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不能強制感情,強制的結果是做作……這句話,你們一定不陌生,那麽今天……”

窗外一株陽光打了進來,照在他瑩白的指尖。

黑板上留下“做作”兩個字,咔嚓一聲,粉筆斷成兩節。

一些粉筆灰簌簌而落,一些粘在他的手上。

餘知白看着斷成兩截的粉筆,聳肩:“它也很做作,看來并不喜歡我。”

底下發出哄笑聲,膽子大的同學們三言兩語:“餘老師,它不喜歡,我們喜歡呀!”

“就是就是,你是我們最喜歡的老師了!”

餘知白有些無奈的回頭朝同學們笑了笑:“謝謝喜歡。”

“老師,我們聽說你要辭職?”坐在第一排的女生小心翼翼地問道。這麽一說,其餘人都打開了話夾子,七七八八的開口。

餘知白的心髒略微收縮,見學生們緊張,內心一股難過的情緒湧上。他微微一笑,假裝玩笑道:“剛剛還說喜歡我,現在又盼着我辭職?”

“不是,沒有!餘老師我們最喜歡你了!你是我們在B大最愛最愛的老師!今年的第一教師評選咱們都給你投票了呢!”有同學急切的站起來,說完還有些不好意思撓了撓頭。

餘知白立在講臺後頭,風骨與文雅并存,淺笑道:

“那就好好學表演,好好成人成才,讓老師以後在電視電影裏能看見你們。”

“遵命!餘老師,您放心,2020明星表演班可不是吹的!”

“就是就是,全員明星班!”

“絕對不辜負你的期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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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少年們的笑臉如此純真。一個個在座位上紛紛立下誓言。

看着他們的模樣,餘知白既是開心,又有股淡淡憂傷。

忽而。

“誰是餘知白啊?”

教室外傳來這一聲,大家都望過去,好奇的看着門外那人。

單肩包挎挎的勾在肩上,脖子上戴着大紅色耳機,一身雪白的運動服,配着高幫籃球鞋,顯得又高又帥。

就是站相不太好看,雙手環抱斜靠着門框,吊兒郎當的嚼着口香糖,視線環繞教室一周,最後落在餘知白的身上。

他歪了下頭,嘴裏吹出個泡來:“你就是?”

這小屁孩,雖然挺高,但看樣子也就是個高中生,怎麽跑到B大來了。

剛巧下課,餘知白帶他出去:“小朋友,你找我?”

“小——朋友?”倪耶瞪大眼睛指着自己,“誰,我?”

他食指扣着松緊的褲腰,猛地往前一拽,以天下老子最大的氣勢問:“看看是小還是大?”

餘知白:“……”

路過的同學一陣狂笑。

餘知白好一陣不知所語。

耳朵說紅就紅,準備離開:“沒事就讓讓吧,我還有事。”

“你有什麽事,想進娛樂圈的事?”後面那小子又吹了個泡兒,“前幾天去我家的是你吧,想跟我爸争取争取,結果被拒絕了。”

“我看過你以前演的幾部文藝片,我爹不喜歡我喜歡,在我和我姐的合力之下,給你争取到了這個。”他從包裏掏出個檔案袋,“劇本、合同,想不想要?”

餘知白掃了一眼,看見檔案袋封條上的印記。

倪耶瞧着餘知白的眼神,問道:“想要?”

“可以,但我有要求,當我表演老師,送我上B大,成不成交?”

餘知白腳步不停。

倪耶擺擺手:“啧啧,現在看來,我不太受您待見啊。那算喽,當我沒來,拜了個拜。”

臭小子書包一甩,檔案袋往書包裏一揣,說走就走。

餘知白道:“等會。”

倪耶挑眉回頭:“幹嘛?”

檔案袋在手裏翻了幾圈:“要請我喝一杯?”

