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禦賜你名字一個……什麽,你有名字了?沒關系,名
翌日清晨。
半年來第一次在床上醒來。
孩子醒過來的時候,望着柔軟的被褥發了一小會兒呆。
鼻子裏飄來淡雅的花香味,不是很濃,卻恰好讓人心情變得平靜。
“你醒了?”樓随流的聲音隔着牆壁傳進來,接着是踢踢踏踏的走路聲。
沒有人會像他這樣走路,鞋随意地用腳尖勾着,穿了跟沒穿沒啥兩樣。
他一腳踢開門,一只鞋随着他的動作掉了下來。
樓随流看了眼鹹菜幹一樣的鞋子,幹脆将另一只鞋也踢掉,嘴裏嘟囔着:“為什麽在家還要穿鞋,真是麻煩。”
“你救了我?”孩子坐在床上有些緊張地看着他。
他記得昨晚自己被那些流氓毆打,卻不記得有遇見這個脾氣古怪的鬼先生。
“嗯,吃飯。”樓随流将端着的盤子放下。原本準備直接放在孩子身上,但看了看他受傷的腳,後又改變方向,放在床邊的小凳子上。
孩子瞪大眼睛望着他,不說話,只是下意識地咬着下嘴唇。
樓随流等了一會兒也不見他吃東西,以為是因為傷口太疼,于是彎腰檢查了一下傷口。
傷口被包紮得很好,也沒有昨天那樣疼痛了,看得出樓随流的處理得不錯。
“算你小子運氣好,傷口沒有化膿,過幾天就會好的。”樓随流用雙手撐住膝蓋站起來,撫平皺在一起的衣服,然後指着放在一旁的早餐說:“剛煮好的粥,放了點榨菜肉絲,你要不喜歡就算了。點心是別人給我的,我不喜歡吃太甜的東西,你喜歡的話就都吃掉吧。”
小孩眼神複雜地看着熱氣騰騰的食物,忽然覺得眼睛有些濕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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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嘴巴上不說,但其實這些都是專門為自己準備的吧,這麽些年,從沒人專門為他做過早餐。
“喂,你別哭啊。”樓随流抓了抓腦袋,見小孩不說話只是撲朔朔地掉淚珠,只好又彎下腰,拍了拍他的腦袋,“你是不是哪裏痛?還是……啊!你幹嘛又咬我?”
小孩死死瞪着樓随流,豆大的淚珠啪啦啦地湧出來。他沒有哭出聲來,只是抓緊樓随流的手,食指上一圈牙印。
“我沒哭,男子漢掉血掉肉不流淚。”小孩瞪着樓随流,抽搐着說。
樓随流的心瞬間就軟了下來,一邊掉眼淚一邊裝堅強的小孩看起來真是可愛極了。
“好好好,沒哭沒哭。但男子漢也要吃飯的呀,來,乖,把粥都喝掉。”
陽光在地板上跳躍,樓随流将碗遞給他,然後随意斜坐床上,腳伸到陽光裏。
小孩卻驚呼起來:“鬼先生,小心啊。”
“什麽?”
“鬼是不能照到太陽的。”
樓随流怔了怔,噗嗤一聲笑出來:“你不會到現在還以為我是鬼吧。”
小孩猛地一口咽下勺子裏的粥,急急道:“難道不是?”說完才覺得粥燙得不得了,于是學小狗一樣張嘴伸舌哈氣。
“我是人,死不了而已。”樓随流好笑地從他手裏接過粥碗,舀了一勺稀飯,放到嘴邊吹涼,然後将勺子遞到他的嘴邊,“多大的人了,吃飯還會燙着自己。”
小孩有些疑惑,又暗自有些高興。
原來真的有長生不老的人,原來他不是鬼啊。
“張嘴。”
小孩一口吃下粥,溫度剛剛好,帶着一絲沁人心脾的甜味。真奇怪,明明是鹹粥。
“你父母呢?”
本是随口一問,不料,小孩的臉色一下子就沉了下來。
“孤兒?”
