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她走了出來

謝臻不緊不慢走回了座位,稿紙和筆丢回了桌上,他微側過頭,秦思思已經不見,趴在桌上的少女依然把頭壓得很低。

馬尾鴉黑低落,雙肩聳動着,而桌邊扔着考試.答案上,畫着不少紅圈。

考試沒考好?

就這,有必要?

謝臻不甚理解她的腦回路,但見她胳膊動了下,校服袖口露出幾截白皙纖細的手指,在桌上找尋找着抽紙,她那包藍色的塑料包裝裏的餘量已經不多。

沒吭聲,他順手拎了自己桌上那包,放到她手邊。

這時陳一昂單肩挂包,大搖大擺地走了過來,“哎呦,可算是考試完放月假了!走吧。”

謝臻閃回目光,“……嗯,走。”

他考完回教室了?

蘇慕善停止了抽泣,但眼下濕潤,鼻尖被衛生紙搓得通紅,她緩了緩才擡頭。

面前已是空無一人,但桌上多了一包新開的抽紙,教室前門逃逸的衣角,昭示着他真的回來過。

對了,還有思思呢?

她該不會真的去找周家睿對峙了吧?蘇慕善心裏咯噔一聲, * 忙擦幹淨眼淚,收拾書包回宿舍取手機,給她發短信。

結果她手機就在宿舍。

每次月考結束後,是放兩天的月假是一中的慣例,在宿舍又等了十來分鐘沒等到人,蘇慕善只好給秦思思留了新的消息,随後自己坐公交車回家。

回到家是晚上六點,正是馄饨鋪忙的時候,王琴和蘇偉國都不在,蘇慕善放下書包,自己煮了碗挂面草草應付了晚飯。

剛洗完碗,秦思思的電話過來了,  “善善,你平安到家了?還好嗎?”

“你別擔心,我好多了,”蘇慕善長籲了一聲,“這回是我自己心态沒放穩,下次肯定不會這樣了。”

秦思思火冒三丈: “你別這樣說,這分明周家睿那王八蛋求愛不成,故意搞你心态!氣死我了,我之前有眼無珠,居然還幫他在你面前說他好話!”

朋友的聲音在電話裏好一陣吐槽,蘇慕善只是捧着聽筒。

關于周家睿,她之前就感覺得到他看似随和,十幾歲的年紀,眼睛卻幽深得很。經過這事,她心裏定奪更清楚了。

不過她心裏現在最着急的,是學習,是改錯,是趕緊照着發下來的答案,把自己把能改的題改了。

不知不覺,已經七點。

秦思思意猶未盡: “雖然我今天沒逮住他,但你放心,月假結束返校,我一定好好幫你找他算賬!”

蘇慕善:“行了,你也趕緊去改錯吧。”

電話挂斷後,小卧室驟然安靜下來。

坐回書桌上,她長舒一口氣,窗外有一顆巨大的泡桐樹,晚風吹動滿樹沙沙的鈴铛。

昨天晚自習,辦公室外的那棵樹也是這樣。

“蘇慕善,你是一直個懂事的學生,應該知道什麽事該做,什麽事不該做吧?”

“你上周數學周測,你看看差成什麽樣子了,班排36位?”

班主任陳紅找她,是在第一天考試結束後。果不其然,攤開今天下午在教室對答案,次日上午考試的理綜戰況慘淡。

尤其物理,每個多選題都有漏選,電路實驗一團糟,最後的選做題也遺漏了另一種情況。

臺燈下,蘇慕善捏着筆頭,在稿紙上開始重新演算。

腦子卻不聽使喚,總回想起被謠言中傷,被污蔑,被陳紅強行地灌輸“女德”,心仍舊憤憤不平。

可是事情已經過了,情緒化的惡果她也吃了。

當自己不夠強大時,面對無從選擇的事,只有好好讀書、脫離舊有環境,才是她能望見的最有效的路。

想到這兒,蘇慕善終于定下來,埋頭開始改錯。

再一次擡頭看時間,已是十點多,玄關處傳來鑰匙開門、還有人換鞋的聲音。

因為是老房子,典型的90年代一室二廳的戶型,次卧離門近,隔音也不佳。

“動作聲音小點,善善今天回家了,卧室燈亮着呢,別耽誤人學習。”

“知道,”蘇偉國說,“你去把中午煲的雞湯熱一下給善善。”

“哎呦,唠唠叨叨的,我不得先洗個 * 手?”

父母回家了,冷冰冰的家裏煥然如春。

充滿人情味的熱鬧,抵消了一個人時的低沉,蘇慕善舒了口氣,擱筆,推開房門,扯起笑容,“爸媽……我放月假了。”

王琴正準備去廚房,看到一周沒回家的女兒,笑着走了過來扶了扶她肩膀,“回來了呀,乖,媽媽去給你熱湯。”

“月考考得怎麽樣?”蘇偉國站在茶幾邊倒了杯熱水,遞過來。

“呃……” 蘇慕善局促。

見狀,蘇偉國不再多問了,“下次努力!”

