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神棍和渡劫

“我說師叔呀，您到底算出什麽來了？”

一元宗上有坐伏羲峰，伏羲峰上有個八卦洞，八卦洞裏住着一個瓊華真人，正在給門下小弟子講故事……

啊不，是正在替門下小弟子算劫數。

元蓁就是那個小弟子。

此時此刻，她正蹲在修真界無數人想要進來卻不得其門的八卦洞裏。

她是左腳累了換右腳，右腳累了換左腳，雙□□替受力，就是為了讓自己能蹲得更久。

至于為什麽是蹲着而不是坐着？

只因瓊華真人的秉性，讀作“簡樸”，寫作“扣”。

——蒲團坐得多了不會磨損嗎？

壞了不得換新的嗎？

換新的不花靈石嗎？

“咱是道家弟子，崇尚自然，弄那麽花裏胡哨幹什麽？”

以上，全是瓊華真人的原話。

元蓁：“……所以，您為什麽不自然點，把那雲床讓給弟子呢？”

“咳！老道這是為了保全你尊師重道的名聲。”

元蓁嘿的笑了，挑眉道：“咱們是道家弟子，崇尚自然，名聲什麽的，不重要。”

——都是□□經學出來的，誰怕誰呀？

瓊華真人尴尬地咳了一聲，生硬地轉移了話題，“你師尊已經和我說了，他夢到你有一道劫數，讓我替你算算，看能不能避。”

元蓁又換了一次腳，實在覺得受不了了，幹脆站了起來，抱怨道：“避什麽避？劫數只有迎難而上的，有避得過的嗎？”

恰在此時，卦象又一次失序，那四十九根竹簽好像變成了一團亂麻，纏得瓊華真人頭疼。

瓊華真人怒了，“你就不能老實一會兒？”

他到底是長輩，元蓁不敢和他對嘴，只能縮了縮脖子，舉手做投降狀。

“我老實，我老實，師叔您繼續。”

在瓊華真人看不見的地方，元蓁撇了撇嘴，心道：我還不夠老實？

不老實我由着你幹晾我三個時辰？

雖然兩人輩分已定，但修真界是一個講究實力的地方。

自從元蓁突破合體期，達到渡劫期之後，同輩們開始對她敬畏，就算長輩見了她，也是客客氣氣的。

也就是元蓁自己根正苗紅，從來不仗着自己的修為目中無人。

要不然，就算她硬逼着瓊華真人把雲床讓給自己，也沒人會當面說什麽。

她服軟服得太快，瓊華真人憋了一肚子郁氣還沒發出來呢，就被她給堵了回去，上不去又下不來。

“你……”

“怎麽了師叔？”元蓁一臉純良。

“……沒什麽，你再等一會兒。”

說完，他就盤腿坐正，五心向天，開始打坐凝氣。

這回換元蓁郁悶了。

從眼縫裏看見元蓁的臉色，瓊華真人氣順了，舒坦了。

——小樣，我還治不了你？

當然，他也不全是為了整治元蓁。

蔔卦這回事，本來就要天時地利人和全都在，才能以最小的代價，測出最多的天機。

他師兄幾千年不曾找他一回，好不容易有這一次，瓊華真人自然是要使出渾身解數。

時間是他夜觀星象推算出來的，地點是他親測地氣推演出來的。

至于人和，他與師侄無冤無仇，現在還要幫她推算劫數，她就算不對自己感激涕零，好感度也得是正的？

如此，天時、地利、人和齊聚。

完美！

但人生最大的驚喜，就在于猝不及防。

在這樣完美的條件下，瓊華真人焚香淨手，虔誠地抛灑算籌開卦。

算籌落地，卦象一片模糊。

瓊華真人：？？？

他難以置信地揉了揉眼，再看，還是一片模糊。

——原來，剛才沒眼花呀！

瓊華真人吸了一口氣，安慰自己：沒關系，畢竟師侄都是要渡劫的人了，離天道近，第一次算不準也很正常。

心緒平複之後，他再次抛灑算籌，低頭一看，笑了起來。

——我就說嘛，世上怎麽會有我算不……不……怎麽回事？

他嘴邊的笑容還沒綻開，就僵住了。

原本清晰的卦象，還沒等他仔細看，就再次一片模糊。

不行，再來一次。

瓊華真人默念心經，待心緒平穩，再次起卦。

然後，第二次、第三次……直到方才的第七次，都是一樣的結果。

“七”這個數字，在易經術數裏是很特殊的。

一般情況下，同一個卦象連續出現七次，就說明這件事無可更改了。

若非要逆天而行，必然要付出得不償失的代價。

只是，連續七次都卦象模糊，什麽都看不出來，又算是怎麽回事呢？

瓊華真人自幼研究伏羲卦象，至今已有七千載，卻是頭一次遇見這樣的情況。

不行，待他凝聚心力，再測天機。

半個時辰之後，瓊華真人收了氣，再次睜開了眼睛。他臉上顯露的決絕，讓元蓁覺得心顫。

“師叔，要不就算了，反正劫數這回事，該來它總會來的。”