小孩扭過頭,眉宇間滿是強忍的悲哀。
“……哦。”
小孩垂下腦袋,盯着自己瘦骨嶙峋的手指,指甲裏塞滿了泥污。
他沒說話,樓随流也沒說話,只是輕輕吹涼勺子裏的粥。
樓随流不擅長安慰人,也不知道該說什麽話,只好保持沉默。
“你不要用這種眼神看着我。我一直跟着劉大叔到處流浪,劉大叔人很好,所以我沒有父母也沒關系。真的,我一點也不覺得有什麽好難過的。”
孩子反手狠狠抹了一把湧出眼眶的淚水,哽了哽喉,卻一臉認真地盯着樓随流說,“天下孤兒多得是,我不需要你的可憐。”
樓随流頓時就笑了,這孩子堅強得連他都不由心生欽佩,多難得的孩子啊。
“但劉大叔卻死了。”孩子刷的将頭別過去,聲音顫抖着說不清話,“那麽好的人卻被人活活打死了。那些混蛋,我以後一定要報仇!”
眼淚無法抑制住地接連溢出。
今天怎麽老是在一個陌生人面前哭,他肯定笑死我了,真是丢臉到家了。
小孩猛地咬住下嘴唇,卻也無法止住眼淚。
然而出乎他意料的,一只大手卻溫柔地撫摸着自己的臉,輕輕拭去眼角的淚水。
小孩的臉騰地一下就紅了起來。
“打死你劉大叔的是昨晚的那幾個地痞?”樓随流随口問。
小孩猛地扭過頭來,驚訝道:“你怎麽知道……”
話剛說出口,他忽然渾身忍不住地顫抖起來。
應該不是那樣的,可是……
小孩猶豫着問:“莫非,昨晚你一直都在?”
“你是指你在梅雪閣附近尾随那幾個地痞,想偷襲人家卻沒有成功,反被打暈的事嗎?”樓随流眉梢上翹,笑意盈盈,一點也沒有意識到自己說的話有多傷人,“是的,我從頭到尾都在。”
“那你為什麽……”孩子的話說到一半就說不下去,他忽然發現樓随流的笑容是那樣的冰冷。他雖然臉帶笑容,但眼睛卻沒有一絲溫度。
“為什麽不救你?”樓随流笑了起來,“你為什麽不問自己,我為什麽要救你。”
樓随流伸出手指,竟然煞有其事地數了起來:“你一不是我的親戚,二不是我的小孩,我和你不過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為什麽要為你的魯莽買單。”
小孩被他的話噎住了,找不到話來反駁他。
愣了須臾,孩子驀地漲紅臉,大聲責問:“如果他們出手更大力一點,你就眼睜睜看着一條生命被人活活打死?”
樓随流面無表情地看着他,冷冷道:“無論你有什麽借口,主動惹人家的那個是你,力不如人的那個也是你。你要記住,永遠記住,任性是要付出代價的。”
任性是要付出代價的。
這句話在小孩腦裏嗡嗡亂響,震得他腦袋發暈,連帶着樓随流的臉也跟着模糊起來。
小孩努力了下,沒支撐住,猛地向後倒去,嘴角又流出一縷鮮血來。
樓随流的樣子有些後悔:“哎,一不小心帶上內力了呢。”
他輕輕為孩子擦去嘴角的血絲,看着孩子一雙瞪得圓鼓鼓的眼,不由笑了起來:“怎麽,又想咬我?”
