。”

賈怡擡了頭,沖女孩回以微笑。

他之前從大貓零星的講述中,得知一些大貓的家庭情況;而今天又和宋晰聊了聊,便對大貓的家境有了更深的了解。

若不是路仁那病态的父親,路仁應該是個無憂無慮的少爺才對,而不是大學就離家,到現在都還要同他一起辛苦地,在這座城市裏打拼。

雖說現在也衣食無憂,但總歸沒有真正的富貴人家過得好,更何況前些年還并不好過。

“你說你啊。”賈怡拂過大貓的發梢鬓角,“多招人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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