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抓不住,求不得,随風去

每個人都有一些獨屬自己的怪癖。

譬如樓随流,他就有一個很奇怪的習慣,奇怪到搜遍全天下也找不到第二個和他共享此癖的人。

他喜歡給人取名字。

……好吧,這雖然有些奇怪,但還不至于獨一無二。

可偏偏他不但喜歡給人取名字,還只對自己取的名字有反應。

這也是為什麽當初午門問斬時,劊子手和他說話,他要想很久才反應過來,蕭熊一就是那次自己替死之人的名字。

梅吹雪的名字也是出自這個取名怪人之手。而名字的由來更是讓她郁悶了很久。

據說某個秋高氣爽的日子,樓随流在散步時,偶然踩到一幅被風吹落地的雪梅圖,然後靈機一動,就想出這個驚天地泣鬼神,勾引了無數才子,響徹全城的名字。後來梅吹雪忍不住想,如果他當時踩的是香蕉皮……莫非自己就變成香蕉女?這導致了每次有人問梅吹雪名字由來時,都會被她用蜜糖一般的笑容打出梅雪閣。不過這是後話了。

但自從一年多前的那件事以來,雖然樓随流依舊死性不改,看到可愛的動物就往家裏撿,但從未撿過一個人類,從未替它們取過一個名字。所以梅吹雪發怒歸發怒,過後并不會真的太計較。

可這次有些不同。

樓随流竟然給一個只見過兩次面的小孩取名,這事太反常了。

梅吹雪站在門口并不進屋,只是扶着門框,遠遠打量坐在床上的小森。

四歲大的孩子,本應該長得圓滾滾胖乎乎,整天膩在在父母懷裏撒嬌打诨,他卻甫一出生就被抛棄。活了四年,卻從來都不知道什麽叫飽,只知道能吃一頓就是一頓,鬼知道下一頓飯在哪裏。在這種環境下長大的他,哪可能有一副好皮相。

第一印象就是瘦,用幹癟的柴火棒來形容他還是往好裏說的。

但瘦歸瘦,卻不意味着沒有精神。相反,每次看到他,都驚訝于這小孩與生俱來的那種野獸一般的警惕和靈敏。

下嘴唇被咬破了皮,看來性子比較堅韌隐忍,是個受得了苦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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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性子若太倔,往往活得也不長,至剛則易折。

為什麽樓随流會對他感興趣呢?

究竟是什麽打動他,使得他為谷外之人取名呢?

小森感覺到有人在注視着自己,轉過頭看向她。

眉如楊柳,眼似桃花,梅吹雪唇際帶着一抹淡淡的笑容,傾國傾城。曾有算命先生說,梅吹雪是天上仙女的轉世,容貌幾近完美,同齡女子無人能出其右。

但二人的目光剛一接觸,小森頓時臉色一黑,猛地将頭低下。

咦,有趣。

梅吹雪擡腳走了過去。

即使是自稱嘗遍天下美女的富商官吏,看到自己也會丢了魂兒似的看上好半天。

這小孩居然敢轉過臉去!

難道是因為年齡太小,不識美女?

“喂,小鬼,你叫小森是吧。”梅吹雪雙手環胸走了過去,語氣不善。

小森不回答,只是頭低得更低了。

“回話。”梅吹雪挑起他的下巴,語氣輕挑,“怎麽,啞巴了,還是想入非非了?”

但出乎意料的是,入眼的表情可謂前無古人後無來者。小森一張小臉不停地扭曲,表情古怪。倒不像是看到美女害羞,反而好似聞到馊水的樣子。

梅吹雪挑眉,細細觀察他的表情,忽而将他的臉拉近,妩媚一笑,輕啓朱唇,吐氣如蘭,一口氣噴在他臉上:“不要害羞啊,姐姐又不會吃了你。”

接下來的事情,讓樓随流連續半個月的晚上都忍不住笑醒。

小森猛地推開貼在自己身上的梅吹雪,跳起來跑到牆角。一手撐住牆壁,一手捂在肚子上,忍了忍,再也忍不住,“哇”地一聲吐了起來。

再看被他推開的梅吹雪,保持半跪在床上向前傾的姿勢,瞬間石化。

樓随流推開門,一陣寒風随之鑽了進來。

然後梅吹雪就一點一點地化作石粉,消散在空氣裏。

“啊哈哈……”聽完經過後,樓随流捂住肚子,笑得眼淚水都出來了。

小森瞪了他一眼,小聲說:“我有女人恐懼症,碰不得女人……”