轉頭,在客廳裏支起了折疊餐桌,沒多久,王琴把雞湯端了出來,一家三口圍坐。桌面上的雞湯飄着濃郁醇香,說是中午煲剩下的,但裏面肉都還在。

王琴把翅中、腿都齊齊盛給女兒,“多吃點,我跟你爸平時忙,也管不了你什麽,在學校你也是自己照顧自己。”

蘇慕善夾着雞腿,“知道的。”

王琴:“學習累不累?”

“還好。”

“每個月生活費還夠用吧?”

“夠的。”

“不夠跟媽媽說啊。”

……

蘇慕善抿了抿唇笑了笑,忙低頭扶着碗邊,喝了一口,湯和眼淚一樣越來越熱了。

但是城市另一邊,熱鬧喧嚣的火星熄滅後,萬籁俱寂,溫度也越來越低。

上千的學生從學校離開,回家,仿若一場周期性的遷徙,冬天過去,雛鳥歸南。

但謝臻沒地方去,只是一個人,在出租屋的陽臺上望月亮。

他和陳一昂、許彥臣他們在網吧待了一下午,二手煙吸了個夠,這會兒腦袋裏,仍殘餘有對線時低俗粗野的叫罵。

在陽臺冷靜好了,去洗完澡,謝臻才覺得大腦清醒點,拖着濕漉漉的拖鞋回到卧室。

窗簾輕飄飄的,涼風溜進來。

獨處時,他時常懷疑自己是不是穿越到了另一個時空,面前是一望無際的岩石與冰川,天空大地之間,就只有他一個,講句話,連回聲都沒有。

他又發了會兒呆,把手機撈了過來,百無聊賴地翻過一個又一個應用,最後點開了好久沒上過的QQ。

紅色氣泡占滿了屏幕,眼花缭亂,又有班裏的女生,有外班的,也有沒備注的網名,基本全是蓄意的招惹與撩撥。

倒還真諷刺,他身邊看上去,還挺熙熙攘攘的?

謝臻面色如霜,大拇指滑動,删了半天,才把聊天框拉到了底。輪到最後上,他偏偏怔了一下,是條好久之前的消息。

「不必理會冷眼與暗箭,你可以往上走,你值得前途無量。」

輕笑一聲劃破寂靜的空氣。

前途無量?他差點就信了。

但另辟蹊徑,能想到用這種方法來搭讪,确實讓他燃起幾分好奇。

屏幕上的冷光映出他猶豫時的輪廓。

過了半分鐘,他釋然一笑,慢騰騰回複:你是誰?

他這樣問了,還坐得住嗎?

然而一秒,兩秒……一分鐘,兩分鐘……

對方久久沒有回應。

直到二十分鐘後,聊天框直到上方彈出了新消息。

李意歡 * :你明天可以陪我去華僑城嗎?

李意歡:我生日……我父母離婚了,各自重組家庭,所以沒有人陪我。

李意歡:你多叫點人,也可以,我不介意的。

說實話,謝臻怔了一下,經常回過頭翻看。

那條匿名消息的時間,2月16日,23:03;

而李意歡加他的時間,2月19日,21:31。

謝臻:不去。

次日,雨過天晴,風和日麗。

謝臻不知道自己昨晚是怎麽睡着的,反正窗簾忘了拉,初升的太陽光強烈得過分,醒過來後,他的第一句話是“草”。

正準備拉起被沿準備繼續睡覺,床頭櫃上的手機又響了。

日歷提醒:3月8日,8:00,姥姥過壽。

謝臻一個激靈,瞬間清醒過來,掀起被子,去衛生間洗澡剃須,又找了件最簡單的外套,收拾得利利落落,抓了手機徑直下樓,随手攔了輛的士,“師傅,藍天花園。”

司機估計一早上班,心情不錯,話也不少:“嚯,藍天花園,那小區有點年代感了。”

“不過小區雖然舊,但在老城區地段最好的地方,以後拆遷可得大發一筆。”

“小夥子一中的,哎呦,那學習應該不錯吧,我兒子今年初三,也準備考一中來着,也不知道上不上得了!唉!”

謝臻笑了聲:“我成績稀爛,交擇校費進的。”

聞言,司機尴尬一笑,終于閉嘴,安安分分開車。

X市城區不算太大,十來分鐘後,謝臻就過了江,回了老城區,車停在小區附近的商業綜合體,謝臻又去超市買了些東西,最後才憑借兒時的記憶,在穿過街巷抄近道。

拐進的最後一條道子叫風華街,開滿了餐館小吃,是老城的小吃夜市,但一清早,街道尚未蘇醒,許多店面剛拉開卷簾門。

公交車站臺,在風華街的中間段。

他記得車站正對的,是他小時候常吃的那家米粉,謝臻下意識看了一眼,恍恍惚惚,想起今年元宵節那晚的大雪。

不知什麽時候,米粉店旁還開了家賣馄饨的?

他尚未收回目光,那家店的玻璃門突然被推開。

換掉冷無聊乏味的校服,少女穿着水洗藍的牛仔褲,淺卡其色的派克服。在陽光強烈,黑發簡簡單單地束着,露出袖口領口的肌膚都白得閃閃發亮,一枚葉子新陳代謝,從視野的右上角落下。

畫面裏的樸素稚拙與明媚混合在一起,從純粹的光裏,她走了出來。

有種揚帆艾克式的溫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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