餘知白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突然腦子秀逗和一位高中生……或者是海拔莫名高的初中生在酒吧裏坐下。

倪耶大手一揮:“我家衆多産業之一,随便點,別擔心,也別給我爹省錢。”

他往桌子上推出檔案袋。

晚風涼,盡管快到夏天,還是有些冷,餘知白咳了兩聲。倪耶推過來一杯熱茶。

“你……”餘知白欲言又止,他有許多問題。

倪耶說的沒錯,倪家,他去了很多次。娛樂圈一半姓倪,一半姓談。

談越不幫他,他只能靠自己。

餘知白曾經雖然參演過幾部電影,但大多是文藝片,說出名也不算出名,說不出名,他的演技又有目共睹,得人賞識,被B大破例聘請當表演課老師。

昔年他從娛樂圈走的離奇,諸多媒體評論,若不是餘知白退圈太匆匆,影帝必然有他的一份。

他太執着,也太特別。

曾經不變的長發與一身頗具設計感的寬松白綢布中山裝是他的标配,走哪兒都是人群的焦點。

只不過,那些都屬于曾經。圈子裏的人都知道,這裏的人一旦走了,想回來有多難。

餘知白輕飄飄說走便走,繞來繞去不過一個情字。

以為自己能和談越白頭偕老,以為他能對自己好一輩子。現在看來,真是一場笑話。

感情之于談越,最是廉價。餘知白與他的那份情,更是滄海一粟。

餘知白傻了那麽多年,自己心知肚明,但沒辦法,誰叫他愛呢。

那日酒局回家後,他獨坐了一整夜。

想着他們的曾經,也想了想自己為數不多的日子該如何過。

“老天大概是看我太苦了。人世走一遭,都是來還債的,如今債還完了,苦受足了,就來接我走了吧。”

他想通了許多,例如,不強求,好好演戲,好好生活。

即使愛人不愛,路途遙遠。

“喂,喂,你想什麽呢?”一雙手在他面前晃來晃去,餘知白回神,看見倪耶湊近的臉。

這個少年若看整體,絕對會讓人覺得是個不學無術的公子哥。帶着點叛逆,帶着點吊兒郎當。但是細細瞧,餘知白發現他的眼底倒是很幹淨。

他抿了口茶,難得的說出這幾日積壓已久的心思。

“想的有點多呢,例如愛情的保鮮期,人死後的世界……”

“巧了不是,這些問題我都想過。”倪耶打斷他的話,轉着手裏的叉子,“後來我想通了,沒人愛我就不愛,死後怎麽樣關我屁事,船到橋頭自然直,總不能真有地獄?哦不,我肯定不會下地獄,沒準一群天使等着來接我,各個都是頂尖的美女。”

餘知白沒忍住,唇角揚起一點弧度。

“有這麽好笑?”倪耶沒好氣的看着他,拍拍桌上的檔案袋,“趕緊看看,這可是我好不……我姐好不容易給你争取來的機會。”

“你姐?”餘知白思考了幾分,“倪夢?”

倪耶:“是啊。”

餘知白:“她為什麽會幫我?”

倪耶:“惜才?見你帥?理由多了去了,你管那麽多幹什麽。”

餘知白:“你之前說,要我做你的表演老師?”

倪耶:“是,私教,每周來我家兩次,專程輔導我。我不會給你錢,全當我們家幫你忙的報酬。知道你演技好,我也想考B大,當然要B大的老師教最好。這對你來說很劃算,哦對了,給你的角色是個小角色,你可以選擇接或者不接。雖然你長的很好看,演技很超群,但你沒人氣沒後臺。娛樂圈就是這樣現實,走了就很難回來,你懂我懂大家懂。”

餘知白多對倪耶看了兩眼,這小子,人小鬼大,懂的倒挺多。

他打開檔案袋,翻看了幾眼,眼睛一亮。

倪耶還道:“喜歡吧?這電影是一個新導演帶着劇本投奔我爸的,他沒什麽錢,就是有東西。這劇本不管誰看都是眼前一亮,不出意外絕對能大爆。我爸惜才,又不想表現的太明顯,就給他三個月的時間,也只給了一千萬的小投資,所以資金很緊張,分到演員的片酬也不會很多。”

劇本是很好,倪總有眼光。餘知白快速翻着頁。

倪耶想做演員,看來,這個夢想有些難了。如此兒子,倪總不會輕易放。

餘知白志不在于金錢,他道:“我接。”

談越那晚的一席話,圈裏不可能不知道他要封殺餘知白。

倪總敢用他,算是恩情。

他淡淡道:“謝謝。”

倪耶正在玩手機,擡眼:“客氣。”

“不過,知白哥。”

“我能問你個私人問題嗎?”

