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地獄無門闖入來

午門問斬,觀者如海。

樓随流腦袋低垂,看上去像在為自己犯下的罪行而後悔內疚,實則困得連眼睛都睜不開了。

雖說已是秋天,但響午的太陽依舊毒辣不減。而毫無遮擋之物的刑臺更是悶熱不已,再加上裏三圈外三圈不停提供熱量的圍觀者,本就昏昏欲睡的樓随流更是困倦難耐,眼看就要睡着。

“砰。”利器插入木板的聲音如平地驚雷,震醒了樓随流。他眨了眨眼睛,總算使自己清醒了一些,這才扭頭轉向聲源。

“抖什麽抖,早知今日,何必當初!”袒胸露臂的劊子手一臉厭惡,朝腳邊的死囚狠狠地啐了一口唾沫。

死囚臉上的平靜再也裝不下去了,肥碩的雙唇登時一片慘白,而那肥得滴油的臉更是死灰一片。

見胖子終于卸下面具露出懼色,劊子手臉上也不由浮上得意之色。他看了看身後的人群,然後炫耀似的大手一揮,輕輕松松将插在地上的大刀拔起,架在肩膀上。

圍觀的百姓頓時發出洪濤般的驚嘆聲。

從他們的角度看過去,劊子手将巨大而又沉重的大刀砸在一臉平靜的胖子身邊,說了一句話,吐了一口水,然後胖子就面無人色一副腦袋已經搬家的樣子,劊子手形象登時偉大起來。

劊子手一邊享受着人們的敬佩之情,一邊拿下大刀,在胖子眼前晃來晃去,語氣不善:“待會兒我一刀下去……”

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那胖子不等他說完,竟就吓得尿濕了褲子。渾黃的液體頓時流到劊子手腳下。

劊子手豈可容忍如此侮辱,擡起腳就要朝那人腦袋踢去。然而腳剛擡起來,卻發現那人居然兩眼一暈,昏了過去。

“真他媽倒黴!”劊子手看了看濕了的地板,一邊捏着鼻子,一邊罵罵咧咧地朝另一側走去。

經過其他三個死囚時,他們都下意識地向後一躲,用驚懼的眼神望着他。劊子手頓了頓,看了看那三人,最後朝最邊上的那個死囚走去。

那人四十幾歲的模樣,頂着一個雞窩頭,留着一圈絡腮胡,兩只眼睛無精打采地耷拉着,一點也不像犯了死罪的人。倒和隔壁輸光家産的馮二有些相像,都是一副破敗相。

劊子手瞟了眼他身後木牌上血紅色的名字,陰恻恻地冷笑:“蕭熊一,馬上就要死了,有什麽遺言沒來得及說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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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随流一臉茫然地看着他,過了半響,才意識到劊子手口中之人指的就是自己。

于是他忽視兇神惡煞的劊子手,垂下頭,很認真地思考:如果是真的蕭熊一,他此刻會說什麽呢?求求你饒了我?這太廢話了吧,又不是心軟就能不殺的。我很後悔?對不起,後悔這兩個字,從沒在樓随流的字典裏出現過……

樓随流很苦惱地皺起眉毛。其實他只見過蕭熊一一面,并且對他的唯一印象就是沒有印象。再說了,每天都要見那麽多人,賣豆漿的阿婆,挑擔子的大叔,喜歡小狗的孩子……他哪裏有那麽多的閑工夫去記一個過了今天就不再相見的人。

劊子手将樓随流的沉默自動理解為害怕,于是想用刀柄挑起他低垂的腦袋,想看清楚他驚慌失措的死人臉。

誰知刀柄還未觸碰到他的臉,樓随流驀然擡首。

烈陽之下,樓随流的眼神卻比寒冬臘月的雪還要冷。

劊子手感覺他的眼神似乎化為一雙厲手掐住自己的脖頸,不由屏住呼吸,瞪大了眼睛。雖然他雙手雙腳皆被束縛,但劊子手卻有一種置身于獵豹雄獅爪下的戰栗感,竟然忍不住後退了一步,而手上的刀也跟着離開了他的下巴。

見刀已經離開自己,樓随流眨眨眼睛,揚起的腦袋重新低下。幾卷雜亂的頭發随着他的動作垂下來,遮住了他的視線。而那股攝人之勢也随之消失不見,只有天上的白雲,優哉游哉地飄着。

