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林含頓了幾秒,忽的失笑道:“你說什麽呢,我跟你哥無冤無仇,為什麽要對他下手。”
“是麽?”餘知白伸出手,雨水瘋狂的澆灌在他手心,他道,“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你做沒做,你清楚,我也清楚。”
他回頭看着林含,微笑道:“死去的小孩,或許,根本就不是小孩吧?”
明明是最輕柔的聲音,卻仿佛是重錘一般,擊打在林含的心裏。
林含臉上的血色在剎那間褪去,他望着餘知白:“別瞎說,人都死了,這可不是能亂猜的。”
“呵呵。”餘知白笑道,“是麽,那就當我亂猜好了。只不過,屍體雖然不能開口,但可以開口的東西,還有很多。再完美的犯罪都有破綻,被發現只有時間早晚罷了。我哥無緣無故的被冤枉致死,我這個做弟弟的,當然不會放過。”
“畢竟,那位害我哥身敗名裂的人,我也是要親手将他送下地獄才解恨。你說對吧,林含哥哥。”最後四個字,餘知白的語調越發輕,卻聽的人心底一陣一陣發毛。
他盯着林含,狀似關切道:“啧,是不是山裏溫度太低了,林含哥哥的臉都白成這樣。”
林含後退一步,不知道在想什麽,有些神思不在的樣子。
這雨下的太大,道具組和美術組還在忙着給場地做最後的準備。水泵抽來的水一股一股沖着山體。金城接了個電話,走到了另一邊。
從昨晚就開始下雨,也不知道什麽時候能停。
祁玦說明天來,山裏崎岖,下着雨總是不方便的,餘知白想。
“金導,我們準備好了。”外頭有人在喊。
金城:“好,來。”
餘知白和林含都要沖進雨裏,在山林裏奔跑。
一個歇斯底裏,一個着急關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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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城一喊開始,餘知白就浸入了情緒之中。
他崩潰的大哭,大叫,在山林裏漫無目的的穿梭。
但是下過雨泥土松軟,稍不注意就是一腳踩進泥裏。林含皺着眉頭不敢大跑大跳,他讨厭鞋子被泥裹着的感覺。
這一場怎麽都拍不好,金城氣的将耳機往桌子上一砸:“你扭扭捏捏個什麽勁,衣服又不用你洗,你給我跑起來啊,你是他老師,你要追他,你此時的心情是着急的!”
林含有輕微潔癖,他強忍着不适和怒意。別人他敢說,但是金城他不敢,畢竟是有實力的前輩,不能惹。
餘知白只好陪着他一遍又一遍的跑,嗓子都快喊啞了。
“你就不能跑慢點?你跑那麽快幹什麽啊?”林含在後面追的氣喘籲籲,他們跑到了半山腰上,導演還在看回放,林含懷疑餘知白是不是故意跑那麽快讓他追不上的。
餘知白沒好氣的道:“我這個角色本身就是要瘋狂一點,他現在是受了委屈受了氣,他想跑出大山,所有的情緒要宣洩在山裏,不快我還慢吞吞的走?不然散個步?”
聽着好像也對,林含找了個石頭坐着:“我跑不動了,要跑你跑。”
一時間沒人說話,山林中只剩下雨水沖刷的聲音。
以及——
“轟隆隆——”
“轟隆隆——”
像是重型車輛碾壓發出的聲音,難道有人來了?
餘知白轉念一想,不對,這山裏怎麽可能會有大型卡車!
“林含。”
“幹什麽啊。”
“你有沒有聽到什麽聲音?”
“你有病吧,不就是下雨聲音大了點。”
“不對。”這聲音不對,餘知白驟然警覺起來,他道,“我去看看。”
“神經病。”林含才懶得管他,反正走遠了導演罵的是他也不是自己。
餘知白朝山上走,但是奇怪的聲音越來越大,他驀然停下,身體的本能讓他心跳加劇,心底的懼意開始湧上,地面也開始輕微顫動。
松軟的砂石已經有一些開始滾落,他看着天,看着瓢潑而下的雨,腦子裏忽然冒出一個可怕的念頭。
他來不急多想,對着山下大吼一聲:“跑!快跑!!!”
山下的人還沒反應過來,就見滾滾橙黃如河水一般的流動物質滾了過來,包裹着枯樹枝沙土和各種山間的物質。
不知是誰喊了一聲:“是泥石流!!!!”
緊接着,一堆人瘋狂的開始逃竄,像無頭蒼蠅一樣。
餘知白大吼:“往我這邊跑!這邊!”
