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 也敵也兄弟

鳳逸離開皇宮的時候天色已經晚了,丞相也是剛剛回府不久,一回府就直奔秦景深的房間而去,然而房間裏卻沒有人,丞相怒道,“三公子去哪裏了?”

下人跪成一排瑟瑟發抖,走上前去回答,“三公子醒來後就去了祠堂。”

“他倒是還知道錯了。”丞相冷聲說道,帶着剛剛過來的秦景瑜和秦景林又向祠堂走去。

如今秦景深光顧祠堂比藍燼還要多,秦丞相過去的時候,清楚的看着祠堂裏跪着的少年,他因為傷的嚴重還要被雲景扶着才勉強跪着,雖然沒有跪着碎片,但膝蓋上的傷一而再再而三的崩裂,此時鮮血從他跪着的地方漸漸蔓延,他卻一動也不動,似乎等着丞相來一樣。

看到秦景深這樣,其實換做以往丞相早就該消氣了,可是這次死的是他的親妹妹,秦景深的親姑姑,他明知道香囊有問題,還想着放了鳳錦修,明知道張家小姐偷了刺繡,竟還護着那小姐,這讓丞相怎麽消氣。

他走上前去,看着虛弱的随時都要昏迷的秦景深,問道,“張家小姐呢?”

秦景深沒說話,但他很拗,這幾天丞相算是真的領教了,知道他要是不想說他再問也沒有用,看着他膝蓋上的血漸漸多了,背上的傷口似乎也牽連到裂開,他因為疼痛總是微微皺眉,但始終一言不發。

丞相冷聲道,“景深,昨天剛挨的家法,今天還想再試試?”

他虛弱的沒有說話,秦景林卻走上前,試圖将秦景深扶起,說道,“景深先起來吧,好好跟爹道個歉……”

“夠了!”秦景林越是關心,丞相越是生氣,秦景林無奈,只好退了下去,丞相對秦景深說到,“過了今天這裏就要再多一塊你姑姑的牌位,你想跪就在這裏跪着吧,明天天亮之前你敢亂動一下,傾盡丞相府的勢力,爹也會殺了張家的那個小姐。”

“是。”丞相終于聽到他說的唯一一句話,很輕很輕的話,卻是他最不想聽到的,但也是他能想象得到的,要是因為這樣就屈服了,那就不是秦景深了。

丞相便帶着幾個人離開,祠堂的門關上,陰暗幽冷一下子襲來,上次來的時候沒受傷也沒有那麽明顯,這次許是因為受傷,他便覺得祠堂冷的可怕。

雲景擔心極了,小心的去扶他,他卻盡力推開,依舊跪在原地,時有支撐不住以手撐地,但都只是一下就繼續跪着。

雲景一次一次的勸,夜半的時候寒氣愈發重了,他時不時便一陣一陣的昏迷,雲景要去找丞相,也被他叫了回來,雲景急得不行,剛想強行出去,便聽到祠堂門開,淡淡的聲音帶着笑意,道,“腿不想要了?”

平淡溫柔,如梨花輕輕落地,這樣的聲音是鳳逸的,他身後帶着花兒,走進祠堂反手關好了門,走到秦景深身邊,說道,“你本來就沒有錯。”

“可是姑姑死了。”秦景深終于說話了,像是等他來一樣,即使虛弱還是擡眼看着他。

鳳逸将花兒手裏的酒壇子放在地上,頓了一會兒說道,“十五年前,牽連近二百餘人,她不死,前天的事也會牽連衆多。”

“她是我姑姑啊,從小就很寵我的人。”秦景深苦笑,說道,“鳳逸,我有時候真希望像你一樣沒人管沒人在乎,那樣我就可以什麽也不在乎,真正的無我。”

“你是修道修多了。”鳳逸笑道,扔了一個瓷瓶給雲景,說道,“給你家公子上藥吧,馬上腿都廢了。”

雲景喜上眉梢,剛要動手,秦景深卻笑道,“你手裏全是毒藥,我不敢用。”

“對你下毒?”鳳逸一邊倒好酒一邊嫌棄的看了他一眼,道,“我一身全是毒,你不喜歡就別用,廢了對我更好。”

秦景深笑笑,果然不動,雲景又急了起來,求助一般看着鳳逸。

鳳逸片偏頭看了花兒一眼,花兒會意,推了秦景深一把,本就虛弱的不行,被推了一下血就滲出來更多,雲景立刻跳出來攔着,鳳逸從雲景手裏拿過藥,就這花兒推得一下,手裏的酒直接倒潑在他膝蓋上。

劇烈的痛楚下他咬緊了唇,幾乎昏迷過去,腿上也在隐隐發抖,鳳逸說道,“真是嬌氣,前兩天還派人刺殺我呢。”

花兒聽見他說刺殺,眸子一下子變得冰冷,也不顧他腿上血污一片,幾乎算得上是血肉模糊,花兒剛要上前,卻被雲景攔住,雲景有些為難,鳳逸笑道,“好了花兒,他傷的不比我輕,我們已經報仇了。”