劊子手心驚膽跳地盯着樓随流,然而不論他左看右看上看下看,眼前都只是個頹敗之人。難道剛剛不過是錯覺?一想到剛才自己的反應,劊子手的臉隐隐有些發熱。

樓随流安安靜靜地跪坐在地上,仿佛脖子上的項械太過沉重而一直低垂着頭。在所有人裏,只有他是從頭至尾最為安靜的一個,似乎一點也不害怕即将迎來的斬首。

哼,表面上裝得一點也不在乎,心裏怕得比其他人還厲害。

劊子手在心裏安慰自己,同時發現樓随流依舊保持着開始的模樣動也沒動一下,心中越發不爽,擡腳踢了踢樓随流。

樓随流這才有了反應,慢悠悠地打了個哈欠,掀開眼簾睨了眼劊子手,一副沒睡醒的樣子。很明顯,他并不是怕得不敢動,而是睡着了。

竟然有人在行刑前睡着了!

劊子手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見劊子手半天都沒說話,樓随流又打了個哈欠,眼皮一下一下地又要合起來。煩死了,中午就應該睡覺,當初到底是誰那麽無聊把行刑的時間定在午後。

“喂!你就一點也不怕?”劊子手挑釁道,“還是說,你是已經怕的沒有表情了?啊哈哈……”

樓随流只覺得劊子手破銅鑼般的笑聲像失控的氣球,在自己腦中橫沖直撞,難受至極,不由打斷他的笑聲:“還有多久才開始啊?”

“哦,你終于怕了。”劊子手道,“不怕不怕,還有一炷香的時間給你慢慢悔過。”

“怎麽這麽長?”樓随流抱怨似的嘟囔了一聲。

劊子手聞言渾身一顫,不敢置信地問:“你馬上就要被斬首了,為什麽還一副沒事人的樣子,難道你就一點也不害怕?”

樓随流愣了愣,不回答,只是探頭朝劊子手身後看去。

監斬官坐在臨時搭起的亭子裏,不耐煩地靠在椅上,扭過頭和身邊的人說話;而離得最近的死囚已經吓暈;臺下的百姓隔得也比較遠。很好,不會有人聽到我們的談話。樓随流扭頭望着劊子手,一臉嚴肅:“你說人有幾條命?”

劊子手有些不屑地哼了一聲:“我還以為你真的不擔心待會兒的斬首,死心吧,我一刀下去,就算是大羅神仙也得人頭落地……”

“如果我說,這不是我第一次被斬首,你信不信?”樓随流打斷他的話,低啞的嗓音帶着一絲神秘。

劊子手一愣,樓随流接着以極其緩慢的速度直起身子,一字一句道:“如果我說,這已是你第八次砍我的腦袋,你信不信?”

樓随流一掃先前的慵懶,驟然變得陰郁而尖銳,一雙眼睛清亮得不符合年齡。他很平靜地說着,語氣沒有一絲波瀾,卻叫劊子手的心咯噔一下漏跳一拍,下意識地相信他說的話。

“如果我說,我是在耍你,你信不信?”

沉默,還是沉默。

樓随流笑眯眯地看着劊子手,看着他那張慘白的臉,漸漸變黑,又變青,接着漲紅起來。然後一腳重重地踢在自己身上,氣沖沖地離開。

重擊之下,樓随流忍不住咳了出聲,但嘴角的笑容依舊無法掩去。他一邊咳一邊輕笑:

“感謝老天,世界終于安靜了。”

時間簡直爬得比蝸牛還慢,即使和劊子手鬧了這麽一出,行刑的時間還是沒有到。

樓随流合上眼睛想繼續睡覺,但無奈被聒噪的劊子手一攪和,睡意全無。百般無聊,他便開始打量臺下圍觀的百姓。

戴頭巾的漢子,叼煙鬥的大爺,一臉興奮不停搓手的流氓,穿梭在人群間賣食的小姑娘……幾十年前什麽樣,幾十年後還是什麽樣。人啊,對血又害怕又向往,這種矛盾的心理也許幾百年後依舊不變。

樓随流從左向右一掃而過,張嘴又打了個大大的哈欠,只覺得無聊到了極點。

驀地,他的動作頓住了。

孩子,他居然在這種地方看到一個四五歲的孩子!