梅吹雪還是渾身僵硬,看得樓随流心裏啧啧稱奇,真是太有意思了。

也許因為不擅長和女性打交道,再加上心有愧疚,小森又解釋道:“……劉大叔說,女人都是老虎,吃人不吐骨頭……”這哪是滅火啊,明明是火上加油啊。

梅吹雪頭上的青筋突然又暴起三根。

樓随流見好就收,捂住他的嘴巴,然後深吸一口氣,正色道:“吹雪,你這麽早來找我應該是有正事的吧。”

“你不說我還忘了。”梅吹雪的臉色這才好了一些。她整理了一下平整無比的衣服,然後拿出一封信:

“下一次的工作。”

樓随流拆開信封,拿出信紙迅速浏覽一遍後,然後很平靜地将信折好,用火折子點燃。

“還有半個月後才開始,現在就燒掉會不會太早了點?再說了,你這麽迅速地看一遍,時間隔得又久,到時忘了內容怎麽辦。”梅吹雪忍不住說。

樓随流搖了搖頭:“你去跟委托方說,這事不能拖。”

“闌珊教教主青岚不是一個說話不算話的人,他說半個月後殺就不會提前到一周。”梅吹雪有些疑惑。

樓随流還是搖頭:“不是他們不能拖,而是我不能拖。”

“什麽?”

“今年冬天會來得比較早,我準備提早回谷準備過冬。所以這事一了,我就立馬動身回去。”樓随流推開窗戶,凝神仰望天空。他的眼光似乎穿透了層層雲霧,飛向了遙遠的未名谷。

“什麽!”梅吹雪大驚之下不由站了起來,失手撞翻了一旁的椅子,但她渾然未覺,“你不在這裏過冬?”

樓随流回首,有些茫然地看着她。沉思片刻,反應過來,唇際勾起一抹不知是諷刺還是無奈的笑容:“不然呢?你幾時看過我在外面過冬的。”

“可是谷裏一個人都沒有……”

“嗯。所以準備的時間要比往年多一倍。”樓随流走過來,将被她撞翻的椅子扶正,忽然想起,又道,“今年不再接工作了,想找替死鬼的,叫他們明年再來。你可別又像上次那樣,我人都走了,還接了委托。還有,上次的錢你還沒給我的,別忘了……喂,聽到沒有。”

梅吹雪神色恍惚地站在原地,直到樓随流忽然大喝,才反應過來,急忙道:“可是只有你一個人……”

“我又不是小孩,一個人就一個人。”樓随流漫不經心地說。

“可是你的病……對了,要不這樣吧,我回去幫你……嗯,這不算回去,只是暫時幫忙,對,暫時。哈哈,這不就解決了。”梅吹雪頓時眉開眼笑,雙手拍了一下,為自己想出這個好主意而高興。但一接觸到樓随流的眼神,只覺渾身頓時被人潑了一盆冷水,從頭澆下,冰冷刺骨。

樓随面無表情地盯着她,直看得她心裏發毛,驀地冷笑起來:“暫時?你的邏輯可真有意思。暫時回去就不等于回去?我暫時殺了你,就不代表你死了?”

他一步步走近梅吹雪,陰影落在梅吹雪身上,寒氣頓生。

梅吹雪被他的氣勢壓倒,腳一軟,不由倒在床上。

樓随流從上而下俯視她,黑曜石般的眸子凝不反光。

“不要考驗我的忍耐力。我沒有殺你們已是仁至義盡了,不要妄想能回到過去。”

樓随流已經出去很久了,梅吹雪依舊保持仰面倒在床上的姿勢,忽然,淚水無聲無息地流了出來。

小森站在一邊看着她,半響,放了一塊手帕在她身邊。

梅吹雪将手帕丢開,紅着眼睛瞪着小森,從齒縫裏吐出一個字:“滾!”