花兒眨眨眼,便停了下來,秦景深也不再亂動,任由鳳逸熟練的給他上藥,雲景都有些不明白,自家公子和鳳逸到底是什麽關系,兩個傳聞中天下第一公子,不但沒有嫉妒的掐架,反而像是很好的兄弟,甚至比親兄弟要好,但每次遇到涉及兩家利益的事,兩個人對對方出手也從來沒有手下留情,一個比一個狠,只差沒有要了對方的命,事發後明知道是對方做的,卻還能一起坐下喝酒聊天,就如現在的鳳逸甚至為他送藥治傷。

似乎知道雲景想什麽一般,鳳逸瞥了他一眼,竟然給他解釋,“我治傷的只是秦景深,對付的是驚才絕豔的丞相府三公子。”

“逸世子擡舉了。”秦景深痛的微微吸了口氣,半開玩笑的說道。

鳳逸笑笑,“确實擡舉了,您也不算驚才絕豔。”

雲景忍不住翻了個白眼不說話,不過看着自己公子乖乖治傷還是好的,只要如此他便滿足了,想到這裏,他也就喜出望外了。

鳳逸親手給他上了藥,把藥扔在一邊,随即席地而坐,倒是一點兒也不在意白袍染了灰塵,秦景深本來累極了,不知道是藥的作用還是什麽,竟然也有了幾分精神,花兒一心只想着一哥哥,更不管髒不髒就坐在了鳳逸旁邊抱着他的腰,臉也貼在他的腰上,眼巴巴看着面前的酒。

只有雲景一個人杵着像個木頭,秦景深看了他一眼,無奈的說道,“坐吧。”

雲景有些猶豫,看了鳳逸一眼,又看看秦景深,傷了自家公子的仇人在眼前,還要把酒言歡,他忽然感覺怪怪的,便僵硬的說道,“屬下去給公子守門。”

花兒對危險的氣息極其敏感,雲景的那一剎那停頓,花兒便察覺到其中有那麽一瞬間想殺了鳳逸,花兒放開鳳逸的腰,手指微動,紅線直奔雲景而去,不過瞬間就纏上他的脖子,還沒有人反應過來,但花兒沒有動手,鳳逸笑眯眯的看着他,“你家公子都沒有急,你急什麽?”

雲景看了一眼自己悠悠閑閑坐着的公子,半天說不出話,秦景深懶得看他一眼,說道,“坐下,不用去守門,他敢進來就不會有人闖進來的。”

脖子上的紅線似乎只要微微一動就可以要了他的命,但他還是乖乖坐下,鳳逸看了花兒一眼,花兒收回紅線,鳳逸問道,“這紅線哪裏來的?”

花兒用這猶如蛛網一般的紅線得心應手,殺人只在一瞬間,而且殘忍狠辣毫不留情,鳳逸從來不知道花兒還有這一樣武器。

花兒擡起手,眨巴眨巴眼睛,寬大的紅色袖子就順着手臂滑落,露出裏面穿着的紅色的裏衣,不過這裏衣奇特,袖子上已經少了一截,還有一個松松耷拉着的線頭,是花兒剛剛用的……

鳳逸無奈的扶額,秦景深也忍不住笑了,雲景更是錯愕不及,還以為是什麽驚天動地的武器,沒想到就真的只是把衣服給拆了,花兒的裏衣是徐姑姑針織的,拆起來方便,花兒如今已經把袖子拆掉一大半了,簡直可怕……

“花兒,這個衣服它……”鳳逸組織了半天語言,趕緊幫花兒把袖子順好遮住,一只手捂着眼睛說道,“這衣服它也不容易,你拆了就沒了。”

花兒點點頭,高興的咧開嘴,滿意的抱着鳳逸的腰,鳳逸有些搞不懂花兒這高興的樣子是怎麽回事,秦景深喝了一口酒,問道,“鳳逸,這酒哪兒來的?”

“你房間借的。”鳳逸不以為然,也喝了一口。

“不請自取謂之偷。”秦景深語重心長說道。

鳳逸改口,“那就是你房間偷的。”

雲景無語,要不是這種時候他怕是永遠也見不到兩個外人眼裏高山仰止的第一公子這幅樣子,說起來簡直丢人現眼。

花兒的手悄悄伸到了酒杯位置,鳳逸也不是不讓女孩兒喝酒,他沒規矩慣了,而且鳳漣也是和男孩子一樣,他便遞了一杯酒給花兒,花兒的眸子亮了起來,他不明其意,但卻懶得深究,花兒強悍他清楚的很,想來酒量應該也不錯,他便說道,“花兒,這是……”

話沒說完,只聽到叮當一聲,身上一沉花兒便整個壓在他懷裏,他酒杯幾乎都拿不穩了,花兒抱着他的腰,頭埋在他懷裏,臉色通紅,睫毛上竟挂着霧氣,看起來可愛極了,滿足的抿抿唇,但地上掉落的杯子,裏面還有不少酒漏了出來……

幾個人被花兒這突如其來的一下吓到了,鳳逸有些緊張,擔心的叫她,“花兒,花兒?”

