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王八蛋!

春天不是從世界,而是從人心裏開始的。

周一,下午的體育課。

秦思思說這時間就應該來放松,別總窩在教室裏刷題,耐不過朋友的多磨,蘇慕善只好答應。

排球場上陽光燦爛得像碎金,她第一次跟朋友學墊球,動作笨拙且人累,但基本功長進不少。

最後兩個人靠着場地圍欄,喝水休息,對面的籃球場,喧嚣的口哨聲和男生們起哄的聲音群起。

“啊,我看到他了!”秦思思驚喜,扭頭發現朋友也正入神,“……善善,你在看誰呢?”

她只是笑:“沒有,是看籃球場那邊,櫻花開了。”還有,一個潇灑的三分球進了。

周二,晚飯後的超市。

人流如潮,摩肩接踵,室內的氣味屬實不好聞,溫度又往上蹿了好幾度。

秦思思站在糖果貨架前,精挑細選,仍舊沒有選出是買原味的還是酸奶味的阿爾卑斯。

蘇慕善:“晚自習上,荷氏或者曼妥思應該更提神。”

“啊,這不會太嗆人了嗎?”

蘇慕善在她旁邊,目光又不經意掃到對面的冷飲立櫃,“……好像男生都比較喜歡薄荷糖。”

“哎,善善!我又沒說要給賀惟……”

她笑了笑,只見對面那人拿出瓶檸檬水,胳膊懶懶地帶上了門。

周三,教室裏的晚自習。

次日是新學期的第一次月考,月上東山,整棟高二樓,都浸沒在月光與郎朗的背書聲裏。

蘇慕善又過了一遍古詩詞默寫的易錯字,課間的鈴聲響了,教室考前熱烈的氛圍消散,學生們紛紛去走廊上閑聊、透氣。

她卻沒動,翻開了積累作文素材的筆記本。

頭頂投下一片陰翳,聲音清朗中雜着幾份慵懶,“哎,你哪兒有什麽作文素材的雜志沒?”

他回頭講話,現在已是尋常。

蘇慕善說:“你等下,我找找。”

扒拉了兩下書立,她從右邊翻出了當月的《意林》《格言》還有《作文素材》,“要哪個?”

謝臻拿起《作文素材》,翻了翻,“就這個吧,聽上去最靠譜。”

考試之前的自習,教室裏總是很吵。

蘇慕善環顧四周,學生們宛如要接受審判,所以在趕赴刑場之前分外的興奮,聚集在一起講話。

于是她接着說:“今天晚自習,你在啊。”

他輕笑:“明天考試,怎麽也要做下樣子吧,還逃課?”

“複習得怎麽樣了?”

“就那樣,”謝臻語氣讪 * 讪,又往後翻了幾頁,皺眉,幾分嫌棄,“啧……怎麽什麽新聞轶事,都能貼上偉光正的論調?”

這個角度,他剛好側對着她。

少年側臉輪廓分明,線條流暢,白熾燈管在他發頂落了一圈兒銀輝。

蘇慕善不置可否,笑了下,“……寫作文,不都這樣?”

她倒算誠實。

謝臻看了她一眼,笑了笑,沒搭話,也沒轉回去,低頭依舊捧着那本油印的雜志,走馬觀花似的掃視。

蘇慕善并未因他的淡漠目光失落。

剛好有些口幹,就拿起靠書立後面的,那一瓶尚未開封的檸檬味水溶C100。

“下半節課借我看下,”謝臻合上書頁,擡頭,有些驚訝,“你還喝這個?”

蘇慕善的虎口正卡在瓶蓋上,“……怎麽了?”

他眉眼拉長,笑了:“不怕酸麽?”

“酸了之後,才會讓人感覺回甘。”

“嚯,文化人,這麽會描述?”

被他放肆的笑眼對着,蘇慕善倏地低頭,沒接茬,忙握緊在蓋子上,使勁擰。

然而,一秒、兩秒、三秒……十秒。

大概是無聊吧,謝臻也沒急着轉回去,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女生肩膀窄窄的,腦袋壓得奇低,烏黑的頭發在燈光下發亮,也不知道這姿勢下,有沒有力氣,勢頭倒是很足。

“……你這不行啊,課代表?”

蘇慕善幾分愕然幾分失措,對上了促狹的眸子。

話一出口,謝臻想起來了什麽,單手握拳蹭了下鼻尖,長臂一揚,把她手裏的飲料拿了過來,手掌覆上瓶蓋,腕部輕輕一帶,就開了,他重新擰好,遞給她。

蘇慕善有些出乎意料:“謝謝……”

“不用。”他轉頭回去。

前排的男生開始信手翻雜志。

從胸腔裏舒了口氣,蘇慕善又望了眼他右桌角放着的飲料,唇角弧度微揚,才慢慢把自己的靠到唇邊。

瓶口剛貼上唇瓣,味蕾迅速傳到大腦,意識瞬間炸開。

這也,太太太酸了!

怎麽會人喜歡這種奇奇怪怪的飲料!

蘇慕善咬緊了後槽牙,深深地吸了口氣,把飲料放回去後,半天才緩過來。

不過,酸歸酸,唇齒間殘留的味道,好像真的,是甜的。

這時,桌子被後面急匆匆的來人撞了一下,桌邊的塑料瓶哐當掉到地上,往前滾了出去。

周家睿:“……對不起,走得有點急。”

擡眸見他目光直愣愣地過來,蘇慕善額角挂汗,尴尬極了。這還是他座位調走後,他們第一次打交道。

“沒事。”說完,她準備起身去撿。

誰知謝臻已經先撿了起來,擱回她書立上。

還當是誰?