孩子臉頰因饑餓而深陷,但一雙眼睛卻大得出奇,比例失調的臉顯得有些吓人。濃秋天寒,他卻只有一件薄衫庇體。他是那樣的瘦弱,仿佛随便一陣風就能把他吹走。

這是一個極普通的窮人家的孩子,無論走在哪裏也不會引起人們的注意。

偏偏樓随流卻無法移開自己的視線,死死地盯着那孩子。

孩子本來睜着一雙大眼盯着神氣十足的劊子手,似乎感受到有人在看着自己,忽然扭頭望向樓随流。二人的目光穿過了重重阻礙,在空中相遇,仿佛在進行無言的交談。

樓随流隐隐有些生氣。

劊子手踢他的時候他沒有什麽特別的感覺,被這麽多陌生人看着赴死也不覺得有什麽不高興的,但惟獨這個格外突兀的孩子卻讓他有些不悅。

孩子!一個孩子竟然來看死刑!這是誰家的小孩,教育也太失敗了一點吧,怎麽可以這麽早就讓他接觸這麽血腥的東西。

一個孩子來看死刑!

這究竟是誰家的父母這麽不負責!

樓随流陡然扭過頭去,不再看那孩子,一些久遠的回憶撞得他有些頭暈。

但終于他只是嘆了口氣,然後重新眯起眼睛。罷了,他又能做什麽呢,還是眼不見為淨吧。

一炷香的時間沒有想象中那麽漫長,斬首也比圍觀者想象的更簡單,更沒有發生砍了十七八刀才把犯人腦袋摘下來的鬧劇。

然而劊子手和小孩的眼睛卻始終忍不住瞟向樓随流。

他始終漫不經心地耷拉着腦袋,像睡着的老狗。樣貌普普通通,反應平平淡淡,但就是有一股子說不出的味道,像一口看不見深淺的古井,你永遠也猜不透裏面有什麽。

只可惜這個人馬上就要死了。

終于輪到樓随流了。其他死囚腳下都混雜着難聞的汗液和尿液,唯獨他腳下方寸之地格外幹淨。

劊子手沒有立馬舉起刀,反而停在他身邊:“到你了。”

“嗯,辛苦你了。”他呼出一口氣,笑了一下,語氣依舊平淡。

真是怪人,哪有人對要殺自己的人說辛苦了。劊子手皺起眉:“有沒什麽話要講?”

樓随流眯起眼睛,想了想,然後笑了起來:“屍體如果無人認領的話,是不是還是按慣例丢到城東的亂葬崗?”

“當然了。”

“太好了,我的屍體不會有人領,所以你們不用保管,直接丢亂葬崗就行了。”

劊子手詫異地看着他,還沒來得及說,監斬官尖銳的叫聲就響了起來:

“時間到!”

樓随流笑眯眯地将頭轉向正前方,沒有一絲反抗或者猶豫。感謝上天,終于結束了。

但驀地,他的動作停滞了。

孩子!

又是那個孩子!

骨瘦嶙峋大眼睛小孩站在正前方,瞪大了一雙眼睛死死盯着樓随流。

孩子看了看斬首的大刀,鋒利的刀刃在陽光下反射出冰冷的寒光,孩子慘白的臉越發沒有血色了。他猛咬下嘴唇,力氣大得連嘴皮都咬破了。

但他卻沒有離開,強迫自己擡頭看着,似乎不想錯過每一個細節。

樓随流看着孩子,嘴角的笑意漸漸散去。

他忽然覺得他孩子的神情很熟悉。很多年前,自己也是這樣一臉慘白地看着殺人場景,但那時自己比他要好一些,至少不是獨自一人。

樓随流忽然不想看見這個孩子,驟然将頭扭向右側,視線落在許多圍觀者的頭頂。

天空依舊湛藍如洗,雲朵還是那樣悠閑,仿佛一點也不知道人間的煩惱。

樓随流忽然低聲自言自語:“第八次,你說還有多少次,我才能死?”

大刀舉起,然後揮下,一切簡單到不能再簡單。

然而當樓随流腦袋墜落,鮮血噴濺而出的一剎那,劊子手愕然發現他的嘴角露出一抹淡淡的笑容。帶着一絲解脫和無奈。

不知為什麽,劊子手耳邊忽的又響起他的話:

“你說人有幾條命?”

透露滾落在地,雙眼緊閉,像這個人的秘密一樣隐藏在蓬亂的頭發後。

街道上圍觀的人很快就散去了。對他們來說,今天免費看了一場大戲,以後和人唠嗑的時候也多了一分炫耀的資本。

而死者則長眠于地下,安安靜靜,不再說話。

生命以死亡為分界線,沒有人能跨過中間隔着的那條忘川河。

但,真的沒有人嗎?