秦景深愣了一下後反應過來,結結巴巴的問道,“喝……喝醉了?”

這模樣像是喝醉了,鳳逸認真的給他把脈,似乎确定她真的是喝了一口就醉,一杯都不到,他愣了半天,還沒來得及開口,秦景深又賤兮兮的問了一句,“你除了用毒還會把脈啊?”

雲景看着自家公子那個賤兮兮的樣子都想踹一腳,要不是一直看着都覺得換人了,果然,鳳逸瞥了他一眼,道,“你剛用的藥還是我的。”

“哦對,醫毒不分家嘛!”秦景深收回探出去看的腦袋,笑眯眯的說道,“多謝逸世子的藥了。”

“不用,一千三百二十五兩白銀,現銀還是銀票?”鳳逸懶得看他,小心的給花兒翻了下身,讓她更好的靠在他懷裏。

秦景深酸溜溜的,說道,“你不至于吧?還有零有整的,也沒見你對這小姑娘這麽計較。”

“你怎麽好意思跟花兒比?”鳳逸嫌棄的看了他一眼,然後轉過頭,仿佛多看他一眼都污染眼睛。

秦景深第一次被人這麽赤裸裸的嫌棄啊,他也懶得理他,說道,“我沒錢。”

鳳逸立刻接話,“我知道你沒錢,聽說空山那裏有什麽千年冰蠶絲,雖然空山也是在瞎吹,但我就勉強讓你用這個抵債。”

“你是想給花兒找武器吧?”秦景深咂咂嘴,說道,“鳳逸,你可是對這個小姑娘太上心了。”

“千年冰蠶絲又不是什麽珍貴物件兒。”鳳逸随意的說道。

秦景深嘆氣,“只有你說不值錢了。”

鳳逸沒說話,兩個人似乎都忘了這幾天發生的事,也忘了秦貴妃剛剛在牢房自盡至今沒有被人發現,更是忘了之前兩人都受了傷,喝酒過了很久,秦景深看着鳳逸,又看看在他懷裏的花兒,眼裏有些朦胧,說道,“鳳逸,你太心軟了。”

“喝你的酒吧。”鳳逸說道,不想理他。

秦景深似乎有些微醉,絮絮叨叨的說道,“你還是覺得對不起我了,可我也派人刺殺你了,姑姑也确實罪有應得,你也沒有錯。”

“你喝醉了我就走了。”鳳逸抱起花兒,起身直接離開。

秦景深還在原地,在他開門的時候忽然說道,“謝謝你啊。”

“不用,冰蠶絲送到王府。”鳳逸說完,抱着花兒離開了秦家祠堂,一路上沒有花兒帶着,他竟也能安然無恙離開。

雲景把門關上,秦景深喝着酒,似乎才忽然感覺到鑽心的痛,痛的無法承受,才忽然明白自己和鳳逸的差別到底在哪裏,他從小到大從未經歷挫折,便理所當然以為自己可以承擔一切,可事實上因為他從小受寵,他實在脆弱,而鳳逸從小就父母雙亡,自己身體極弱終年纏綿病榻,被帝城所有人嘲笑遺忘,鳳漣走後一人獨自品嘗漫無邊際的孤獨五年有餘,這樣的鳳逸,他怎麽覺得不堪一擊的?

鳳逸回去之後,小心翼翼的把花兒放在床上,青檸還站在一邊,看着花兒潮紅的臉色,一時沒忍住直接問道,“世子,花兒小姐喝酒了?”

“花兒身上酒的味道很大?”鳳逸沒有回頭,給花兒蓋好被子,漫不經心的問道。

花兒只喝了一口,其實身上一點兒酒的味道也沒有,就算有也是沾染了鳳逸身上的酒味,但絕不至于青檸這麽激動的問出來,甚至語氣中還有些焦灼。

青檸愣了一下,低下頭說道,“奴婢是聞到了世子身上的酒味。”

鳳逸回過頭,說道,“我身上酒味确實明顯。”

他喝的是秦景深的女兒紅,雖然女兒紅不算是什麽稀有的酒,但秦景深的是珍品,至少百年有餘,是空山的師父釀的,釀了之後不舍得喝,沒喝兩壇酒升天了,到了空山一代,空山不喝酒,說什麽借酒消愁愁更愁,然後就到了秦景深這裏,他是個及時行樂的,聽了自家師父這麽感嘆,一點兒也不馬虎的立刻派人搬走了整個酒窖裏的酒,一壇都沒有舍得留下,那些酒不少,秦景深倒是不藏着,只擔心自己那天死了也喝不完,恨不得天天把酒擺在桌子上喝,這種行為差點兒把他的師父給氣的也升了天。

所以秦景深的女兒紅很香,鳳逸又是個千杯不醉的,喝了許多的酒,身上沾着酒香,聞起來就會讓人有些醉意,青檸這麽說無可厚非,鳳逸也沒有多說什麽酒推門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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