茶香在唇間四溢,餘知白垂眸道:“以前是戀人,高中在一起的。”

倪耶:“我去,你怎麽知道我要問什麽?”

餘知白:“我又不傻。”

“你對我這麽了解,必然是很早就做了功課。你家人查我,知曉的更多的是娛樂圈的事。我沒什麽秘密,唯一的秘密就是談越。你們查到了蛛絲馬跡,查不深,是因為他這些年一直護着我。你得不到想要的,就來問我。”

酒屋架在江邊,江風徐徐,有船只嗚鳴。

夜燈與茶意熏的那雙眼睛透亮,餘知白淨透的面頰映入倪耶的眼裏。

倪耶笑,像偷吃了瓜似的:“娛樂圈隐藏了多少年的秘密,就連我都不知道,談越瞞的好啊,金屋藏嬌啊金屋藏嬌。”

“金屋藏嬌?”餘知白無聲的笑着搖頭,“想多了。”

哪裏是金屋藏嬌,他們之間如今只剩下厭惡和疏離罷了。

他還愛談越,而談越對他早就不是當初。

“哥,跟我說說你們以前的故事呗。”倪耶忽然來了興趣,長腿往另一只凳子上一架,擺出洗耳恭聽的架勢。

餘知白一怔:“以前的故事?”

倪耶:“對啊,說說嘛。”

以前……

他略微失神。

有人路過桌邊,撞掉了倪耶的手機。

手機在地上碎成了八卦圖,他火氣一下噌了起來。

“沒長眼啊靠。”倪耶扭頭罵,見自己手機跌成這樣,一陣無語,“一個月三臺,爹要廢了我。”

就在這時,身後砰的一聲巨響,倪耶轉頭便看見一身黑衣的談越,單手拽着餘知白的頭發,使他脖子狠狠向後仰着。

餘知白臉色通紅,疼的閉着眼。

談越居高臨下,睨着餘知白。

随後擡眸,将笑不笑的瞧着倪耶。

倪耶傻了。

這?戀人???

“你幹什麽!”倪耶要過去,被人攔住。

談越冷哼一聲,拽着餘知白就要走。

餘知白:“你放手!”

談越頭也不回:“我放手?我談越要抓的東西你見我什麽時候放過手。除非——”他停下腳步,回頭湊近他低語,“我扔的。”

身旁突然出現許多保镖,吓的其餘桌的客人到處躲。倪耶被一圈人圍住,想突圍出來,被餘知白喊停:“你別動!”

他太清楚談越的性子,怕傷着倪耶。

“我沒關系,他不會對我怎麽樣,你就站在那千萬別動。”餘知白吼着。

“哥!”倪耶怒火翻騰,他也是倪家的公子哥,從小到大還沒被別人這樣堵過,簡直氣不打一處來。

身邊人遞了根煙,談越咬在嘴裏,猛地将餘知白撈進懷裏掐着他的脖子面對倪耶,“他說的沒錯。你最好識相點,別以為倪卓的兒子我不敢動,就算你爹在這,我照樣敢。”

有時候,人就是賤。

談越不出現,餘知白想他。

談越出現,他又害怕,又歡喜。

哪怕被粗魯的推上車,被翻來覆去的折騰。哪怕腿都站不直,一點力氣都沒有一個勁的發抖。

他都歡喜。

“阿越,你吃醋了。”

他虛弱的躺在一邊,實在是沒有什麽力氣。

車旁邊站了一群人,全當剛剛的聲音聽不見。

車裏是餘知白和談越,談越發洩完後點了根煙,抽了一小半,把煙全然彈了出去。

談越笑了出來,關上窗,側首望着餘知白:“我是不是給你臉了?想上你還需要理由?”

餘知白僅剩的溫柔被一寸寸撕裂。

他的笑容有些堅持不住。一處疼的厲害。

談越的長腿交疊在一起,修長的手指摩挲着餘知白的下巴。

“如果沒有記錯,我早就告訴過你。我對你沒有任何感情了。吃醋?可能麽?你僅剩的價值就是成為我的一條狗,被我幹哭的狗。”

餘知白轉過去,背對着他。

“阿越,我們非要這樣嗎?”

“我還愛着你,你可以肆意的踐踏。可是連我自己都不知道我能堅持到什麽時候,如果我不愛了,記得放過我,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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