大眼睛的小孩渾身忍不住顫抖,然而他還是一步一步地朝樓随流的屍體走去。

刑臺約莫一人高,東倒西歪地滾落五顆腦袋。鮮血構成一些奇怪的圖案,仿佛是來自另一個世界的神秘文字。

孩子死死盯着那些血,忽然問:“他們會去哪?”

“還能去哪?死了通通埋到地下去。”一個清理現場的人沒好氣地揮了揮手,“去去去,別來這裏搗蛋,阻礙我幹活。”

孩子沒動,指着樓随流的屍體問:“那他呢?”

劊子手剛好經過,聽他這麽問,随口道:“城東亂葬崗。”

孩子聞言怔了怔,眼底忽的浮現一絲不符合年齡的悲痛與仇恨。

他本是個被父母抛棄的流浪兒,被好心腸的劉大叔揀去,好不容易過了半年安生日子,卻不料劉大叔被幾個地痞毆打致死。他沒有錢,買不起棺材,只能将劉大叔草草埋在無人收費的亂葬崗。

一想到孤零零埋在地下的劉大叔,孩子的手指絞在一起,擡頭想說什麽,但看着大人們冷漠麻木的臉,又重新低下頭去,只是咬緊了牙,臉色越發陰沉。

夜晚起了一層霧,冰冷而潮濕,黏在身上難受至極。燭火光亮漸漸遠去,通往亂葬崗的路越發漆黑,周圍靜得好像連細微的呼吸聲都聽得一清二楚,偶爾踩到枯枝也會吓一大跳。

一輪銀冷圓月懸挂當空,冰冷的月光傾灑在小山一樣的屍堆上。

無論來過幾次,只要一看到這屍堆,小孩心中都會浮上一種難以言喻的恐懼感。他停住腳步雙手來回摩擦身子,今晚的風吹得有些冷。

濃秋夜濃,城東的亂葬崗一片死寂,只有一些“悉悉索索”聲,這是陰風吹動枯葉卷着死人的衣襟。現在已過二更,不會有誰會在這個時候到亂葬崗來。別說是晚上,就是白天也沒什麽人光臨,這裏的一切是那樣的恐怖。

小孩也說不上為什麽要來,只是白天那個古怪的死囚死後,自己心中就湧起一股奇怪的感覺,又或者說類似小孩子特有的第六感吧,他總覺得有什麽事會發生。

當圓月達到天空正中間時,倏地傳來一聲巨響,将小孩從沉思中拉出。他擡頭一看,頓時寒毛豎起,頭頂發麻。

幾具屍體從屍堆頂端滾落下來,揚起一陣塵埃。

然後就是一片沉默,死一樣的沉默,要人命的沉默。

密密麻麻的屍體擠在一起,漆黑一片不見五指。

一陣陰風吹來,墳場顯得越發森冷詭異。

小孩屏氣凝神,大氣都不敢呼一下,瞪大了眼睛盯着屍堆。

接下來的事情更是令人瞠目結舌:

一個死人竟然從屍堆上坐了起來!

他像是還沒睡醒,坐在屍堆頂端發了一會兒呆,撓了撓頭發,伸腰打了個哈欠,揉揉肩,甩甩手,活動活動筋骨,這才站起來。

天哪,莫非這是傳說中的屍變!

小孩終于忍不住驚呼起來:“啊!屍變。”

那人聞言一怔,這才意識到還有一個人在場。

小孩懊惱地用手捂住嘴巴,而那人已經将臉轉過來。

一束皎潔華月照在他的臉上,咦,這不就是白天的那個死囚嗎?

樓随流懶洋洋地掀起眼簾,緩慢地将臉轉向聲源。

這不是白天的那個小鬼嗎,他來這裏做什麽?

樓随流想了想,歪着腦袋看向小孩,吐出讓人巨無語的話:“什麽是屍變?”

緊張恐怖的氣氛頓時消散不見,只剩下樓随流那張軟綿綿脫線嗜睡的臉。

小孩不回答,只是瞪大眼睛看着他。

“什麽是屍變?”樓随流踢開擋住自己路的一只手,只聽“咔嚓”一聲,那只手榮升為斷臂,和主人終于一拍兩散。樓随流毫不在乎地将手踢開,然後一步一步從屍堆山走下,朝小孩走去。

月光從樓随流的背後照射下來,在他的正面落下一大片陰影,像陰森森的鬼,蔓延着吞噬小孩前面的光亮。當樓随流的影子碰到小孩腳時,小孩忽然反應過來,像觸電似的跳起來,扭頭就跑。