“混蛋。”孩子咬牙切齒地說。
“那你吃了混蛋的飯,睡了混蛋的床,也好不到哪裏去。”樓随流不氣不惱,笑靥如花,聲音溫和得小孩差點血流三千尺。
“滾。”小孩從齒縫裏擠出一個字。
樓随流挑眉,眯着眼睛細細打量小孩。
孩子以為他會生氣,誰知他只是打了個哈欠,用手揉了揉亂糟糟的頭發:“小孩子果然麻煩死了。算了,不逗你玩了。”說完,樓随流走了出去。
大概惹他不高興了吧。
孩子說不準自己的此刻矛盾的想法,好像有兩個自己,一個想樓随流離開,一個又希望他能留下。
但小孩終于還是什麽也沒說,只是拼命咬着下嘴唇,盯着樓随流慵懶的身影走到門口。
一晃一晃,消失在門口。
小孩嘆了口氣。驀地發現樓随流又出現在門口,似笑非笑地打量自己。
“幹,幹嘛。”小孩的臉一下子就紅了,下意識地抱緊了被子,向後縮去。
樓随流卻不理會小孩的大反應,指着自己說:“我,樓随流,随波逐流的随流,樓房的樓。
語畢,又伸手指着小孩說,“你,小森,小森林的小森。”說完,又消失在門口。
孩子花了好半天才反應過來,扯着嗓子沖着無人的門口喊起來:“喂,混蛋!我有名字的。”
微風送來那人漫不經心的回答:“無所謂啦,你吃我的睡我的,名字也用我的好了。”
“名字也能用別人的嗎,你豬啊,喂,聽到沒有,我叫……”
名字被自動隔音,樓随流掏了掏耳朵,斜靠着牆壁,擡頭望了望天空。
天氣真好啊。
回頭又望了望裏屋,樓随流的背頓時就彎了下來,仿佛被無形的重擔壓倒。他好像一下子就老了幾百歲,搖頭,長嘆一口氣:“現在的年輕人,真是有活力啊。”
剛走出門,就看見梅吹雪從轉角走出。人站在陽光下,臉色陰沉得好似陰雨天:“你給他取名字了?”
“啊?嗯。”樓随流摸了摸頭,怎麽她這麽早就來了,莫非有事要說?
“為什麽?”梅吹雪咬着唇,眉頭緊蹙,“難道,你是真的要抛棄我們重新開始?”
樓随流一臉的莫名其妙:“你在說什麽,我不能總是管叫他小孩,所以才給他取了名啊。這和抛棄你們有什麽關系,你又想到哪裏去了?”
“他自己明明有名字,你還給他取名。”梅吹雪大吼。
“我不喜歡陌生的名字。”樓随流的臉色冷了下來。梅吹雪今天有些太無理取鬧了,一點也不像平素的她。
“你還說不是準備重來。”梅吹雪跺了跺腳,語氣激動,“當初離谷的明明只是花滿溪,犯錯的還是他,為什麽你要把所有人都趕了出去。你就是偏心,喜新厭舊……”
“梅吹雪!”見她越說越放肆,樓随流不由厲聲怒斥,阻止她繼續說下去。
樓随流很少這樣叫她的全名,平素都是略帶寵溺地叫吹雪或者小雪,而像這樣喚全名就意味着他是真的生氣了。
梅吹雪一愣,鼻子一酸,眼睛就紅了。她別過臉,猛吸一口氣,硬生生将淚水抽回眼眶。雖未及弱冠,甚至還是女兒之身,梅吹雪也一直堅持以冷靜成熟的面孔示人,雖說眼前之人對自己有十幾年的養育之恩,算得上是自己人,但還是不願意當着他的面流淚。
委屈的樣子看得樓随流心裏一軟,臉色也漸漸緩和了下來。不由走上前,攬住她的肩膀:“你想多了。”
梅吹雪将頭埋在他的頸窩,忍了忍,還是忍不住,淚水頓時溢出眼眶,沾濕衣襟。
“我想回家……”
“傻孩子,成大事者天下為家,何必拘泥于我那小小山谷。”
“我才不要成大事呢,我想回山谷。”
樓随流嘆了口氣,不接她的話,只是一下一下地撫摸她的頭發。長大了,原來還只是個抱在手裏要糖吃的小姑娘,忽然之間就長這麽高了。只是還是一樣地喜歡哭鼻子。
“吃早飯了嗎?”樓随流拍了拍她的頭,捏了捏她那號稱價值千金的臉蛋。
“沒。”梅吹雪推開他,嘟囔着,“就算吃過也給你氣餓了。”
“那我去給你拿粥,一起到小森房間裏吃吧。”
梅吹雪不由自主地跟着他,但看着他漸漸遠去的背影,伸出去的腳又收了回來,只是站在原地目不轉睛地看着他,像是生怕眼前之人忽然就消失在空氣裏。
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轉角,她才轉過神來,臉上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也許重樓真說對了。他果然狠心。如果我們什麽都不做的話,也許哪一天醒來會突然發現,自己已經永遠地失去他了。”
一股寒風呼呼吹過來,梅吹雪打了個寒顫。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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