泥石流的轟鳴聲震耳欲聾,那場景簡直駭人,人力根本無法抵抗,在自然面前簡直渺小如蝼蟻。
餘知白的聲音多少被轟鳴聲擋了些。
金城看見了他的手勢,帶着身邊的人集體往他的方向跑。
“快快快!往泥石流的垂直方向兩邊的山坡上跑!”金城以前就是紀錄片導演,去了世界無數地方,也遇到過各種艱難險阻,他有一定的自救經驗。
但是林含……
他被吓傻了。
他的腿在抖,盯着朝他而來的泥石流吓尿了褲子,一步都挪不開。
餘知白在山上大吼:“你跑啊,你傻站着幹什麽啊!”
然而場面太壯觀,太可怕,沖刷的速度不過幾秒就到了眼前,風聲雨聲轟隆聲,尤其在山中,這可怖的聲音被無限的放大。
林含呆呆愣愣,他就像失去了行動的意識一樣。
餘知白痛罵了一句,朝他跑來。
“把手給我。”他不敢再下去,只能一手抱着樹一手朝林含伸出手。
林含腳已經軟了,還好,手還能動。
他忙不疊的抓住餘知白的手,想往上爬,但泥石流眼見着到了跟前,他的腳一軟,狠狠栽在了地上。
真是恨鐵不成鋼啊,關鍵時候怕成這個樣子。
“你再不上來就要被沖走了!你快點!不然我不管你了!”餘知白氣急。
其他人早都拼命的逃生去了,誰還管別人。
林含大哭,鼻涕眼淚一大把,嘴裏還在念叨:“我不想死不想死。”
“不想死你就快點。”餘知白咬牙用力将人往上拉,他只有一只手,林含在這種時候一點力氣都使不上,餘知白要用十分的力用單手去拉一個人上來。
泥石流轟的一下從下方沖過,卷走一切樹木砂石,林含“啊!!!”的大叫,他拼了命的抓着餘知白的手不放,閉着眼睛亂喊。
餘知白廢了九牛二虎之力将林含扯了上來。
他靠着樹幹大口的喘氣,林含坐在他上方與他面對面看着不遠處滾過的洪流。
兩個人的臉色都沒好到哪去。
所幸有驚無險,但也不能在這裏長待。
餘知白當先起身:“走,快點離開。”
林含擡頭看着他:“我,腳崴了。”
餘知白:“你不要指望我背你。”
林含朝他伸出手:“再拉我一把可以嗎?”
餘知白揉着鼻梁,他并不想碰到林含,但還是伸手了。
就在他伸手的剎那,林含朝他微笑:“謝謝你。”
然後一道黑影猛地竄出來,箍着他的脖子将他甩了下去。
那一刻餘知白發現,原來已知死亡,和突然而然的死亡是兩種全然不同的感受。
他記住了林含的神情,記住了那張得意的臉。
栽在一個人手裏兩次嗎?
不可能。
這次重大□□震驚全國。
而林含哭着被人救出的模樣也深入人心。
他像是害怕極了,嘴裏還不斷的說着:“快去救人,快去,桑遇還在裏面,快去救他你們別管我了!”
雖然先前多的是人因為桑遇是餘知白弟弟這事在調侃,但倒也不希望這孩子出什麽事。
畢竟只有十八歲,正是人生花的年紀,小子還長的那麽帥,真要是死了得多可惜。
許多人為他祈福,希望老天不要太殘忍。
因為金城有過野外求生的訓練,當天除了餘知白外全部獲救。
雖然損失了一批機器,但那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
那天,從小帶大祁玦的管家從未見過他發那麽大的火。
陰沉着一張臉,驀然出現在祁家,調動了私人飛機,直接登上了大山裏的土地。
祁家人都沒反應過來是誰回來了,就見人如風一樣來了又去,帶着一身戾氣和崩潰前的唯一一絲理性。
收到消息前,他還在挑選明天見到他的禮物。
山裏冷,沒什麽好吃的,他又愛吃,是帶着做好的飯進去,還是帶個廚子去?