樓随流還沒有得到答案,見小孩要跑,下意識地伸手扯住他衣服。

“放開我,放開我!”小孩不住地掙紮,眼中盡是恐懼。

樓随流覺得奇怪,于是松開手。誰知一松手,小孩立馬就跑。

幹嘛要跑呢?樓随流一伸手,又将小孩整個拎起。

怎麽說呢,抓在手裏的感覺,嗯,像家裏那只老想着溜出去玩的狗。

樓随流不由笑了起來,誰知一不留神,被小孩一口咬在手上,疼得他甩手将小孩丢開。

左手一圈齒印,小孩畢竟力氣小,所以不是很深,但還是紅了起來。樓随流揉了揉手,同時在心裏将小孩和狗劃了等號:一樣的愛咬人。

看了看小孩那瞪得發紅的眼睛,不由又加了一句:嗯,一樣的不近生人。

“幹嘛咬我?”樓随流疑惑。

小孩不說話,只是保持倒地的姿勢,無聲地控訴樓随流将他粗魯地丢在地上。

樓随流蹲在他身前三步遠的地方。他不敢靠得太近,按照以前養狗的經驗,進入利齒動物的領域會遭到無情的牙齒攻擊。

小孩本來就大的眼瞪得老圓,一雙烏溜眼睛顯得格外凸出,像要掉出來一樣。樓随流一想到這,噗嗤一聲笑了起來。

誰知小孩的臉頓時就陰沉了下來。他還是不說話,牙齒緊咬下嘴唇,一副和樓随流苦大仇深的樣子。

樓随流歪着腦袋瞅着他看,只覺得小孩的眼神有意思極了。過了半響,見小孩還是嘴巴緊閉,撓了撓腦袋,用好好學生的表情問:“你幹嘛用一種有殺父殺娘殺兄殺姐殺爺殺奶之仇的眼神看着我?”長長一句話一口氣說出,順溜得像繞口令一樣。

見過發怒的小獸嗎?毛發倒立,眼睛圓瞪,神經繃緊…….但就是不說話,怎麽樣都不說話。

現在小孩就是這個樣子。

樓随流和小孩四目相對,沒有進一步動作,只是靜靜地看着他,眼神溫和,沒有一絲威脅感。這和馴野馬有些相像,你不能妄想一上來跳上馬背,而應該先讓馬接受你。有的人會靠武力來征服,但樓随流會站在讓馬感覺到安全的地方,靜靜地看着。

說來也奇怪,在這種眼神下,小孩紛亂害怕的心漸漸平息了下來。

也不知過了多久,樓随流忽然緩慢地将手伸向小孩。

小孩眼光閃了閃,但頭一次沒有掙紮反抗,只是張大眼睛有些緊張地盯着樓随流的手。

樓随流的動作很輕緩,像春天的一陣風,落在小孩的頭上。

他拍了拍小孩的腦袋:“你很有趣。”

小孩動了動,似乎不是很習慣和人的接觸。

樓随流笑了起來,同時将手收了回去。他站了起來,拍了拍褲子上的灰塵,看了一下手上的牙印,唇角不由露出一抹淡淡的笑容。

然後他轉過身子,擡腳就走。

小孩以為他準備對自己做什麽,渾身的神經頓時又繃緊起來。只是樓随流的身影越來越遠,那抹慵懶疏狂的身影眼看就要消失在黑暗中。

小孩看了看陰森森的亂葬崗,又看了看漸漸遠去的樓随流,噔噔噔,又跟了過去。

“不要再跟着我了。”樓随流驀地扭頭,冷冷道。

小孩咬了咬嘴唇,但腳步沒有變慢。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麽了,只是下意識地跟着這個說變臉就變臉的人。

樓随流走了兩步,陡然停住腳步。

小孩有些疑惑地擡起頭,卻被樓随流那雙冰冷的眼神吓得呆在原地。

樓随流從上而下俯視小孩,眼神就像是看腳底的一只蝼蟻,冷漠之氣宛若化為實體的寒氣,小孩覺得自己竟然無法正常呼吸,只能瞪大了一雙眼睛看着他。

有一瞬間,小孩覺得樓随流會殺死自己,并且他憑着野獸般的直覺,深信對樓随流而言,掐死自己和踩死一只螞蟻沒什麽區別。一樣的容易,一樣的無所謂。

然而樓随流看了眼小孩,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然後又扭頭走了。

走之前抛下一句冷冷清清的話:

“再跟上來就殺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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