小森什麽都沒有說,只是轉身走了出去。走到門口的時候頓了頓,回頭想說什麽,但終于只是轉頭走了出去。

樓随流坐在長廊上抽煙,煙霧氤氲朦胧,紫玉煙杆修長,顏色沉郁不張揚。

“你想我幫你報仇?”樓随流的聲音像那團騰升而起的煙霧,從舌尖劃過,缭繞不散。

小森站在他旁邊,面無表情地看着他。

一口煙緩緩地噴在小森臉上。小森的眼睛微微顫動了下,但像是料定他不會傷害自己,所以只是站在他身側,沒有躲閃。

又是一口煙。

但這次略有不同。

無形的煙霧甫一出口,樓随流就驟然出手。

一切只在眨眼間,宛若電閃雷鳴,冰冷的光芒劃過眼睛。

那光芒太過耀眼,以至小森的心髒漏跳了一拍。

然後就消失不見。

什麽都沒有,讓人誤以為一切只是幻覺,什麽都沒發生。

只是那口煙,淡青色如千萬絲線繞作一團的煙,消失不見了。

樓随流拳心緊握,伸到小森面前。

“打開。”樓随流叼着煙鬥,笑得有些邪氣。

枯枝一樣的小手伸向拳頭。

觸覺冰涼,卻讓人安心。

小森一點點掰開他的拳頭,然後發現在他的掌心,竟然躺着一個由煙灰構成的樓字。

小森瞳孔猛縮,不敢置信地瞪着他的掌心。

這個人,居然能将虛無缥缈的煙霧抓在手心做成一個字。

這是何等高深的武功!

“有些東西,不能強求。”樓随流将手掌湊到嘴前,輕吹一口氣,“不然就會煙消雲散。”

小森看着他,眼睛裏迸發出野獸遇見食物時的興奮。

樓随流摸了摸他的腦袋,嘆了口氣:“你現在還不懂,但也許以後會懂。”他又吸了一口煙,“不過老實說,我希望你一輩子都不懂。”

小森死死盯着他,只說了兩個字:“教我。”

樓随流望着小孩,笑得意味深長:“你付不起代價的。”

小森若有所思地看着他,沒頭沒腦地說了一句話:“你的确不是好人。”

樓随流眯起眼睛笑了:“我從沒說過自己是好人。”

“但你也不是壞人。”

樓随流頓時興趣大起:“那我是什麽人?”

“我不知道。你很怪。”小森實話實說,他是個誠實的好孩子,從小就沒說過半句謊話。

樓随流笑了起來。

只是嘴巴笑了。

眼神還是淡淡。

“她哭了。”小森忽然說。

樓随流放下煙杆,放在腳邊敲了敲,震下一些煙灰,然後攏手入袖。

看了眼裏屋,眼珠子一轉,樓随流彎下腰,湊着小森的耳朵說了幾句話,然後朝相反方向離去。

小森留在原地目送樓随流遠去,直到那抹身影消失在空氣裏,才轉身走回屋子。

房間裏沒有一絲聲音,死寂中,孩子的腳步聲乍起。

“他走了。”

梅吹雪将臉側向裏面,烏墨長發散落開來,像一朵盛開的水蓮。

“他讓我對你說,他會先把新年禮物給你之後再回去。”

梅吹雪的頭猛地轉了過來,眼中滿是驚喜。

“這次賺的錢,一半用來買城郊的那棟房子,就是屋門上刻了老虎的那間。”

梅吹雪已經坐了起來,面上恢複了平靜。動作迅速地整理好着裝後,朝門外走去。

走到門口的時候,小森又說了一句:“另一半不要吝啬,給我把最好的西席都請過來。”

梅吹雪聞言詫異地看着他,不明所以。

小森退後了幾步,他不習慣女人身上的胭脂味。

“然後呢?”

“我不會把他帶到谷裏的。”

小森不知道話中的他指的就是自己,只是梅吹雪卻破天荒地對他露出一個可謂和善的笑容。

“随流……”梅吹雪微笑着将頭扭向窗外,然後一臉猙獰恨恨道,“你要真敢背着我們帶人回去,我咒你一輩子睡不安穩。”

這時已經到城門口的樓随流忽然打了個噴嚏。阿嚏,誰罵我!

擡頭望了望望天空,希望今晚能找到落腳的地方吧,看樣子要下雨了。

伸手将戴在頭上的鬥笠拉低了些,他可不想別人看到他這張還沒來得及換掉的臉。蕭熊一,再過幾天,你就可以永遠被我抛到腦後去咯。

作者有話要說: 注意,這是耽美文,不是bg文。雖然梅吹雪現在戲份多了點,但女人在耽美文裏通常都是炮灰,俺們可以華麗麗ws她。只是不知道有沒有人喜歡這種“坦率”的女孩,其實我還蠻喜歡的。下一章裏,一個很重要的男豬要出現,然後再加兩個,就可以圍在一起砌長城咯=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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