每每見到思念的人之前,都是興奮的。
祁玦也不意外。
他甚至會出乎意料的在挑選該穿哪一件衣服,打哪一個領結。
然而一切都被突然傳來的消息打亂。
他的頭埋在手掌間,雙肘抵着桌子,低頭不語。
誰也不敢打擾他。
管家低低嘆息了一口,搖搖頭招呼別人都出去。
再擡頭時,祁玦面上的笑容不再,他冷的像冰雪一般。
而此時,他已經到達了山區,看着部隊整齊有序的救援,看泥石流滾過後的一片蒼涼。
到處都是粘稠的泥土,一腳踩進去小腿都被沒過。
祁玦花重金臨時調度一批國外救援團隊。
他的臉色冷的可怕,喘息聲加重,眉眼間一片陰骛。
從知道消息開始,管家就深深擔心着。
他帶大的少爺,他知道。
但凡對一個人動了心,就絕不會回頭。
已經死過一個餘知白了,再死一個桑遇,他真的怕自家少爺會承受不住。
他家的少爺瘋,是衆所周知的。
斯文俊逸的外表之下,藏着的,本就是一顆瘋狂的心。
他什麽事都能做的出來,就像是因為陌生人的一句話,甘心放棄自己的生命,只為了換餘知白後生無恙。
而現在,他悶頭不語,赤紅着雙眼發了瘋似的找人,讓人沒由來的覺着害怕。
救援隊行動迅速,迅速制定好計劃。
行動開始前一群人圍着林含,想從這位唯一與“桑遇”打過交道的人嘴裏聽些有用的信息,但可惜,什麽也沒得到。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就是在拍攝點,他一下就滑下去了,我沒抓住他,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有人在安慰林含,說別擔心,別害怕。
有人還在采訪,弄的熱火朝天。
林含在人群的縫隙中看見不遠處的祁玦,也看見他被血絲充斥着的眼睛。
帶着憤怒,戾氣以及殺戮。
祁玦一言未發,可林含卻聽懂了。
他在說——若他死,你也別想活。
一天一夜,祁玦将這座山翻了個天翻地覆。
衆人疲倦不堪,但絲毫不敢懈怠。
一向精致的祁玦身上也沾滿了泥土,他坐在火堆前,閉眼揉着太陽穴。
搜救隊隊長走過來,拍了拍他:“QI。”
“我不想聽結果。”祁玦的聲音沙啞無比,他說,“別告訴我結果。”
只要沒有結果,就還有過程,就還有生的希望。
“QI。”救援隊隊長金發碧眼,他說,“對不起,沒幫你找到人。”
“那就再去找啊。”祁玦驀然擡頭,他的臉色很不好看,兩天而已,瘦了一大圈,“找不到人就再找,總會找到他。”
“一座山而已,去啊!”
“QI。”隊長嘆了口氣,“沒有那麽簡單。”
“泥石流的沖刷性比一般的流水都要厲害,它帶着泥土的黏性,樹木都會被連根拔起,卷着一切東西掃蕩。若人掉了下去,幾乎……”隊長嘆了口氣,祁玦猛地站起來,拿着救援包沖了出去。
“QI!”救援隊隊長喊着,“我們找遍了所有泥石流流過的地方,都沒有他,他或許被泥沙掩埋了,你不要沖動!保持體力!天暗了,不适合搜查,你快回來!”
祁玦就當未聞,義無反顧的往山裏沖。
他不信。
他好不容易救回來的人怎麽可以再一次死去。
他還沒有好好和他共度餘生,還沒有告訴他自己有多愛,還沒有好好陪陪成年後的小朋友,連抱一抱都沒有。
他寶貝在手心裏的人,怎麽可以葬送在這冰冷有肮髒的泥土裏。
他瘋狂的奔跑,尋找所有可能存在的痕跡。
可是直到天黑,溫度冷成了冰,他都沒有看見想看到的人。
沒有生命,沒有溫度。
只有冷風和寂靜。
還有一位孤獨的人。
祁玦臨近崩潰。
他坐在大樹的旁邊,垂首。
有一滴淚掉下,然後就再也止不住了般。
兩滴,三滴。
他哭了。
像個孩子一般,蜷縮在樹下。無助的哭泣。
這哪裏是平日裏高高在上的祁家人。
此時,只是一位找不到愛人的無助者罷了。
縱使有再多財富,權力。
在老天的面前,若天不遂人願,極力轉回的命數也終将會回到原點。
可是。
祁玦的臉埋進雙手中。
可是。
他還沒來得及好好愛他。
忽的。
耳邊傳來悉悉索索的聲音。
像潛伏在黑夜中的狼。
而這山裏,确實也有狼與蛇。
祁玦聽到了。
但他不想動。
有那麽一剎那,他起了個念頭。
好像死亡也不錯。
他那麽努力的回到這個世界,那麽努力的讓他活過來,也不過是為了陪他餘生。
若深愛的人消逝了,自己還活着,又有什麽意義。
他仰着頭,閉着眼。
今夜無星,也無月,只有黑蒙蒙的天,遮擋着光芒。
淚痕未幹,纖長的睫毛還在顫抖。
瘦削的臉頰沾着髒污,筆挺的鼻梁在夜色中勾勒出畫一般的線條,俊逸與美結合在這張臉上,曾讓無數人迷醉。
而此時,這張臉上的悲傷怕是從未有人見過。
更未有人瞧見如此脆弱的祁玦。
晶瑩粘在睫毛上,眼淚還來不及滾下。
一只手帶着微涼附上了他的眼,擋住一片哀傷。
虛弱又輕柔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別……哭了……”
“我心疼……”
作者有話要說: 昨晚……我偷懶了2333從健身房回來洗了澡就攤着沒想動,今天早點給你們更。
看得出來吧?下章就……嘿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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