“不行！”瓊華真人斷然拒絕，“老道就不信了，這世上還有我算不透的命數！”

一聽這話，元蓁就閉嘴了。

因為她明白，現在對瓊華真人來說，能不能算透她的命數已經不重要了，維護他自己在易經術數一道上的尊嚴，才是關鍵所在。

這就像元蓁遇見了絕世奇毒或者罕見的絕症一樣，不能仔細研究一番治好了，她心裏就不舒服。

雖然放狠話放得挺潇灑，但真正操作的時候，瓊華真人卻不由自主的遲疑了。

因為在易經術數一道，還有一個數字，比“七”更加特殊，那就是“九”。

九為極數，也是天道給術算之道設的上限。若是第九次他還是一無所獲，就不能再繼續了。

而瓊華真人卻有一種預感，無論是第八次還是第九次，結果都和前面七次沒有任何區別。

他只是……不甘心而已。

不甘心自己鑽研多年，卻終究落得一句“神通不敵天數”。

雖說修仙之人理應順天應命，但若世人當真沒有逆天改命之心，又怎會有仙途魔道打破壽命的界限？

人心不足，才是促使人族一次又一次對抗天命的動力呀。

“阿蓁，把你的手伸過來。這一次，師叔給你看手相。”

不想節外生枝，元蓁完全配合，“左手還是右手？”

“雙手。”

“哦，好。”元蓁乖乖伸手，嘴裏還讨巧地說，“這個我在凡間見過，凡間算命的都說男左女右，果然都是唬人的。師叔一出手，就是不一樣。”

瓊華真人瞭了她一眼，目光犀利如刀，“啰嗦！”

元蓁立刻閉嘴，乖乖讓他捏着自己的雙手看手相。

瓊華真人一邊看，一邊淡淡地說：“左手照先天，右手應後天。凡間的那些術士也不一定都沒本事，只是天機森嚴，洩露得多了，總是不好。”

“哦。”

元蓁乖乖地應了一聲，悄悄觑了一眼長髯三縷，仙氣飄飄的瓊華真人，覺得這個沒見過幾次的師叔，也不像傳說中的那樣不靠譜呀。

只是……

“師叔，這要算到什麽時候？”

“天機變換無常，誰又能精确時刻？有時候靈光一現，便能算盡一個人的一生；有時候窮糾數理，也不過算透一生的一線。”

“不，弟子想問的是，您看我的手相，還得看多久？”

“……有些事情，急不來。”

“行，您慢慢來，我不着急。”

——反正急也沒用。

瓊華真人一本正經地“唔”了一聲，慢條斯理地拿出紙筆，淡淡道：“研墨。”

元蓁趕緊麻溜兒地給人研墨，盡後輩弟子之責。

見她這麽乖順，瓊華真人簡直羨慕極了。

——這有個好徒弟就是不一樣，師有事，弟子服其勞。怪不得師兄、師姐們都喜歡收幾個弟子呢？

要不，老道也收一個？

若是有了個弟子，他就可以指使弟子端茶、倒水、焚香、掃灑、研墨……想想也挺美的。

不過，一想到他的弟子也會跟着他修習易經術數，他就又歇了這份心思。

探測天機必然為天所妒，但凡在這一道上有所成就的，人生必然有缺。

要麽一生病弱，要麽一生困苦，要麽就是像他一樣，得當一輩子的窮比。

別人家的弟子要下山，師尊都給準備丹藥、法寶、靈石。輪到他這裏，就只剩幹巴巴的幾句話。

就算徒弟心裏沒想法，他自己也臊得慌。

為了避免這種尴尬，也為了避免又一個人和他陷入一樣的尴尬，他還是歇了這收徒弟的心思。

他自己雖然沒有徒弟，但他師兄有嘛。指使他師兄的徒弟，也是一樣的嘛。

懷着這樣自我安慰的心思，在元蓁研了墨之後，他又指使她去汲泉水煮茶。

這也是裝逼必備技能，元蓁一點沒帶猶豫，拿了銀壺就去汲水了。

她琢磨着，肯定是師叔算不出來，又好面子，不想讓自己看見他抓耳撓腮的樣子。

身為弟子，她理解，很理解。

果然，等她煮好了茶之後，她師叔就一臉高深莫測地對她說：“阿蓁，你過來，師叔替你相相面。”

至于剛才看手相是什麽結果，師叔只字未提。

很顯然，他又失敗了。

長輩愛面子，元蓁理解，很理解。

但是……

“師叔，相面就不必了？”

瓊華真人目光沉沉地看着她，“你什麽意思？不相信我的實力？”

“師叔，誤會了，弟子不是不相信您的實力，只是……”

“轟隆——”

一道天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劈到了伏羲洞的防護陣法上，把元蓁的後半句劈成了風。

“……不敢賭天道的脾氣……”

相比之下，瓊華真人的喊聲尤為凄厲。

“我的防護陣法！你知道那得花多少靈石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