看到是周家睿,向來與他不對付,謝臻反笑,目光直接越過他,坐下來,悠悠地轉身閑聊。

他眸子拉得狹長,“叫人給你擰開,你卻不喝?”

臉皮猝然一熱,蘇慕善嗫嚅道:“我……喝了啊。”

“你确定?”謝臻掂量了下幾乎還是滿瓶的飲料,懷着不明笑意的眸,與嗓音同時上挑, * “嘁,你這,喝了個寂寞。”

周家睿感到備受羞辱,道歉的話也不想說了,剛擡步卻霎地停了一下。

他倆桌上一前一後,飲料都是一模一樣的。

周四。

大概是這段時間,春天的暖意來得太迫不及待,月考當天,迎來一場春雨降溫。

中午,剛考完第一場,回到教室,秦思思就撲過來,“啊啊啊!善善!我這次文言文閱讀沒了!絕對會被老班罵!我做錯了他上次講過的詞語釋義!”

蘇慕善:“別想了,考一門放下一門,又不是高考,下午還有數學呢,好好發揮。”

秦思思撇嘴:“那好吧,吃飯去。”

确實她只是口頭發洩,嚎兩句就好了。

兩人拄着一把雨傘往食堂去。

一路上雨不大,但是世界都渾然沾上濕冷,雖然沒被淋濕,空氣裏的濕潤總讓人覺得渾身潮潮的。

“A選項,我知道它是百分之百錯的!可是我怎麽手就那麽賤啊,在最後一秒改選了猶豫不決的D!”

蘇慕善不愛吭聲對答案,但心裏也咯噔了一聲,完蛋,那她也選錯了。

“下次注意就好了,別對答案了,不如想想等會兒吃啥。”

“好的,我不說了,”秦思思在嘴邊比了個拉鏈,目光一轉,一陣驚呼,“卧槽卧槽卧槽!”

蘇慕善側頭:“怎麽了?”

“……哎,你看謝臻!他又交新女朋友了?”

一陣大風劃過,雨絲刮進傘下。

蘇慕善耳邊轟鳴了一聲,順着那邊,匆匆瞥過一眼。

下午考數學。

題目難,區分度大,再加上中午午休沒睡着,四點半交了卷子後,蘇慕善依然有些頭暈。

第二天上午要考理綜,晚飯後是聯排的物化生自習,她怔在桌前發了會兒呆,看了眼前排依然空着的座位。

他說:要考試了,怎麽也要做個樣子吧?還逃課。

看來之前是無聊,今晚有人要陪了,樣子也不裝了。

不過,他不是經常這樣嗎?

浪子哪兒有那麽容易回頭?

她知道他游歷花叢,憑什麽這次心有不甘?

長長舒了口氣,蘇慕善終于承認,這段時間天氣轉暖,給了她太多錯覺。

很快她重振旗鼓,開始複習,剛從錯題本的“解”字看起,叮鈴鈴的自習鈴聲響了。

前門大開,冒進來一股濕漉漉的風,班裏的人整整齊齊地坐在自習,謝臻衆目睽睽下,闊步進來,坐下。

他的身上很冷,春雨的濕氣似乎能穿透空氣,傳遞到她這來。

雖然……但是……

她還是有點想擡頭。

這時,值班班委走了過來,小聲喊道:“蘇慕善?”

“啊?”

“去下班主任那兒,他找你。”

女生遲疑了一下,“好。”

接着就是嘩啦啦的聲音,筆杆滾落到桌面上。

班主任沒事找她幹嘛?

謝臻擡了下眼皮,有點想轉頭,她的身影已從肩側掠過。

他百無聊賴地轉筆,前面的時鐘轉了一刻鐘,前門再次被推開。

是蘇慕善走了進來,臉上沒什麽表情,但眸 * 子垂着,邊角的碎發有點濕潤,怏怏地耷拉在額角邊。

“咋了?”謝臻側頭,小聲問。

她拿起筆,“沒什麽,班主任問了幾句話。”

“屁,幾句話聊十五分鐘?”

她微微擡頭,眼底是黝黑又生冷的堅定,“……別講話,複習。”

嚯,看着模樣挺乖,脾氣不小。

自讨沒趣,謝臻也沒多想,就轉了回去,右手重新開始轉筆,吧嗒一聲,筆掉了。

周五。

考試安排得滿滿當當。

一中一個年級足足2000人,近30個班,考場分得衆多紛亂,年級前300都在1到6考場,謝臻的考場差得遠,考試路上自然而然沒遇上過蘇慕善。

考完最後的英語,回班途中,他倒遇見了李意歡。

她笑意盈盈的,問考完試的月假,要不要一起出來玩。

他笑笑:“去哪?”

“城東新開了家密室逃脫,不喜歡的話,去江心島BBQ也行,可以多叫點人,熱鬧。”

雨忽然下大了,墜到天井的草地上,吧嗒吧嗒的,像哭聲,令人煩郁。

他轉身,懶得再跟她應付,“……再看吧。”

謝臻很不喜歡下雨,尤其是春雨。

走回教室,回來的人還不多,裏面竟然也濕漉漉的,像在濕鹹的海水浸泡過。

目光清淡地掃了一眼,他意識到了這股濕潤的來源。

他後座的書壘得老高,沒喝完的飲料壓着幾張亂糟糟的考試.答案,完完全全把瘦削的人影蓋住了,那頭傳來低低的抽泣,秦思思在一旁,腰快佝成九十度,小心翼翼地伏在旁邊安慰。

“善善,善善……”

“善善,你別哭了啊,沒考好還有下次呢,你自己都說了呀……”

雨不是說停就停,何況少女的眼淚。

秦思思站直,一咬牙,拳頭重重地錘上桌面,“草他媽的,他就是個王八蛋,我替你找他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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